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凤鸾》拓九歌

129、殉情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杜月钲没想到，纪岚还是走了那条路。

　　陆婉悦没有留在皇宫陪纪岚，尽管宫人已经把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收拾起来了，暗卫轮班暗中盯着她，纪岚也还是死了。

　　就在当天夜里。

　　宫人去叫人起床的时候，发现躺在床上的是另外一个宫人，纪岚不见了。

　　后来，在端庆帝还未合棺的棺椁中，找到了她。

　　在停放棺椁的那间宫殿角落里，发现了一套宫女的衣裳。

　　纪岚面容安详，身着嫁衣，静静的躺在杜煜川的身边，身上没有伤口，脸上的气色也很好，如同睡着了一样。

　　杜月钲赶到的时候，就见到了这样的纪岚。

　　守夜的宫人在不断的磕头求饶。

　　他们只知道身着红衣的太后朝他们撒了一把药粉，他们就倒了。

　　太医也磕头，他们不知道太后的死因是什么。

　　只有刘御医，靠近杜月钲，轻声禀告：“是荷待衣。”

　　荷待衣，是杜月钲研制出的毒药。

　　她那个时候，是为自己研制的。那个时候她很痛苦，她不想死的太痛苦，于是研制出了一种毒药，像是甜水，喝下去，容颜不改，没有痛苦，可以在睡梦中悄无声息的死去。

　　毒药不是纪岚从太医院拿的。是她在崇州的时候，在杜月钲的药房拿去玩儿的。杜月钲叮嘱了好几次，让她不要当糖水喝下去了，当时杜月钲还给了她不少防身的东西，那些让人昏睡的药粉，就是那个时候给她的。

　　可是那些暗卫怎么可能防得住一个一心寻死的人呢？

　　纪岚知道有人盯着，便打晕了宫女，外面穿着她的衣服出去了。暗卫也不能透过纱帐，看纪岚在里面睡觉吧？何况她还花了妆。

　　也是杜月钲教的。带面具会伤害皮肤，杜月钲就教纪岚如何上妆，把人脸修饰成和原来不太一样的感觉。

　　没人认出来那个宫女已经换了人。

　　这时，伺候纪岚的宫人慌忙跑过来，说是留了一封信。

　　信，又是信。

　　杜月钲已经知道，纪岚给纪家人每个人写了一封信，给纪琛的那封信尤其厚。

　　没想到还有她的。

　　杜月钲打开一看，嘴里发苦。

　　是让杜月钲不要内疚，是她自己拿了药，用荷待衣也是想让自己死得好看点，不要那么痛苦，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

　　为了寻死，她做得准备可真多。

　　纪家人也赶到了，都默默无言。

　　唯独陆婉悦哭的厉害：“明明你都提醒过我的，让我晚上和她一起睡，我怎么就回去了呢？”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陆婉悦身体不好，纪舟扶着她，怎么安慰都没有用。

　　纪岚一心想和杜煜川一起走，丝毫没有考虑他们。

　　不孝女！

　　纪缙的身躯更佝偻了。

　　纪舟也很难过，那是他宠了二十年的妹妹。他甚至觉得，纪岚后面不要遇到杜煜川就好了，他纪家也不稀罕这皇位，不需要有个当皇帝的孩子，不遇到杜煜川，纪岚也就不会死了。

　　可是事情已经这样了。

　　纪岚已经死了。

　　死在她最爱的人的怀里。

　　纪缙显得更老了，他缓缓开口：“生同衾，死同穴，既是她所愿，臣还希望大长公主成全，将他们一同下葬吧！”

　　纪缙最后看了一眼棺椁里面的女儿。

　　他的宝贝女儿还是很漂亮，就像睡着了一样。

　　杜月钲经过连番的事情，脸色惨白，一点血色都没有。

　　但她不能倒，有好多事情需要她做。

　　帝后下葬，新帝的登基仪式，还有朝中那些大臣，都等着她。

　　她闭了闭眼睛，肃声道：“再等一下吧。”说完，便吩咐人去把小皇帝叫过来。

　　虽然还没有正式举行登基大典，但纪琛是皇帝已经是铁板钉钉的事了。今日没有早朝，他年纪小，还没有开始培养自己的势力；这么大的事情，也没有人去叫他，

　　真正算起来，杜月钲还不是最伤心的那个，最伤心的那个人应该是纪琛才对。

　　亏得现在天气不热。

　　杜煜川的尸身已经停了七天，不能在等了，只能让纪琛来见他母亲最后一面，便要入皇陵。

　　杜月钲面容冷肃，也看不出来是心里在想什么。

　　只有陆明渊看到她冷硬眉眼后的哀伤和疲惫。

　　她太累了。

　　陆明渊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他能干什么？为她稳住朝堂？

　　......

　　杜月钲实在心力交瘁，在听到身后传来纪琛的喊声之时，她觉得，这世界上怎么还有这么难面对的事情？她要怎么和纪琛说，他的母亲死于她的毒药之下？

　　陆明渊看她闭了闭眼睛，身体已经摇摇欲坠，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住她。

　　“我来和他说吧。”

　　陆明渊很清楚，杜月钲不擅长安慰人，更不擅长哄小孩。

　　杜月钲抬头看他，眼底浮现一抹脆弱。

　　陆明渊把人揽入怀中，用力的抱了抱，似乎想要传给她力量，这是灵堂，没有设座椅，于是只能扶着她，让她靠着墙壁休息。

　　杜月钲现在是唯一的主事人，是不能离开的。

　　陆明渊伸手拦住纪琛，蹲下身来，双手扶住纪琛小小的肩膀。

　　纪琛这个年纪，说大不大，但是也已经不小了。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来传话的宫人脸色哀戚，却不说话，而且他今天一早一起，就没有见到过母亲，之前阿娘早上都会过来看他的。

　　他远远的看到大家都聚集在灵堂里，这里他很熟悉，他每天都是要过来守灵的，只不过昨晚阿娘说让他不用守了，他就回去了。

　　那棺材里面躺着的是对他很好的杜叔叔，他知道，躺在里面意味着杜叔叔永远离开了，再也不会和他玩闹了。

　　但是陆叔叔开口说阿娘也躺在里面的时候，纪琛懵了。

　　明明里面躺着的是只有杜叔叔，怎么他阿娘也会躺在里面呢？

　　纪琛不信。

　　他快步走到棺椁面前，他太矮了，看不到里面的人，陆叔叔过来，把他抱起来了。

　　他一眼就看到他阿娘像睡着了一样，躺在杜叔叔申报。

　　“你骗我，阿娘只是睡着了！”死的人都很丑，脸色很难看，就连杜叔叔那么好看的人，现在都脸色发青，唇色惨白，阿娘明明还那么漂亮，怎么会死呢？

　　纪琛扒在棺椁边缘不撒手，“阿娘，阿娘，你醒醒，不要睡了！”陆叔叔骗人，他不喜欢陆叔叔了。

　　不怪纪琛不相信。

　　纪岚现在的样子真的和睡着了别无二致。

　　但事实就是事实。纪缙和纪舟把纪琛抱下来，不断的安慰着。

　　纪舟也不知道纪岚是怎么想的，她就那么轻易的抛下了幼子和家人，这么随着杜煜川去了。在他的印象中，纵然讨厌孩子的父亲，但纪岚还是很爱纪琛的，怎么会就这么走了呢？杜月钲派人让婉悦歇息在宫中的时候，纪舟还觉得不可能，所以在纪岚坚持让他们都回去的时候，纪舟也并没有说什么坚持。

　　这段时间纪岚没有大哭大闹，纪舟觉得这是她长大了，变得成熟了，纵然忧心，却也没想到她要寻死。

　　唯有纪缙长叹一口气。

　　纪岚被他们保护得太好了。先前那次和离，对她来说应该就是塌天的事情了，婚前有纪家人护着，二婚后杜煜川护得比他们还周全，从没让她受过委屈。

　　别人越活越成熟，唯有纪岚，被宠得越活越倒回去了。

　　若是杜煜川和纪琛的父亲一样抛弃她，她反倒不会这么轻易寻死。杜煜川死得时候和她正是情浓之时，纪岚承受不了这种打击；这皇宫之中危险重重，她身为皇后，也没有办法在向以前一样自在了，注定要困于这幽幽深宫，孤独余生。

　　纪岚那样活泼的人，这怕是比死了还要难受。她并不是不在乎纪琛，只是她太害怕了，也十分确定纪琛往后会被保护得很好，她和杜煜川一样相信杜月钲，也相信纪家，所以才敢抛下幼子。

　　在场的声音更加嘈杂，又有孩子的哭闹声，杜月钲更加头昏脑涨，但她不允许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倒下，是以背脊挺得笔直，外表看来毫无异样，只有背脊受过伤之处传来的痛感让她清醒。

　　眼看纪琛在纪家人的抚慰下没有大喊大叫，只是不住的苦，从大声嚎啕变成了抽噎，杜月钲撑着身体走到他面前：“你再看看你的母亲吧，以后，你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纪琛哭着说：“我不相信，阿娘明明看着就是睡着了......”

　　杜月钲冷硬着心肠，扶着陆明渊的手，半蹲下身，轻声说道：“你娘是服毒死了，毒药是我做的，你若是实在接受不了，可以怪我。”杜月钲其实觉得这不是自己的过错，但与其这孩子以后受人挑拨，不如她现在就把话说清楚。

　　而且，恨意更能让一个人撑下去。

　　至于纪琛会恨她？谁在乎？

　　这个时候其实灵堂内只剩下自己人了。

　　杜月钲也不怕传出去。这件事是事实，她没什么需要辩驳的。只是现在她的立场微妙，在外人看来，她身为摄政公主，纪琛是皇帝，若是杜月钲想再进一步，害死太后也不是做不出来，与其他以后听从别人的挑拨，不如她一开始就说出来。

　　倒是纪家人，生怕纪琛因此恨上了杜月钲，把他带到旁边去好一番解释。向他说明纪岚用的毒药是杜月钲的，是因为那种毒药没有痛苦，死后也最漂亮。

　　纪琛倒是个明白事理的。他在杜月钲说出口的时候，的确有那么一瞬间有些其他的想法，但是很快，在纪家人的解释下就明白了。

　　更何况，他母亲昨天晚上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以后要听杜姑姑的话，连外祖和舅舅提到的次数都及不上。还有对他那么好的杜叔叔，也让他听杜姑姑的，他知道该怎么做。

　　纪琛仿佛一瞬间长大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其实比他的母亲纪岚更懂事，但这么大的孩子，过早的懂事对一个孩子来说并不是幸事。

　　看着棺盖缓缓的合上，纪琛反而不哭了。

　　他在舅舅的怀中，留恋的看这母亲最后的睡颜，把她的样子牢牢的刻在脑海中。

　　这段时间一团糟。

　　小皇帝病了，摄政公主也病了，能主事的就只能靠各位大臣了。

　　陆驸马这段时间也忙得脚不沾地。他要顾着家中生病的杜月钲，还要留意宫中，以免合棺那日，纪家人和纪琛的关系被人知道了，他要善后，顺便把安禧也送到宫中去陪纪琛了，家中只有安禧一个孩子，杜月钲是没办法照顾的，正好送到宫里，两个孩子一块儿待着，纪琛素来和她玩得好。

　　还有朝堂的事情。

　　别人现在知道哪边灶头热，巴结的人也就多了。

　　都是同僚，陆明渊总不好都撕破脸，一点面子也不给，总要说几句的。

　　倒是纪家，虽说纪琛是他们家嫡亲的外孙，但除了少数几个人，朝臣们都不知道他们的真实关系，却反而没有那么多巴结的人了。

　　待到杜月钲真正好起来的时候，有些还在反抗的人也熄了下去，陆明渊在其中的作用不可小觑。

　　正主都来了，他们还有什么可蹦跶的？就算摄政公主不会做，那驸马也能做不是？陆驸马又不是像其他没有实权的驸马一样，这位可也不是个好惹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