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周毓麟

3、第 3 章

　　淡绿色出租车穿行在崇山峻岭中，盘山公路两旁的野山花怒放，春风拂面，暗香袭来，好不惬意。老耿喃喃自语，有感而发：岁月匆匆人易老，闲来爱往山中跑。抛却世间万千事，只把顶上白云扫。是呀，车上的人都是从乡村挤进城市的。老耿二十多岁就在城里买了一辆人力车拉客，后来把媳妇带进城市帮饭店端盘子。眼看城里兴起出租车，他又买面包车拉客，又响应政府号召买出租车揽客。他与广大出租车司机一样，每天凌晨六点准时出车，人歇车不歇轮班倒，转钟回家成了家常便饭。他每天每晚都会凯特酒店接送客人，年终岁尾，凯特酒店还专门替为酒店接着客人作出贡献的司机举办一场答谢酒会，感谢出租车司机鼎力支持。
　　何鹰的老公原是一个菜贩子，十几年前，因抢救在成仁崖出车祸的黄总，义务献血感染，不幸辞世。黄董事长过意不去，给了一笔赔偿金，还特意把她安排在酒店门前特为特困户专设的烧烤廊道上免费烧烤，不收取任何费用。出租车经常光顾凯特酒店，司机们与烧烤摊前几个商户成了熟人，有时开几句不荤不素的玩笑，端庄聪慧的何鹰不愠不火，总是微笑待人，赢得了司机的尊重。老耿老乐就是其中的一个，特别是老乐与何鹰俨然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姊妹。何鹰的儿子上小学中学，有时不凑巧遇到何鹰进货不能按时做饭，老乐把何鹰的儿子接到自家管吃管喝。何鹰在儿子上大学的答谢宴会上，讲起老乐对她家的照顾，言辞恳切，现场无不动容。
　　寒来暑往，那些顽强留城里渴望变成城市人的乡下人，不舍昼夜，一代接着一代打拼，其中的一些人终于在城市扎下了根，散枝开叶。
　　何鹰忽然望见前面一辆眼熟的黑色奥迪，伸手拍了一下握方向盘的老乐，乐姐，车。后排座上的老耿闻讯突然一惊，忙问，车咋了?乐姐信心百倍地说，何妹，把心放肚子里，别凉风感冒了。姐开了二十多年车，这山路闭上眼睛也能跑。何鹰说，不是的，黄董事长的车。老耿坐直了身子，眼睛向前瞅，董事长的车。面对慢慢悠悠左右摇晃的车，他有些狐疑，难道车坏了，或者打瞌睡。老耿命令老乐抢过去看个究竟。老乐转身说，不要大惊小怪，董事长有专职司机，他们可能在说话。老耿坚定地说，屁话，说话也不能不讲安全。当年的事故是就是教训。抢过去。老乐说，好嘞。车低吼几声，拼命往前冲，不料奥迪像醉汉在路上左右腾挪，挡住了道路。老乐几次试图冲过去都没在成功。她使劲摁喇叭，黑色奥迪仍我行我素。路上的车和稀稀拉拉的行人吓的直叫唤，有人甚至扯起喉咙大骂奥迪车不讲车德。老乐一路尾随，不知不觉爬上了成仁崖附近。看到成仁崖，老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预感可能要发生什么，于是在车内进行了简单动员。
　　黑色奥迪终于在成仁崖附近停了。老耿的心砰砰乱跳，他担心董事长一时想不开，追随逝去的跳崖人，消失在白云深涧中，化作一缕青烟。老乐说，老耿你悄悄跟过去一把搂住董事长，我和何妹协助。老耿面色铁青，严肃地叮嘱，在没有摸清董事长心思之前，不可莽撞，要见机行事，一切听我指挥。黄董事长下车，身后没有其他人，老耿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屏住呼吸，小心推开车门，脚轻轻着地。黄董事长站在车窗外，认真地整理了衣裳，然后拉开车门，庄重地走向成仁崖，双手着地攀爬，终于站在了最高处。老耿躲在路边树丛观察，黄董事长面对一望无际的群山和翻涌的雾气，感叹万千。他想到了自己的过往，想到了自己的亲人，想到了跳下去的后果。然后，他又下到旁边一片开阔地上，在上面徘徊踯躅。老乐小声提醒说，老耿，下面是万丈深渊。
　　董事长站立的那片开阔地离路面比较近，小助跑可以轻松跳上去。黄董事长从容地脱下藏青色夹克，依依不舍地挂在松树上，然后，又取下来，好像松树不足以悬挂他的依恋。说时迟刹时快，老耿一个箭步冲上悬崖，双手从后面死死缠住董事长腰身。老乐紧随其后仿效老耿的动作，抱住老耿的腰身，小何抱住老乐，形成一个老鹰捉小鸡的队形。
　　何鹰说，董事长，您是好人，您走了，公司没了，员工和我们三人咋活呀。
　　黄董事长低沉祈求，别拦我。
　　老耿气踹嘘嘘地说，人生只有关键的几步，留得青山在，莫愁没柴烧。没有结束不了的疫情，没有结束不了的战争。
　　老乐说，想想你的妻儿，财产。
　　沉默，短暂的沉默。董事长提高声调，松手，让我冷静一下。
　　好人不能走。
　　没有过不了的坎。
　　七成新的老婆，豪宅成了别人的。
　　三个人死死抱住，依次劝说。
　　现场静默了一会儿，喂，你们是哪路英雄，别在这里开玩笑，快松手，我被整糊涂了。黄董事长伸手抹去泪水，转头向身后轻松询问。
　　老耿转头朝后面眨眨眼，老乐转头向何鹰眨眼，何鹰转头向后眨眼，看到后面站了一群目瞪口呆的人。何鹰机智地说，我们跟董事长做老鹰逮小鸡游戏。董事长乘机大声说，好了，员工们，咱们的游戏结束了。回家！
　　老耿扶董事长下到公路上，面向观众，嬉皮笑脸地对董事长说，老板，我开了一生的出租车，没摸过豪车，特想过过瘾。黄董事长爽朗大笑，咱们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