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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乱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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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白吟酌已然换回了男子打扮,正准备和衣而卧。
偏偏门外有道黑影鬼鬼祟祟,他瞬时警戒起来,摸到枕头下的匕首。
在那人开门潜入的同时,一把匕首便精准而快速地抵在来人的脖子上,差点印出血痕。
“夫人夫人,是我啊——”
白吟酌一听是林淮肆的声音,才收起眉目间的狠厉,瞬时变作嫌弃。
“你怎么来了?”
林淮肆摸着黑,轻车熟路地溜到桌边点了盏微弱的烛光,转过头来时满脸委屈。
“我进我夫人的房间有什么不妥吗……我估摸着这个时辰你可能睡了,怕吵醒你才蹑手蹑脚进屋的……”
“有事快说,我要就寝。”
白吟酌抱着胸坐在床边,目视着坐在对面依靠着桌面的林淮肆,语气颇为不耐烦。
“我听说你把白日里救下来的那个难民留在镇关王府了?还给人家起了个名字,叫……云程。”
“嗯。”白吟酌有些乏力地按了按太阳穴,“普通人能单凭脚程从扶芳走到居安关,没有食物和水作支撑,若不是敌人用苦肉计塞来的细作,便是个可塑之才。”
“你想培养他?这人底细都还没摸清楚……”
“所以你不是拉着人去试探过了吗?”白吟酌瞥了他一眼,继续道,“结果显而易见吧。”
林淮肆见自己所为全部被白吟酌看穿,故意不答,嘴角抽搐道:“他在暗卫面前可是自称白云程的。”
自作主张冠上了他的姓吗?
白吟酌对林淮肆的调侃和白云程的小心思没什么兴趣,一言未发。
“还有一事——”
林淮肆见白吟酌不吭声,怕他一个不乐意就把自己赶出去,赶忙岔开了话题。
“扶芳那边,你亲自去一趟吧?”
“要带你表弟一起去吗?”
林淮肆不由瞪大了眼睛审视他,没想到他居然主动提起了棠醉。
可白吟酌被这样不可思议地望着,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
“你想阿澄与你同行吗?”
林淮肆挑了挑眉,似乎对他们的关系很感兴趣。
“我真的很好奇——不过松渔一遭,你们感情就这么好了?先前不是还嫌弃澄子是你的拖累吗?你们不会是背着我偷偷隐瞒了什么秘密吧?夫人——”
“怎么,殿下怀疑我红杏出墙吗?”
白吟酌故意说得缓慢,还着重咬了音,让林淮肆不由打了个寒颤,连忙噤了声。
林淮肆摆了摆手,迅速窜到衣柜前将自己打地铺的褥子拿出来,老老实实和衣而睡。
几日后,镇关王府的车架便启程了。
林淮肆担心再次发生同松渔一般的危机情况,特意暗中增派了些暗卫随行。
为了赶在天黑前落脚,他们起了个大早,害的棠醉现在还昏昏欲睡。
白吟酌见他那模样骑马也危险,便招呼棠醉入了轿子,分了她半边席位。
棠醉并不同嫂嫂客气,刚想抱住嫂嫂撒个娇,突然想起自己现在的男子身份,伸出的胳膊转而垂直向上变成抻懒腰,又打着哈欠不声不响地钻进了轿。
行程过半,棠醉才有些睡饱的架势,摸着囊袋要喝水。
白吟酌自始至终坐在她对面,既不催促也不恼,撩开帘子命丫头将水袋递给自己,他又拿给了棠醉。
望着棠醉那副悠闲样子,他真是想不通林淮肆怎么心甘情愿养了这么个散漫的远房表弟。
不过……这个表弟居然不讨人嫌,孩子心性也算得可爱。
连白吟酌自己的都没意识到,他打量的目光在棠醉身上停留许久,最后化作嘴角一抹温柔的笑。
“嫂嫂,我们到哪儿了?”
棠醉慢悠悠地坐起身来,一边询问嫂嫂,一边自己撩开帘子查看外边的情况。
“睡好了?”
白吟酌将自己身上的书册合上,笑盈盈地望向棠醉。
“嗯。”棠醉望着外边的天色,也估摸出大致时间和行程距离,“嫂嫂在看什么?”
“随便看看,不是什么要紧事。”
棠醉隐约瞟到书册里夹了个泛黄的信封,落款露出的半边若是拼凑完全,似乎是扶芳二字。
“嫂嫂曾与扶芳有过什么交际吗?”
“只是与扶芳一位大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白吟酌目光垂落,棠醉觉得嫂嫂情绪有些莫名哀伤,便没敢打扰。
良久才听到白吟酌喃喃自语:“希望我的预感是错的。”
棠醉难得老实地坐在一边,也不再言语。
大概是见这孩子太过无趣,白吟酌便主动同她谈起了扶芳的情况。
“扶芳地处居安关与弥州之间,两年前先帝暴毙,朝堂一片混乱,大颜趁此机会夺弥州、灭寺院、焚典籍、屠百姓,无恶不作……虽然新帝勤政,却尚无机会收复弥州,也因此,扶芳边境多受大颜侵扰,再加上扶芳本就常年干旱又盗贼猖獗,扶芳的县令便以此为借口屡屡向朝廷请。”
其实扶芳的情况早在晟都时,棠醉就常听林淮序提起。
早在失弥州前,扶芳就总因为饥荒拨款和盗贼泛滥让父王百般头疼,派遣的使者还专门远赴扶芳查看,结果都同扶芳的地方官所言一致。
如此看来,似乎是这扶芳的“清官”颇有本事啊。
“那这扶芳目前是谁人管辖?”
“太守乔逸舟。”白吟酌顿了顿,突然补充道,“但我觉得他不像是贪婪无度之人。”
棠醉听闻不由抬眼瞧他,似是觉得这般缺乏深入调查而给出的主观判断,不该是从自己嫂嫂嘴里说出的话。
“嫂嫂认得这乔太守?即便是相识,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嫂嫂心善,莫要被表面的伪装欺骗了。”
二人相视许久,谁也没有首先错开眼神,仿佛那样做便是一种莫名的心虚。
白吟酌轻笑了一声,望着棠醉那张纯良无害的脸,做出让步。
“确实是我武断了。”
棠醉也不刨根问底,至于这乔逸舟究竟与嫂嫂有何干系,待抵达扶芳见了真人,便会明了。
而当下她更好奇的是,嫂嫂对于这件事有何盘算——
依照嫂嫂的聪慧,不会不明白扶芳之事诡异,必有身居高位之人从中作梗,而他若是信任那扶芳太守,便肯定对他人心生疑虑,不可能是毫无缘由的偏袒。
“或许嫂嫂另有怀疑之人?”
白吟酌见自己被棠醉戳穿了心思,倒也不觉得意外,反而很乐意同她分享自己的见解。
“扶芳主簿,关昌言。”
白吟酌随手将书册里夹着的密报递给棠醉,继续道。
“关昌言掌钱粮和户籍,在这方面最好动手脚,而乔逸舟对关昌言很是信任,如果不是关昌言口蜜腹剑,便是二人狼狈为奸。”
*
镇关王府人马前脚刚出动,后脚消息就传入了扶芳。
太守府内,乔逸舟正在等关昌言商议此事。
“见过大人。”
关昌言体形消瘦,着一件布料朴素的官服,因为盥洗次数颇多,都有些泛了白,可依然掩不住他眉眼间的神采奕奕。
“昌言啊,不必同我多礼,先坐吧。”
乔逸舟位于上座,官服也不过寻常质地,边角之处甚至起了线,不过都被粗糙地忽略了去,只是家事国事压得他喘不过气,如今看来平添了许多疲惫与苍老。
“镇关王受陛下之托,亲自至扶芳探访,你可有耳闻?”
关昌言接过家仆递来的热茶,放至桌边,先行回应道:“昌言也是刚刚得知,想必该是为了近来扶芳饥荒之事。”
乔逸舟叹了口气,沉声道:“扶芳向来多灾多难,偏偏这一次,绕不开陛下的注意。”
“这些时日大人为令爱之事忧愁,一夜白头,实在悲痛……即便是镇关王亲来问罪,知晓真相也也会多有体谅,还望太守大人不必过虑。”
关昌言突然起身,几步迈到厅堂中央,向正位之上的乔逸舟作揖行礼,一脸诚恳。
“昌言愿为大人分忧。”
乔逸舟勉强扯出一个还算和蔼的笑容,颇为欣慰道:“昌言啊,有你在,我总是安心的。”
镇关王府的轿子不徐不急抵达了扶芳边界,棠醉觉得闷得慌,一个眼神递给自己嫂嫂,恳求他让轿子稍微停一会,自己好出去透透气。
白吟酌见她那副模样,便知她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无奈一笑,命人停轿歇息了。
“越往扶芳方向可越是荒凉啊——”
棠醉站在道旁伸着懒腰,大眼睛扑闪扑闪地前后左右来回张望,却不过是荒郊野岭一个样。
可儿时她也曾听说,扶芳是有九晟之内无可比拟的美景的。
棠醉瞧着时间差不多了,正打算转身离开,然而视线却突然落在了远处看不太分明的可疑物体之上。
“嫂嫂——这是乱葬岗啊!”
白吟酌见棠醉又往土坡上爬了些距离,正向自己招着手,毫不顾忌形象地大喊大叫,隐隐约约听清她所言为何,眸子顿时暗了下来。
他吩咐几个家仆同他一起过去查看情况,棠醉怕山路不好走,再伤着嫂嫂,本想给他讲讲大致情况便好,可嫂嫂不知怎地,偏要亲自瞧瞧。
白吟酌在丫鬟的搀扶下站在山坡的边缘,视线一一扫过,只能在乱石之中隐约看出几个尚未腐烂的尸体,面容凹陷、瘦骨嶙峋,而其中多数已然变为白骨。
“是难民吧。”
棠醉依据那些上层覆盖的新尸体的状态做出了判断。
“许是扶芳城中死亡的难民数量太过庞大,他们就这般处置了。”
白吟酌仿佛没听到一般,眼神牢牢地定格在某处,一动不动。
棠醉不明所以,顺着嫂嫂的视线望去——众多尸块和石头混杂的腐臭死寂之中,唯有一块碎裂的玉镯格外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