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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妲己和伯邑考 ...

  •   西岐的麦子收成不好。
      周文王被召到了朝歌,一开始还有飞鸽传书让儿子安心,最近几日却没有了。伯邑考没有父亲的占卜之才,三日没有书信传来,他便有些慌了。
      周文王让他不要离开西岐,他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自己是最无用之人,既不会占卜,也没有弟弟的武功和鸿鹄之志,田间的老农都比他知道怎么侍弄庄稼。他是农夫的儿子,但他也仅仅是农夫的儿子。他从小到大唯一可圈可点的便是“省心”二字,如果他不是嫡长子,想必文王也不会把西岐托付给他。伯邑考知道自己留在西岐毫无作用,也知道他对西岐来说没什么用,他对田里的麦子毫无回天之力。因此,在失去父亲音讯的一周之后,他人生第一次违背了父亲的命令,孤身骑着雪龙驹从西岐赶往朝歌。
      家臣没有阻拦他们的少主,伯邑考策马经过麦田的时候,他的子民也没有抬头,因为今年的麦子长势愁人。西岐的少主就这样消失在了麦海之中,好像被金色的深渊吞没了一般。
      一个人带着两匹马,翻过重重深山,绝非易事,何况是那个文弱的伯邑考。弟弟走后,他再也没抓过弓,而是躬耕于麦田,导致小时候练习的武功所剩无几。山中多猛兽,所幸雪龙驹一路狂奔,次次有惊无险。当他赶到朝歌的时候,白色的衣衫已经变成了田里小麦的颜色。他生性爱干净,从不会让衣服沾上半点尘土,但当他进了麦田,他就顾不得这些了。他是西岐侯最无用的儿子,除了音律别无所长,而音律却是种田的最不需要的东西。伯邑考为了做出嫡长子的样子,为了这片养育了他的土地,他放弃了他的风度,他放弃了他的干净。也许朝歌之行只是又一次地进麦田考察而已,但是都城的麦子更加锐利、更加嗜血。
      伯邑考快马加鞭地先找到了姬发。弟弟被训练成了“殷商勇士”,和留在西岐种田的哥哥已经截然不同。伯邑考把雪龙驹交给了他,一共两匹,没有第三匹。在小小的院子里,他坐在阳光下,看着姬发在阳光下蹦蹦跳跳,脸上带着纯粹的开心的时候,他笑了,他忍住了眼眶中的泪。那片金灿灿的阳光和西岐的麦子一个颜色,重重地打在伯邑考的身上,虽是金色,却毫无温度。伯邑考趁弟弟不注意伸手去拍自己的袖子,也许他是想拂去灰尘,他还是那个体面的爱干净的人;也许他是想试试朝歌能不能摸到他魂牵梦绕的土地的庄稼,他希冀能最后一次感受到那富有弹性的麦芒在他的掌心跃动。但是灰尘依然粘在袖子上,他也没有摸到麦子。
      随便找了个地方歇脚一晚,伯邑考起了个大早去见商王。那个昏君竟然搂着美女上朝,伯邑考目不斜视,因为品德是他唯一的优点。他带着西岐的一大堆珍宝,纣王看了几眼,似是瞧不上这穷乡僻壤的“宝贝”。伯邑考惴惴不安地坐着,生怕换不回他的父亲。殷寿怀里的美女突然站起身,径直走到他跟前,用手抬起了他的下巴。那是一张熟悉的脸,熟悉得让人心痛。昔日的女孩已经长开,脸上带着不属于她的魅惑。伯邑考看着藏在心里的那个人,不,她已经死了。仅仅一眼,他就知道她不是她,那一刻他是多么庆幸自己来到了朝歌。如果他留在西岐,那他就是下一任西伯侯,为了那片土地,他必须成婚,而他唯一愿意成婚之人早已成了叛臣之后,有缘无份。他看到那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看到那一双不属于她的眼睛,他清楚地知道,她已经死了。他心里笑了,这算不算殉情呢?
      那个荒唐之人似乎知道他与她的前情,竟在大殿上与她云雨起来,还命他吹箫助兴。伯邑考拿起他心爱的箫,没想到他最后一次用它竟然是做如此荒唐屈辱之事。他心中自然有郁愤,但一想到此行的目的,心便死了,再也经不起一点波澜。殿上是昏君和妖邪的欢愉之声,殿下是一个孤独的、宛如小麦的身影在徐徐吹箫,像在不同的世界一般。一边是堕落,另一边是天籁。伯邑考在西岐最无用的技能取悦了暴君,换回了自己父亲的命。
      一曲终了,纣王大笑,伯邑考曾经的恋人也仰天长啸。伯邑考站起身,他终于有时间拍掉身上的尘土。小麦色褪去,露出衣服原本的雪白,像雪龙驹。伯邑考已经无暇思考田间小麦的长势,也无暇担心纣王是否会信守承诺放出父亲,他只知道在大脑停机之前努力地把脸转向西方,向着那片有温暖的金色麦浪的土地的方向合上双眼。
      西岐的少主换成了姬发,文王又颤颤巍巍地回到麦田。但是,我们的西伯侯啊,你为什么在落泪?是因为今年的麦子收成不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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