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世两百年》隔枝探归人

3、避世2

　　说起来，姬泽是林羡的师侄。

　　远古的神界曾有四位天神，分别是伏天、虚云、岭和琴杳，林羡睁开眼睛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伏天，她跟着伏天修炼成人，后来拜师虚云修炼医道。
　　而姬泽的师傅扶摇则师从琴杳，自四位天神相继陨落之后，林羡和扶摇这一辈就成为了新一代的天神，但是神界式微，仙界之人逐渐成为天界的主力。

　　扶摇为人憨厚耿直，说不好听的就是执拗，前半神生靠着自己的师傅，后半神生靠着两个逆天的徒弟。
　　林羡是个懒散不爱惹事的神仙，对着这位师兄，林羡是持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成了他的徒弟媳妇。

　　嫁给临渊之后，林羡的辈分就错乱了。
　　如今，她被自己的小一辈追杀得四海逃窜，可真是天界史上最窝囊的天后，也丢尽了伏天和虚云的脸。

　　想到这里，一口血闷在胸口，噗地一下，吐在了地上。
　　若是师兄还在，肯定不会让她沦落至此，相比之下，她的丈夫临渊，虽然还活着，还不如死了……

　　林羡强撑着涣散的意志，找到一个山洞，确认四周还算安全之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唧唧唧唧唧……”
　　没错，林羡被鸡叫声吵醒了，就是那种刚出生的毛还没长齐的小黄鸡。
　　她一睁眼，屋顶破旧的房梁悬在上面，周围是陌生的环境，掀开被子，走出屋，就看见一个院落，院落左边围着栅栏，栅栏里面有十几只小黄鸡在吃食。
　　林羡走过去，抓起一只小鸡仔，“惊扰我大梦的罪魁祸首原来是你。”

　　“你醒了？”
　　声音很清澈，像流水击石的脆响，是个少年音色。
　　她带着好奇转过身。
　　wc！
　　一句凡间国粹脱口而出。

　　少年听到这句国粹，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皱，随即又好修养地问道：“姑娘你还好吗？”
　　眼前的少年拥有着与临渊一样的脸，相似的身形，与临渊不同的是，他身上没有那种冷淡清绝生人勿近的气息。
　　他穿着粗布短衣，青丝用一只木簪简单地束着，手里拿着簸箕，里面似乎是芝麻，面上稚嫩，少年意气十足，身上一丝灵气都没有，活脱脱的一个凡人。

　　他看向林羡的眼神中全然是陌生。
　　林羡怔在原地。

　　少年见她没有反应，以为她的身体还没有好。
　　“姑娘身体若还不舒服，就尽快回屋休息吧。”少年放下簸箕，度着步子走过来，轻轻地抓着林羡的手腕，引着她走向屋内。

　　他不是临渊。
　　她认识的临渊是不染凡尘、孤冷如月的，她见过他在战场上的杀伐果断和凄绝狠戾，也见过他作为天帝时的气场全开和不容置疑。
　　就是没有见过像此刻这般的温润如玉。

　　少年将她扶到床边坐着说：“姑娘，我在一个山洞中发现你的，见你身受重伤便将你带回来。既然你身体还未恢复，便好好休息，不要着急下地，伤情恶化了可就不好了。”
　　原来是这个少年将她从山洞里捡回来。
　　林羡明白了怎么回事，道：“多谢公子相救。”
　　少年点点头：“姑娘你先休息，我去做饭，待会饭好了叫你。”

　　少年走后，林羡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还是决定上天界找游云问个究竟。

　　林羡元神离体飞上天界，躲开镇守南天门的将领，向游云的大殿行去。
　　游云是散修升上来的，与仙界一众仙族利益牵扯不深，林羡还在天界时他就以八卦闻名，见他比较机灵，便提拔做了个管理仙界杂务的文职，他的小道消息众多，这事问他肯定行。

　　走进大殿，游云正伏在案前，奋笔疾书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咳咳。”林羡轻咳两下，试图引起他的注意，但奈何他太过专注，只好喊了一声。
　　他甫一抬头，见到林羡似是不敢相信，使劲揉揉眼睛，惊呼道：“娘娘，真的是你，小仙没有看错吧？”
　　“……”

　　“你没看错，正是本宫。”林羡硬着嗓子道。
　　“娘娘，这两百年您到底去哪里了？你可知小仙有多么想您？”游云上前拉住她的袖子摇来摇去，明明是个头比她还高的男子，怎么比她这个女子还要腻歪。
　　“知道了。”林羡懒得与他寒暄，将袖子从他手里头抽出来“本宫这次回天界是想问问你关于天帝的事情。”

　　“娘娘，您许久不在天上，很多事情有所不知啊。”
　　林羡示意他接着说。
　　“天帝千年前与魔尊一战身受重伤，此后便留下了头痛的顽疾，三个月前扶摇天祖对天帝说，若想要根除这顽疾，须得下凡历劫一世，洗清被前魔尊凤江横的神魔斩留下的浊气。”
　　林羡皱眉：“所以他现在是已经在下界历劫了？”
　　游云点头默认。
　　“你可知他这第一世历的是什么劫？”
　　“正是情劫。”

　　“那这姬泽坐的住？”
　　游云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说。”林羡冷声道。
　　“天后娘娘赎罪，姬泽战神的确是找过我，让我把天帝历劫的对象改成她。”说着，他走到案桌前，拿起他刚刚书写的卷轴，“娘娘，这就是天帝的命簿，我从司命那偷来的。”说完他不好意思地瞅了瞅林羡。

　　林羡气笑了，她不在的这两百年，他竟成了姬泽的狗腿子？
　　游云见她眼神不善，赶忙道：“娘娘，小仙从来没有背叛过您，最忠诚的就是您了，只是姬泽战神来找我，我又打不过她，只好委曲求全，小仙的命要紧啊。”
　　林羡没有责备他，毕竟姬泽她也打不过。

　　“这卷轴我带走了。”
　　“哎，娘娘，这可不行呐，我还得给司命星君换回去的。”
　　林羡当没听见他的哭嚎，捏了个决便元神归体。

　　回到凡间小屋内，林羡迫不及待地看命簿。
　　这一处屋子不大，门口进来就是一张四方桌子，上面摆着一个茶壶和四个杯子，被擦得很亮，但是时间的痕迹斑驳，可以看出桌子的用处很多。右边是一个长案，放着几个摆件，正中间燃着不知名的香，清新淡雅，很好闻。
　　左边绣着兰花的屏风后面就是林羡所在的床铺，此刻她正盘腿坐在正中央，手中卷轴展开，背面篆刻着命簿两个大字，卷内文字不多，但足以使得她的表情变得耐人寻味。

　　“姑娘，起来吃饭了。”临渊端着菜进来。
　　“好嘞。”看完最后一个字，她将卷轴装入虚鼎中，装作无事地下床，越过屏风，看到光里正在布菜的少年。
　　林羡走过来坐在桌子旁的长条凳子上，想着刚刚命簿的内容。
　　临渊这一世的名字叫沈岸，字汀兰，住在白云镇，家境清寒，性格温和、才华横溢，十六岁父母双亡，十八岁进京赶考高中状元，只可惜生不逢时，凡间的大黎王朝气运将尽，贪官腐败之气横行，后来因为拒绝公主亲事，被朝中百官排挤，怀才不遇，最后郁郁而终。

　　“汀兰哥哥……”
　　这不，让沈岸不惜违抗命令也要拒婚的主角出现了。
　　屋外的鹅黄娇俏的身影轻快地拾阶而来，来人容貌迤逦，举手投足一派天真，音色更是玲珑剔透。
　　“汀兰哥哥，隔壁的王大叔在河里捞了好多好多鱼，说要分给我们几条……嗌？姑娘你醒了？”
　　这便是让沈岸放弃荣华的女主角，周卿如，姬泽的历劫转世。周卿如本是沈岸姑姑的女儿，因父母早逝，一直被寄养在他家，沈岸一家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养，沈岸也对她极其宠爱，从小并没有吃过什么大苦。

　　“这是我的妹妹，周卿如，我叫沈岸。”沈岸介绍道。
　　林羡拘礼：“多谢公子小姐的大恩，我叫林羡。”

　　周卿如走近，拉着林羡的手关切道：“林姑娘是发生什么事了，为何会晕倒在山上？”
　　林羡倏忽被牵住，少女指尖细腻温热，动作真诚熟稔，她本该颇为动容，只是此女顶着姬泽的脸，她见惯了姬泽冷艳的模样，突然这样温柔起来，只觉得极其怪异，她不动声色得抽开手，扶住额头，做出泫然欲求的姿态。

　　“公子小姐有所不知，我家本岭南一富庶人家，奈何家父遭贼人暗算，一家皆被灭口，只剩我一人，此去京城投靠亲戚，经过这深山遇到豺狼，与那豺狼殊死搏斗才侥幸逃过一劫，行经一个山洞便昏死过去，谢上天垂怜，让我遇到恩人，才捡回了一条命。”
　　林羡抽开手的动作自然，周卿如并未察觉不妥，又听得她的一番悲惨经历，怜惜之感又升起，一把抱住林羡，感同身受般：“林姑娘好命苦，还好遇到了我们，不然在山上要被野兽吃了。”

　　刚刚被拉着手的心悸未歇，现在整个人都扑在她身上了，林羡不适感加重，不自在地推开她说：“这事也过去了……我们还是快吃饭吧，好些时日没吃过饭了，饿的厉害。”
　　“嗷嗷，对，快吃饭吧。”周卿如这才放开她。
　　林羡如释重负，余光不经意瞥到少女的脸，心中一惊。
　　她竟然哭了，眼眶红红的，小白兔似的。
　　好，好……
　　好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林羡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得多吃碗饭压一压。

　　饭后，周卿如收拾碗筷去厨房洗碗，沈岸拎着一个木桶去隔壁家捉鱼。
　　林羡躺在床上，越来越觉得此地不宜久留，还是继续找羌吾的元神比较重要，

　　这样想着，林羡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准备去找沈岸告别。
　　房门还未踏出一步，小院的木门就被粗暴地踹开。

　　“少爷，那周卿如就是住在这里。”是个公鸭嗓。
　　“怎么是你？”这是周卿如的声音。

　　林羡闻声跑出门外，入眼的是个纨绔子弟打扮的男子，此男子眯眯眼厚嘴唇，长的倒不是非常难看，就是左脸正中央的痣极其醒目，让人过目不忘，痣上还长着一根粗毛。
　　也不知道他叫什么，索性就叫大痣吧！

　　“少爷，少爷，就是她。”是刚刚的公鸭嗓，貌似是大痣的侍从，他指着周卿如叫嚷。
　　周卿如见林羡出来，将她拦在身后：“林姑娘不要怕，我保护你。”
　　额，人家找的是你。

　　大痣刷地展开手中的折扇，大概觉得这个动作比较俊逸，把着扇柄摇了两下。
　　“哟，这有两位美女，住的这般简陋，不如跟小爷回去做十三房和十四房小妾享受荣华富贵吧。”
　　大痣习惯性地摸了摸痣上的毛。

　　由于他笑的太猥琐，周卿如止不住地发呕。
　　大痣被她的举动侮辱到了，恶狠狠道：“周小娘子，你不要敬就不吃吃罚酒！”
　　说完，他抬脚踹了旁边的侍从：“你去把她抓回府。”
　　“是！”
　　公鸭嗓侍从上来就要抓周卿如的胳膊，周卿如拼命不从。

　　此时沈岸正从隔壁回来，见到周卿如被拉扯，将手里的水桶举起向大痣和侍从泼去，大喊：“恶霸！放开我妹妹！”
　　大痣顿时被淋了个全透，震怒道：“来人，给我打！”

　　眨眼间，他的身后变出五六个小厮，个个目光呆滞行动僵硬，重复地向沈岸身上挥舞着拳头，这哪里是人，明明是牵线木偶。
　　沈岸撑着手臂做着防御动作，而周卿如吓得尖叫，极力挣脱侍从的束缚。
　　除了林羡，没人看到大痣的端倪，他得逞地望着地上被打的沈岸。

　　林羡疾步上去掐住大痣的喉咙：“说，你是谁？”
　　空间凝滞，只有她和大痣能有动作。

　　大痣被掐得面色通红，林羡用的力气不小，他支支吾吾，说不出完全的话，只能一只手急切地拍着林羡的桎梏，请求放过。
　　林羡放过了他。
　　他抚着脖子用力干咳，一改刚刚尖锐的嗓音。

　　“娘娘，您下手也太狠了。”
　　“游云？”这熟悉的声线一听就知道是游云。

　　“是我啊，娘娘。”游云脖子上红色未消，一道勒痕赫赫在目。
　　林羡自知下手有些重了，不过是这两百年来被追杀做出的应激举动，于是施了道法术治疗他那脖子上的淤痕。

　　游云感觉到不疼了，立刻嘿嘿笑道：“多谢娘娘。”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情？”林羡正了神色。

　　游云扑腾一下跪在地上，拉着林羡的衣裙，哭嚎道：“娘娘可否将天帝命簿还给小仙，司命已经知道命簿丢失，正闹着要把整个仙界翻个遍也要找出来呢，要是发现是我偷的，我可真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命簿也看得差不多了，林羡从虚鼎中取出来，扔垃圾似的丢在他面前。
　　游云像是得了什么赏赐似的，急切的拿起来，擦擦刚沾的灰尘，向着林羡深深鞠躬。
　　“多谢娘娘，小仙日后必定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羡摆摆手：“东西拿到了，快走罢。”

　　“得嘞。”游云打了个响指，时间又走动起来，他向那一众小厮招招手，“今天小爷也尽兴了，改日再来找你们。”
　　说罢，还像模像样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痰。

　　一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地走了，只剩下周卿如细声的呜咽。
　　沈岸坐在地上，白皙的脸颊挂了一片青紫，嘴角溢出一抹血痕，眉头轻轻皱着，他抬手抹了一下嘴角，望着手上的血，深邃眼神中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屋外的强光洒在他直挺挺的鼻梁上，在一侧投下淡淡的阴影。

　　林羡忙上前将他扶进屋内的凳子上坐下，他忍着身上的痛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卿如哭涕着道：“我不过是今天早上去绣房交货，在路上见那恶霸欺负娘家女子，出手阻止了一下，没想到竟被他惦记上了。这可怎么办啊，那李堂是镇上李员外的侄子，出了名的纨绔，我们可斗不过他。”

　　沈岸皱皱眉，眼见着春闱的日子要来了，自己即将离家赴京赶考，本来留下周卿如一个人在家，他就已经不放心了，更别说如今又惹上了这么个夯货。
　　“过几日，你跟我一起上京吧。”他轻轻叹了口气，做了决定。

　　周卿如止住哭泣，像听错了什么，又向他确认了一遍。
　　“真的吗？”
　　“真的。”沈岸道。

　　嗯，果然跟命簿上写的一样，沈岸要带着周清如一同上京，接下来两人就该暗生情愫了。
　　当然这不是她该掺和的事情。

　　她拱手道：“既然沈公子和周姑娘有要事在身，我也不便多有叨扰，如今伤也好的差不多了，是时候上路寻亲了。”
　　周卿如呆滞了片刻，随即道“林姑娘，我听说你要寻的那门亲就在京城，这样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上路了。”

　　“哈？”林羡没料到这一出，之前撒的谎竟然是给自己挖的坑，悻悻道，“我有说过吗？”
　　周卿如点点头。

　　“这样会不会太麻烦了？”
　　周卿如摆摆手：“怎么会麻烦呢？林姑娘，你一个姑娘家一个人上路肯定不安全，跟我们一起还能有个照应，这样我们也放心啊。”
　　“……”林羡尴尬地笑了笑，早知道就不找这样的理由了，可把自己坑惨了。

　　沈岸应和道：“是啊，林姑娘，你就不要推辞了。”
　　再推辞就说不过去了，林羡只好洋装答应下来，后面随机应变吧。

　　沈岸养养伤，周卿如收拾收拾行李，也花费了有两日。
　　这两日大痣也没闲着，每天来骚扰一次，每次大张旗鼓，但也没像上次游云附体时那般见人就打，他来的目的不过想逼着周卿如当他的小妾，周卿如是宁死不屈，这让沈岸更加坚定了要带周卿如走的决心。

　　周卿如花了大价钱从市集买了一头驴，取名叫小马，她说小马虽然是头驴，但是有一颗想成为马的心。
　　林羡觉得姬泽下凡不但没带记忆，可能脑子也没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