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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景泰】 ...

  •   【时人对朱祁钰的攻讦,深究就两点,怪他苛待哥哥,怪他废了侄子,说到最后也没什么新意。毕竟人家皇帝工作搞得挺好的,也不干什么奢靡无度的事,就爱吃点野菜小鱼干,实在没什么可以喷的。
      复辟后很多人就寻思从道德上攻击一下吧,骂他享受了权力的滋味就上瘾了,不顾亲情,恋恋神器。
      怎么说呢,就挺好笑的。】

      王文气得快要晕厥,他们陛下做得还不好?太上皇那等于国有罪的恶人,也只是被关在南宫而已,没人磋磨侮辱,太后时不时哭几声,太上皇没事干整天造人,孩子都生好几个了。
      其他皇帝龙肝凤髓吃着,景泰皇帝就爱吃点鱼干野菜,遣人采买还被于谦拦下了,这么克己这么勤俭的天子哪里找,不给老夫偷着乐,还要骂他贪恋权位,陪太上皇出征的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泥古不化之人认为如今朱祁镇平安归来了,代理皇帝就该自觉把皇位还给太上皇。就算不是朱祁镇,也该是朱见深,景泰把侄子废了换自己儿子上,就是自私,就是不对。
      但景泰不放心简直太正常了,谁知道朱见深会不会觉得叔叔委屈了老爹,再把老爹放出来为祸人间,朱祁镇还朝会不会大肆报复,把得罪过他的都收拾了,又会不会深感羞愤,再次兴兵?
      后来证明朱见深是个三观正常的人,但朱祁镇不出所料,夺了儿子的位,确实把所有人都料理了。
      恋恋权位,公器私用,徘徊不舍的人,从来都只有那一个。】

      朱元璋点头,他看重正统是真的,但朱祁镇这么个猪狗不如的玩意儿做成这个样子,再让他当皇帝才是招笑呢,他儿子也是,爹都这样了,其他人不放心多正常。
      几个位面外的朱见深苦笑,他对叔叔没有怨恨之意,更多的是无奈,摊上这么个爹真是……
      ·
      日烘晴昼,满室俱寂,于谦为天子倒了半盏温茶:“请陛下珍重自身。”
      朱祁钰病了多日,白着一张脸,眼睛却亮得惊人: “后世未曾怪罪?”
      “是。”于谦躬身,“陛下万勿自伤,青史之下唯江山不老,是非功过,千秋自知。”

      【与其说朱祁钰改易太子是为权,不如说他是为了后路。景泰不是蠢人,早在朱祁镇还朝,他就从部分大臣的态度中嗅到了一丝不对: 哪怕他宵衣旰食一心朝政,还是有人认为他作为藩王登基名不正言不顺。
      然而事情已经做了,皇帝当了一年多了,不让大家给哥哥开门放敌人的事也已经发生很久了,这时候退位难道就会被放过吗?

      不可能的,回家等死还差不多。一旦放弃,他和他的爱臣,他的儿子,他悉心提拔的良才,做出的变更,未完的事业都会中止,甚至可能更糟。
      景泰清楚知道自己不会被哥哥放过,陈胜吴广知道举大计亦死,那朱祁钰又为什么要退离,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和自己的后代谋求一个善终?】

      “是啊,他为什么不能呢。”天幕之下,许多人喃喃,哥哥已经这样了,还是有人向着他。退位是傻子才做的事,朱祁钰的处境根本无退路可言。
      永乐帝转身进了宗庙,看着爹的牌位,想着朱标的面容,又踏出宫门直视天幕上朱祁钰决然的目光。
      “去做吧。”
      这位以藩王之身清君侧,小宗入大宗的帝王,隔着久远年光对他的重孙说。

      【到这一步,换太子之举已是一场阳谋。朱祁镇不能杀,朱瞻基只有他们两个儿子,再加上堡宗当了多年皇帝,落魄了仍有太后和旧臣在背后,但朱见深的分量并没有那么重,不会牵一发动全身。
      于是他废。废侄子的太子位,废不允的皇后。只有把朱祁钰这一脉安置在皇位上,十年百年,方有可能逃离千夫所指的局面——活着是免不了被质疑了,但还有身后名。

      帝业如此,既已在乱流中登上这个位子,因占不了大义被戳脊梁骨,但如果他安稳坐下去,他的儿子坐下去,藩王之身也会是正统,朱祁钰这个名字会作为先祖名正言顺下去。
      天不予他,便尽人事。】

      朱瞻基俯下身,抱起这个被他忽视多年的孩子,想他如何不易,如何挣命,如何为一个好结局谋算,又怎样功败垂成,怎样孤苦而逝。
      就差那么一点运气。
      若论礼法,他们这一脉本也是清君侧小宗入大宗,而祁钰本就是他的孩子,挽狂澜的孩子。若天命在斯,能安稳平顺地做完这一切,焉知……焉知不是第二个太宗?

      他命王瑾取下墙上悬挂多年的太宗宝弓交给朱祁钰,又不知该和幼子聊些什么,沉吟许久也只轻声说。
      “太祖太宗会以你为傲的。”
      父亲也是。

      【天意弄人,朱祁镇并没有给弟弟这个机会。“戾”仿佛是这位前半生顺风顺水,后半生心想事成的兄长对弟弟拼尽一生终成空的嘲弄:
      看啊,你上下求索的东西,我触手便得。你费尽心力的好梦,我挥手便散尽了。所谓挣命苦海、急流救国,到头落得一个“戾”。
      八年浮梦转眼成空,只余年年杜宇,悲哭春风。

      但青史只鉴丹心。时间长河溯游而去,直至今日,被钉在耻辱柱上的人还是朱祁镇,后人于景泰陵和于谦墓感怀追念,在史料中拼凑故人斑驳一生,为人所知的,依旧是“救时君臣”。
      千秋社稷悲忠肃,四尺孤坟葬景皇。
      不知当年固执寻求正统的人在天顺时可曾后悔,是否想过景泰身后凄楚。

      《左传》尚写,“不以一眚掩大德”。
      说到底,景帝又何过之有呢。】

      宪宗朝,朱见深和堂中跪了大半的臣子相对无言,天幕本也说他会在十一年追谥,他对提前给叔叔平反没什么抵触,只是若景帝被后人认定无过,那么本就不妙的先帝名声,就更无法言说了。
      大德之人不入帝陵,先帝却在宗庙受万年香火……廷议了两个时辰也没得出两全结果,朱见深对君父本就浅薄的亲情又消减几分,自找万贞儿去了。

      【英宗复辟后最大的过失当属冤杀于谦。常说人无完人,白璧微瑕,但于谦说“完人”不为过。政绩卓越,巡按江西、巡抚晋豫皆有功;为官清廉,百官献金谄媚王振,他只两袖清风。
      于谦之功,不仅是北京保卫战的胜利,更多是作为臣子展现出的高华品格,节俭为民,不爱钱不惜死。

      查抄时,家无余财,只有正屋锁着景泰赐的蟒袍剑器。
      少时写的诗成了终生箴言,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死之日,天下冤之。】

      岳飞赞叹:“好一个不爱钱不惜死,好一个两袖清风的忠臣,若天下文人都如此,何愁北伐不成。”
      他想到朝中碌碌公卿,秦桧之流身居高位,主战之臣或被贬谪或失望辞官,只剩满堂蝇营狗苟,终是叹息。
      朱元璋看于谦清廉至此,更是遗憾,好官也就罢了,还如此赤胆忠心,如此高华清廉,这不就是他最想要的那种大臣吗?朱祁镇真就蠢到这种臣子都砍?

      【关于景泰和于谦有个争论,据传夺门之变当日,朱祁钰躺在病床上听到宫中钟声,问是不是于谦谋反,周围人答是太上皇,景帝回了一句“哥哥做皇帝,好。”
      这个记录来源有二,杨瑄《复辟录》和祝允明《成化间苏材小纂》,并非官方,记载也有差异,祝只记“问左右谁邪?”
      小字标注“或曰于谦邪夫?未委然否。”也就是说景泰根本没说人名,只问了是谁,笔者猜说的是于谦。
      《复辟录》写得早,但写的时候没有这个说法,这一段是后续修编增改,直接写"于谦耶?"传到后来就成了景泰怀疑于谦,只能说是完整的流言诞生及演变。】

      司马迁皱眉:“岂能如此草率。”

      朱祁钰于谦不觉有异,这书叫《复辟录》,当然没好话给他们,朱祁镇都复辟了,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有流言就有吧,他们君臣自知便好。

      【两个作者的出发点都很微妙,杨瑄作为一个并不受景帝喜爱之人,还记载了另一件事,复位后朱祁镇很开心地对大家说弟弟身体好多了,能吃粥了,以前的事不怪弟弟,都是小人的错。
      光从那个“戾”字都能看出朱祁镇不可能说这样的话,他别太恨弟弟哦,朱祁钰没几天就死了——那么《复辟录》的写作动机,就很有问题了,英宗立人设专属营销号啊你。

      而祝允明是徐有贞的外孙。徐有贞嘛,夺门之变主要人员,祝枝山写他祖宗相关的东西基本可以略过,古人评价“叙徐有贞事,颇有讳饰。盖允明为有贞外孙,亲串之私,不能无所假借云。”
      王世贞就骂了,说景帝与于谦信任这么深,怎么可能怀疑,就算有怀疑的点,为什么不怀疑石亨而去怀疑于谦?
      是吧,我也想问呢。】

      还未著书的祝允明大惊,感受着周围人似有还无的微妙目光不知该不该应对,他自认外祖不算大奸大恶,如何也会有这种“我到坟前愧为孙”之感……
      他盼着天幕别讲景皇于谦了,说说外祖有功的英宗便好,天幕却不以他的意志更改:

      【景泰在位时,曾主持修志,派人前往全国各地采集信息,又整理永乐年间未完的《天下郡县志》,最终编撰出集山川、人物、风俗、土产、城池等许多因素一体的地方总志《寰宇通志》。
      修书在任何时候都是大功绩,英宗一看又不乐意了,毕竟只要志在,朱祁钰就有了依托,景泰朝已散,但他的名字会记载于书页上,随着这本地方总志的流传而流传,每一个读到它的人会知道是哪位帝王主持编撰,从而铭记。
      朱祁镇不允许这样的事。他批评其“繁简失宜,去取未当”,令人重编了《大明一统志》,将《寰宇通志》毁版。
      但还有他未注意到的东西。】

      朱祁镇冷笑:“天幕只会向着罪人,《寰宇通志》本就详略不一,难以阅读,如何能传后世。”
      伺候的太监寻思,这编的怎么样,咱们也不知道啊,您都给毁了,还不是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焦躁地在堂中踱步,天幕当真不智!朱祁钰已经死了,他的妃子也被自己送下去陪那个好弟弟了,他发的号令,他爱用的臣子,他编撰的书都毁了,留下的一切痕迹亦被自己抹除。
      ……还有什么,是贵为天子都伸不到手的?

      【掐丝珐琅,景泰年间工艺制作达到最高的一款工艺品,清丽庄重的美艳使它名传后世,甚至成为国礼,因珐琅釉多以蓝色为主,得名“景泰蓝”。
      说起来很奇妙,王朝帝业狰狞至此,流传至今最为人所知的是不起眼的匠人技艺。一些“注定要死的是我们,而艺术将永恒”。

      “景泰”这个年号,便也随着艺术的永恒而永恒下去。
      它会随着国礼的赠出漂洋过海,在展会上炫目,在收藏馆内沉睡。每一个见到的人都会惊异其美丽,再从它回望那位几百年前力挽天倾的青年,他的时代,他的爱臣。
      掐丝、点蓝、高火、磨光、镀金,刚从火中取出的景泰蓝只有黑色,冷却后便显出五彩光华。而它名字来源的帝王,也在亘古时间中洗尽铅华,如一尊彩釉珐琅,安然地直面青史。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景泰陵青草依依,于谦墓翠柏林立。京师刚过惊蛰,万物生发,西湖托于春风的草籽飘飘摇摇,越过千里江河,绵延青山,终落于北京,生一把葱茏草木。
      再待百年,便有两棵树并肩生长,树九死不悔的山河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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