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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长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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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愿安好像做了一场梦,在梦里,她身边一直有一个人,那人总是轻声唤她小公主。
这个梦很长,她看不清梦里那人的模样,听不清梦中自己唤那人的名字为何,就连意识都是朦胧的。
她只觉得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很温暖熟悉,这个梦便醒了。
最先看到的是木屋的房梁,风从窗户里吹进来,带来山林中好闻的气味。
卫愿安缓缓撑起身,用竹片填补的木桌腿,原本四个却少了一个的茶盏,还有那挂在墙上的旧木剑……这是她在山上的小木屋,这里的一切都是她同师父师姐一起准备的。
可她分明下了山,独自在山下行走,怎会又回到了山上?
难不成她这是在做梦,现下还处于梦中?
卫愿安下床,走在地上的感觉不像是假的,倘若在梦中,她不可能保持这样绝对的清醒。
她记得自己途经清缘镇,那处弥漫着妖气,定然是有妖在此行恶,追查妖怪踪迹时,她在街上遇见了一个身上沾着妖气的女子,对方看似漫无目的在逛街,实则抗拒旁人触碰,绕着镇子一圈又一圈观察着,形迹可疑。
她跟踪了这个女子,果不其然,这人在天色渐晚后进了山,正常人这个时辰都在家里烧饭,不会往山林里去。
一直跟到山林深处,那妖就像不会累一样,还在往前行走,似乎是要把她带回老巢。
确定对方妖怪的身份,卫愿安本要设计偷袭,不料对方竟然发现了她的踪迹,她刚拔出剑,还未动手,对方就一下子撞了上去,后来……还向她道歉。
回忆到此,卫愿安抚额,她完全想起来了,这妖怪最后被自己扯着一块倒在了地上,后面她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对方如何了,倘若眼下这一切不是梦,总不能是这妖怪将她带回来的。
卫愿安把这个荒唐的想法摇出脑袋,师姐曾说,世界有一种妖术,那是一种幻术,能够致使中幻术者陷入如梦境一般的幻境里,若无法判断出现实与幻境,便会悄无声息死在其中。
昏迷前,她曾有一段意识不清的时刻,那恐怕就是中幻术的前兆。
只是……卫愿安想着那妖怪见她突然倒下慌乱的模样,实在不觉得是对方朝她下了幻术。
她扶额,轻轻摇头,在心中告诫自己,那毕竟是妖怪。
“姑娘,你醒了?”
卫愿安刚在心中强调自己要保持清醒,熟悉的身影便走到了她眼前,没有攻击力的声音,还有那似是浅笑的眸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又回到了那个模糊的梦中。
“你……”卫愿安语塞,竟不知要说什么。
眼前人端着一碗汤药,笑道:“卫姑娘,这是你的药。”
卫愿安自然看见了对方端着的那碗汤药,这个药碗也很熟悉,就是她常用的那个,就连上面的小缺口都分毫不差。
“药?”
刚从床上起来的人长发随意披着,眼中满是疑惑。
“嗯。”那妖温声说:“许姑娘今晨说这药一日两次,现下刚过了早饭时间,这是第一次,我刚刚放在外面晾了会儿,温度应当正好。”
“许姑娘?”
女妖极有耐心,笑道:“就是你家中长辈,唤作许过烛,她让我称她许姑娘便好。”
许过烛,这是师父的名字。
卫愿安接过药,没要喝下去的意思,反而看着眼前这妖,问她:“我们怎么来这里的?”
她还没法确定眼前这是不是幻术,一切都太真实,包括这还微烫的药碗,没有一丝违和。
幻术似真,却无法完全复刻现实,若是这幻术仅根据她的记忆搭建,怎会细致到连这碗的缺角都不放过。
更甚至,眼前这个妖也在。
女妖愣了下,似乎在思考卫愿安的话,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
良久,她道:“这里应当是你的家,我早上醒来就见到了许姑娘,若没错的话,当是她收留了我。”
她的语气并不肯定,带着些猜测。
卫愿安没从这妖脸上看出欺骗,问道:“你不记得我了?”
女妖轻轻摇头,道:“是许姑娘告知了我你的名姓,你叫卫愿安。”
她的眸色如浅月般,却又没有月亮那般孤寂清冷,是透彻里带着轻柔,平静而温和。
卫愿安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原本有些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她一口喝下了手中的黑糊糊的药,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激得人皱眉。
这般刺激又苦涩难咽的汤药,这绝对不是梦。
“师父在哪里?”
“许姑娘吗?”
卫愿安有些不适应地看了眼这妖,轻轻‘嗯’了声。
这实在不怪她,毕竟她喊了十七年的师父,实在没法突然听别人喊对方姑娘,而且这人还是一个看起来很是年轻好看的妖。
“许姑娘的话,吃过早饭便去喂鸡了。”
对了,这是她师父会做的事,从山里抓些山鸡喂养,没两天就全喂进了肚子里。
卫愿安道:“我去找她。”
说罢,她看了眼站在眼前的人,沉吟道:“你现下可还有事?”
女妖摇头,善解人意道:“你刚醒来,应当有许多话要与许姑娘讲,我便不过去了。”
“嗯。”卫愿安应了声,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道:“你若是累了,便在我屋里休息一会儿,药碗先放着吧,等我回来收拾。”
那妖温声说:“好。”
这是一座很清净的山,她们住在半山腰,正是靠近溪水流过的地方,这院子里一共有三间木屋,卫愿安住在最左侧那间,绕过木屋,往院子后面走,远远便看见一个站在鸡圈前的女人。
分明是一身布衣,甚至洗得有些泛白,却被她穿得如天上月一般,清冷而高挑。
“师父。”
女人没有回头,手里拿着小麦粒,观察着围在一块吃小麦的两只鸡。
等卫愿安走过去,才道:“可有不适?”
“不曾。”卫愿安回道,见她师父没说话,便又说:“我好似做了一场梦,梦中的事情……记不清了。”
许过烛没帮她解梦的意思,自顾自说道:“前些日子我又抓了两只鸡,安儿能看出区别吗?”
卫愿安看着两只正抢食的鸡,不确定道:“一公一母?”
往常她师父去山里抓山鸡,抓一公一母,总想着要养一窝能下蛋孵蛋的家养鸡,奈何从没养活过。
原因倒也简单,就八个字:公鸡打鸣,扰人美梦。
别看她师父一副不染尘世,清冷如月的模样,实际上偏爱养鸡。
但师姐不行,每天被公鸡吵醒是她不能忍的,索性就把公鸡炖汤,给她们三人加餐,她师父最开始并不赞同,次数多了,便也不说了。
而师姐便又拿她们要常常补身体为由,说道:反正公鸡没了,留着母鸡也没用,倒不如让它们夫妻在阴间团聚。
诸如此类的话,一次又一次清空她们院子里圈养的鸡。
师父虽性子冷淡,却并不严苛,或许也可能是觉得师姐炖的鸡好吃,从不因这事跟师姐争论。
但她师父养鸡的爱好倒是一直保留着,跟她世外高人的模样毫不沾边。
“它们都是母鸡。”许过烛似乎有些无奈,她道:“不会打鸣。”
卫愿安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问道:“师父是怕师姐回来再被公鸡吵到,这才养了两只母鸡吗?”
许过烛把手里全部麦粒丢进鸡圈,偏了身,道:“或许是。”
“师父。”
卫愿安想说些话安慰她师父,师姐离开得很突然,甚至连一封书信都没留下。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午后,她如往常一样练剑,钻研术法,于傍晚回到了院中,师父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冷冷清清的。
往常这时候师姐都会与师父同在,那时的她并没有多想,可那天吃过晚饭,太阳下山了,一直到第二天太阳升起,师姐都没有回来。
往后太阳升起再落下,师姐依旧没有回来。
卫愿安问过师父,可师父却总是摇头,似是也不知道师姐离去的原因。
“安儿,我为你说一个故事吧。”许过烛突然道。
卫愿安欲要安慰的话被打断,她点头。
过去都是师姐说故事给她们听,她还是第一次听师父讲故事。
女人视线掠过埋头吃食的鸡,往溪边走。
“就从,百年前大陆东边的卫国说起。”
女人的声音就如山间的泉水一样,微凉,却又让人觉得舒适。
“一百六十年前,卫国迎来了一位小公主,彼时国运昌盛,祥瑞降世。小公主天资聪颖,极为受宠,五岁时于国寺祈福,不慎走失,那一晚,寺庙灯火通明,整座山都被寻她的侍卫拿着火把照亮。”
卫愿安皱眉,寺庙是清修之地,这一晚定然扰了山中平衡。
许过烛继续道:“第二天,小公主回来了,她带回一个满身是伤的女童,坚持要将其留在身边,方丈是得道高僧,一眼便看出这女童并非凡人,却并没有阻止,只是叹道:时也,命也。”
“那女童是妖,很是弱小的妖,小公主福泽深厚,救了她。”
“可惜,小公主命中有一劫,而这一劫亦是卫国的劫难,小公主十六岁,卫国和邻国开战,十七岁远嫁和亲,两年后,小公主死于深宫,卫国走向衰颓,而后灭国。”
“至于那个小妖,世上无人知她。”
卫愿安听得认真,许过烛却忽然转身,与其对上视线。
她道:“安儿,那卫国小公主的名姓,你可知?”
卫愿安摇头,她不知道百年前的卫国,这是第一次听这个故事。
只是,她的心无法平静。
许过烛道:“她以国为姓,名为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