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是你》徐涞

27、第 27 章

　　舞蹈节目杀青后，由歌舞剧院和芭蕾舞剧院联合排演的舞蹈《化蝶》正式进入编排阶段，翩翩作为新上任的艺术总监，成为了参与编舞的主要人员。同时，芭蕾舞剧院的院长出面邀请了曾合作过的法国芭蕾舞团交流学习，法国方面派出了一位来自比利时的大师级编舞参与舞蹈的编排。

　　翩翩又再次进入了忙碌的演练和彩排生活，为了能跟这位大师交流，还请了一位法语老师来学习。她从家里搬到宿舍来，除了睡觉和吃饭的时间，一刻也没离开过排练室。虽然以往十天半月住在宿舍的时候也很多，但是她内心深处知道，这一次她并不全然是因为此次的编舞，更多的是不愿意面对住在她对门的那个人。

　　那天晚上，他在客厅里彻夜未眠，她何尝能睡得着！只是隔着一道门，很多话已经不言而喻了，说多了反而徒增烦恼。她希望他能知难而退，而不打破两个人之间勉强维持的朋友关系。

　　何煦的种种行为，不管是他表白前还是表白后，那种暧昧的气氛她不是感受不到。可一个成年人的感情应该是克制的，就像一盘热气腾腾的美味佳肴端到面前，终究会有冷掉的那一刻。

　　她跟袁津晨分手才不过短短两个多月，她已经觉得以前的日子像一个世纪那样遥远。何煦的出现毫无预兆，可却如沙漠中疾驰而过的越野车，一路飞扬的尘土让人想要看不见都难。

　　喜欢一个人时的热烈，翩翩不知道能维持多久。如果有一天，他像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一样，转身回顾时，根本想不起当初心生欢喜的理由。到时，她该如何自处，她也能像这一次一样毫无留恋全身而退吗？她想不出答案。

　　于是，她假装看不见他的种种付出。她想着，再坚持一下，很快的，等时间抹平了他的冲动，一切就又跟从前一样了。

　　入夜后的排练室非常安静，偶有几根枯枝抽打在窗棂上，发出的“啪啪”的响声。

　　翩翩跟着音乐复习白天新编的舞蹈动作，可并不是很顺利，她脑海里的画面好像断条了，总是在同一个地方出现同样的失误。音乐重复播放着，她一遍遍不知疲倦地重来，渐渐的，她好像根本忘了自己跳的是什么。

　　翩翩想起小礼堂那个戴着鸭舌帽的身影，消失在那扇沉重的门后，再也没有出现。

　　自从她搬回宿舍，何煦每天都会发来很多条信息还有照片。有时他拍了节目录制现场，有时是录音室里昏暗的灯光，有时又是他在街上看到的稀松平常的东西。她都看了，却回得很少，他发过来七八条，她才简短回上一句。如今，他用同样的方式来对待她，她却不习惯起来。

　　这样也好，他很快会失去耐心的，这不是正如她所愿吗？可不知为什么，她却开心不起来。

　　排练室的门不知道何时被推开了，吴悠站在门口，没有第一时间出声打扰她，看见她同样的动作做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吴悠关掉音乐：“下了舞台就找不到人，我还以为你躲在哪儿哭呢！”
　　翩翩笑：“那倒也不至于，不过是被人给摆了一道，心里有点憋屈罢了！不过想想，连袁津晨那样的城府都斗不过他爸爸那样的老狐狸，我被利用这一次也不能证明我这个人很笨吧！”

　　吴悠笑：“既然还能开玩笑，说明心情还不算糟糕。怎么这一段跳了这么多遍都过不去？”
　　翩翩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轻描淡写：“只是有点不满意，又一时想不到更好的。”

　　吴悠从墙边拿了把折叠椅，展开后坐下：“还想骗我！你每次有心事的时候都喜欢回宿舍来住，我听唐筱宁说你已经有快一个星期没回过家了，每天恨不得睡在排练室里！怎么，你的新邻居竟让你这么烦恼吗？”

　　翩翩立刻否认，可底气不足，说什么都像是在狡辩。她只好把何煦跟自己告白的事情和盘托出。
　　吴悠听了，笑说：“这小子太不上道了，哪有人告白这么随便的！回头我替你好好调教调教！”

　　翩翩靠着墙壁上的落地镜坐下来，抬头委屈地看着她：“人家跟你说真心话，你还开我的玩笑！”
　　吴悠笑了半晌：“好啦！我只是看你这个样子有点好笑！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自己在烦恼些什么？”

　　翩翩点头。
　　吴悠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喜欢一个人就会产生烦恼啊！他离自己近了，你会觉得不真实，他离你远了，你又会觉得不踏实。”

　　翩翩不知道吴悠说得对不对，但自己最近好像确实是这样。她把这种感觉归咎于何煦住得离自己太近，天天看见一个人，突然有一天看不见了当然会不习惯。所以她才会搬出来，试图去戒掉这种“习惯”。

　　翩翩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什么时候说我喜欢他了！你不要乱说！我都说过了，我已经拒绝他了！”

　　吴悠一针见血地指出：“拒绝又不代表不喜欢！以你的性格，可从来不会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烦恼，还这样拖拖拉拉游移不定的！你想想，今天袁津晨的爸爸那样对你，你是不是也没有很生气？可何煦一出现，你的烦恼跟着就来了！”
　　翩翩沉默着，不知道如何反驳。

　　吴悠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心疼。她了解她，这么多年一个人漂泊在外，很多时候看上去洒脱，其实内心敏感又脆弱，有时会钻牛角尖，自寻烦恼。

　　她说：“你现在的样子让我想起我刚退役的时候，好像整个人都失去了方向，特别迷茫。一方面想要遵循自己内心的想法，但是又怕找不到退路。”

　　翩翩很少听她提起自己退役的事。她来到舞剧院时，吴悠的舞蹈生涯已接近尾声，她没有见过她在舞台上的样子。
　　两个人认识这么多年，翩翩第一次开口问：“悠悠，老郑他真的值得你放弃你的舞蹈吗？”

　　吴悠说：“翩翩，你错了。我从来没有放弃过舞蹈，我现在还是每天与舞蹈为伴，只是没有站到舞台上而已。还有一点，我并不是因为老郑才放弃舞台的，老郑不出现，还有老马、老林，根本上还是我自己的选择。”

　　“是啊！还是自己的选择。”翩翩若有所思。

　　吴悠继续说：“大部分的原因是我看清了自己的实力。天才和普通人的区别就是付出一样的努力，天才所能达到的水平是普通人一辈子也难以企及的。我其实也挣扎过犹豫过，可我就算再努力，能达到的极限就是一个优秀的、在人群中不被注意的伴舞。所以我决定换一种方式去生活。离开舞台虽然有很多不舍，但是还好，我能以另一种方式留住我心里的舞台。”

　　翩翩说：“你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是个恋爱脑，心里只有郑启文？”

　　翩翩笑笑。
　　“恐怕老郑也是这么想的！”吴悠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不过，她并不解释这种误会，吵架的时候还可以拿出来拿捏一下郑启文。

　　“人活着本来就是图一时开心。我小时候总想永远，想一件事获得的快乐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一辈子。可自从我妈妈走了之后，我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追求永远是一件几乎没办法完成的事。今天开心快乐，还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除了时间，没有什么可以永恒。所以，我们每天都做好今天的自己才是最重要的！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想做的事情，一旦逃避，很多事情想要再追回来，有可能都没有机会了！”

　　道理翩翩都懂，可她还是想不明白：“如果有些感情，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是不是就不应该坚持？”

　　吴悠大声问：“你这是犯罪了？还是道德败坏了？”
　　“哪有那么严重！”
　　“那你还考虑什么对的错的！对的错的交给时间去判断，这样不是更轻松？”

　　翩翩想，或许吴悠说得对，世界上哪有一条完美无瑕的退路。

　　入夜后，温度降下来，窗户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宿舍楼外十分安静，街边的路灯越来越暗，落在翩翩卧室上的那一点灯影逐渐变小，直到消失不见。

　　翩翩没能成功入睡，她侧身望着窗户一动不动，突然想起自己第一天住进这个房间时的心情。那时，她刚成为舞剧院史上最年轻的一位一级演员，众星捧月般享受了院里能提供的最好待遇，除了高兴，更多的是对未来的惶恐和不安。一个人一旦达到了顶峰，很容易就走下坡路了，她虽然在舞蹈上天赋极佳，可从来没有一时一刻松懈过。

　　她想到何煦对自己的感情，看似平静的水面上，暗潮汹涌，享受一个比自己小五岁的男人的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她眼里，他的爱像盛开在悬崖边的花，明艳浓烈，却极易凋谢。

　　翩翩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吴悠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她赞同却不敢承认。眼前的快乐是永恒的，虽然她已经快要三十岁了，但是她明白，长久的安稳其实更追求不来，自己究竟在纠结什么呢！

　　翩翩习惯性抬头去找窗上的灯光，却发现眼前一片黑暗，她辗转反侧，心中找不到答案。她从床上坐起来，打开床头的壁灯，起身站到窗下，望着窗外的街道。

　　太阳能路灯早就失去了作用，只有一点微弱的光支撑着。翩翩转头看了一眼床头的电子钟，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宿舍楼墙外的巷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引擎熄灭的声音，整个巷子突然闪过一阵白光，很快又暗下去，只剩下路灯摇摇欲坠。灯光熄灭的那一瞬间，翩翩看见了那辆熟悉的路虎，惊慌失措间，她忙回身关掉了床头的灯。再回到窗口时，心跳得极快，她并不想让他知道这个深夜里她和他同样难以入眠。

　　自她从家里搬到宿舍来，短短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的车了。时间不固定，有时候是在午夜前九十点钟的时候，有时候她睡着了没有见到，但第二天醒过来后，看着空荡荡的街道，不知道心里为什么笃定，前一天晚上那辆车也一定出现过，就像今天晚上一样，在深夜的巷子里熄灭了灯光。

　　不知道坐在车里的人此刻在想着什么，又望着什么。

　　翩翩没有办法回应，她重新又回到床上，试图让自己入睡，可内心中想要起身去看看的念头折磨着她。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她终于下定决心，随手披了件羽绒服，打开了宿舍的门。

　　巷子里幽静，拐进去前，她远远听到一阵引擎启动的声音，等她来到那辆路虎车停靠的地方，他已经离开了，只剩风声在耳边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