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我的野犬师兄》叁一无钵

12、丹青（九）

　　丹青（九）

　　“我大哥的灵珠呢？！”何四惊叫的声音从客房里杀出来，震得走廊上的灵阳一行脚步停顿。

　　“肯定是你们这些贼……”他声音带着十足的怨怒，不消看也能想出，定是把矛头对准了黑头那几人。果不其然，灵阳行到客房门前，便见何四三人怒目圆睁，正与黑头一党对骂。

　　“我大哥的画像供奉得好好的，算上今晨，应当共有两颗灵珠才对！为何一颗都不见？！必然是进了你们这几个狗贼的口袋！我劝你们赶快交出来，否则莫怪老子不客气！”

　　何四眼下还挂着些许泪痕，扯着嗓子吼。钱掌柜的尸身盖了白布，就放在一旁的榻上，血腥气止也止不住地往外冒，客房之中，除了两拨商人，其余围观之人皆是以手掩口鼻，面色难看。

　　见灵阳带来三灯观的道士，众人纷纷让路，县令在人群的最里头，正捂着鼻子发愁呢，一见灵阳和宿萧，赶忙迎接上来，低声道：“你们总算来了，都乱套了！这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灵阳道：“县令莫急，我师兄已经查明了大半，那无夜道君是个骗子，真身乃是一条妖虫，通过梦境操控舵工和钱掌柜去往一个活尸汇集的洞窟之中，这才导致二人丧命。不过那无夜道君已被我师兄正法……”

　　她话还没说完，县令一声惊呼：“妖虫？！活尸？！”

　　这下可好，在场之人纷纷转过头来，连吵架的都不吵了，迅速爆发出一阵新的喧哗，“什么妖虫！”“哪有活尸！”“谁被正法了？！”

　　客房内外本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乌泱泱的人头攒动起来，个个都想讨个说法。灵阳疲于应付，干脆道：“那位是我师兄，无夜道君就是被他正法，大家有问题问他便是！”

　　说罢往宿萧脸上一指。

　　宿萧乃是最不爱作解释、最怕麻烦之人，尚来不及说个“不”字，便被一众百姓堵了个严严实实，七嘴八舌地问。灵阳心中舒服了些许，朝宿萧投去一瞥，想看看他不胜其烦的模样，若是能看见他气得两眼冒火就更好了。

　　哪知出乎意料，宿萧脸上不但没有半分不情愿，甚至还颇为耐心，将要紧的问题都挨个认真答了。

　　真是只疯犬。

　　灵阳看了片刻，心中又窝火起来。她有点搞不懂了，耐心示好他不领情，与他合作深入虎穴，他反而怀疑她与无夜道君勾结，而对他发火，把符篆揉成团扔他，信任度却忽然暴涨，连将这等棘手之事推给他都不生气了。

　　若不是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她真想用了那【共感碎片】，看看宿萧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思索得入迷，忽略了宿萧两次投过来的淡淡的眼神。直至何四歇斯底里的怒骂再次传来：“黑头，你敢不敢让老子搜身？”

　　两拨人说着便拉扯起来，何四看着瘦弱，力气实则不小，那黑头更不是个吃素的，两人只一个来回，便险些将一旁的县令搡到地上，灵阳赶忙劝架：“几位，钱掌柜的灵珠恐怕是掉在那山洞中了。”

　　“山洞？”何四讶道。

　　灵阳点头：“不错，我昨夜亲眼所见。”

　　“哼！”黑头奋力挣开何四一党的纠缠，骂道，“事情不弄清楚就敢诬陷于我！你们几个今日不给爷爷跪下道歉，此事没完！”

　　眼见又要再打，县令赶忙让几个道士扯住二人，让灵阳把事情前因后果大致说了，朝灵阳问道：“那山洞可就是有活尸的那处？”

　　灵阳道：“正是。”她说罢，又将梦中那山洞的模样仔仔细细描绘给众人听，想问问可有人认得那山洞。哪知从县令到道士，从道士到百姓，里外三层的人竟无一个晓得兰花县哪里有山洞。

　　“这就怪了，”灵阳低头思忖，“难道那山不在兰花县？”

　　“可有甚么从山上带下来的东西，泥土或是枯枝一类的？”

　　这声音如醇酒入喉，既不过于响亮，又不过于低沉，却是声线清晰悦耳，在众人窸窸窣窣的窃窃私语中显得格外抓人，让人光是听见声音，便能猜到说话者必然长了一副好相貌。

　　灵阳侧首望去，心中“嘁”了一声，若不是她知道他那副德行，恐怕还真会被他这皮囊骗到，以为他是什么温润的公子呢。

　　宿萧一错不错地看着灵阳，加之声音一反常态地温和，仿佛这句问话只是对她一个人所说，“有吗？”

　　“有倒是还真有。”灵阳别开脑袋，心说你又是如何晓得。从腰间拿出一小束紫草，正是昨夜梦中攀爬岩壁时带下来的那草茎。

　　“那烦请诸位看看此物，是否有人认得。”

　　其实打从醒来开始，她也一直在回忆梦中洞窟所在之处，可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个具体的方位。

　　一则她入梦时，睁眼便是攀附在岩壁之上，上不沾天，下不着地，并不晓得是从何处爬上去的。二则她初来乍到，对兰花县也不熟悉，就她这二日所去过的地方而言，并没有符合梦中情景的。

　　那唯一的线索，就只剩这株紫草。

　　紫草在众人手中传看，百姓们纷纷摇头，几个道士看了也称不知，灵阳正要失望之时，忽听有人道：“难道……”

　　她转头看去，见是三灯观那两个领头的老道之一，他捏着那紫草，手隐隐作颤，面色莫测高深。

　　“道长晓得此草生在哪座山上？”

　　老道点了点头，道：“恐怕是如此。此草名作‘过桥草’，相传，乃是阴曹地府转世之人所生，因为生此草者必须从未有过恶念，所以万人转世而只得草一株。”

　　“只不过……”他似是有些犹豫。

　　“不过什么？”灵阳问道。

　　“只不过此草并非生在山上，而是生在百数丈的地底。”宿萧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道一怔，随即看着宿萧点了点头：“公子所说不错，正是如此。”

　　众人皆惊，县令下巴都快掉了，圆着嘴道：“百，百数丈的地底？我，我兰花县还有这种地方，本县竟不知晓？”

　　老道摇头：“本已经没了。”

　　县令愈发奇了：“这又是什么怪话！”

　　老道这才将始末仔细道来。原来，百年之前，兰花县内确实有道直通阴曹地府的裂隙绝璧，不是劈开的两座山体，而是突兀生于平地之上的缝隙，往下看，就如同站在山巅看底，而若是从下往上看……

　　没人这般看过。

　　那裂隙存在多年，后因为其阴气过重，时常引来妖物邪祟，作乱兰花县，三灯观的开观祖师爷云游至此，便当仁不让地出手相助，联合当时的谢宗家主以阵法封住裂隙，让里头的邪祟再不能出，怨气也再不外漏。

　　“兰花县这才得以太平，鄙观也就此收获了些批信众。”

　　“原来如此！”灵阳恍然，难怪那洞中的活尸如此厉害，原来是被妖邪浸染！

　　“那怨奴又是怎么回事？”她问道，“怨奴乃是鬼魂所化，这裂隙当中何来如此之多的孤魂野鬼？”

　　老道道：“姑娘有所不知，那裂隙被封住之后，便被兰花县的百姓用作坟地。百年下来，孤魂野鬼飘荡无数，不足为奇。”

　　“那既然都已封住了，为何又会打开？”县令急道。

　　这问题老道显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支吾了几句，转而看向宿萧，求救道：“贫道见识短浅，公子既能看穿无夜道君的真身，又是谢宗子弟，或许知晓一二？”

　　宿萧耸耸肩：“恐怕要去看了那洞中之物，方才知晓。”

　　如此，便再无什么可迟疑的了。灵阳率先点了头，一众道士也无异议，便由县令和老道领着，众人出发前往兰花县的坟地所在。

　　那坟地建得颇远，出了城门还要走上五十里，一群人风尘仆仆，马不停蹄，及至半路，已是天光大盛。骄阳似火，在大地上投下一圈圈镶着金边的光晕，照得地上的绿草格外鲜亮，草中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野花连成一团一团，在阳光之下白得刺目。

　　可明明就是这般的天气，一行人竟然越走越觉得浑身发冷，仿佛有一层看不见的琉璃罩子，将他们罩在其中，与高悬的艳阳隔绝开来。不仅暖意抵达不了分毫，越是靠近坟地，周遭的光线也越发跟着晦暗下去，脚边冷风渐起，头顶云层开始聚集，抬头望去，日光穿云而来，只照亮层叠的浓雾，把阴云勾出一圈金边。

　　灵阳抱着手臂，两手交叉搓了搓胳膊。忽然一阵大风刮来，哗啦一声吹得脚下高草尽数伏倒，灵阳的发辫和裙摆被吹得向后飞起老高，她猛然立定，抬手遮挡，以免被碎草迷了眼。

　　却是那狂风只吹了一瞬，便有如坚冰化水一般缓和了下来。呼啸在耳边变作轻柔的窸窣之声，碎草打在脸上的疼痛也无了，反而剩下点回缓过后的余温。

　　她疑惑睁眼，眼前赫然是宿萧的背影，走在她前头三尺处，恰好帮她把肆虐的狂风挡了个严严实实。高束的马尾被卷在风中，刮起些许发丝。

　　“七师兄。”待到狂风过去，灵阳唤他。

　　宿萧转过身来，很少见地没有拿怀疑的眼神打量她，脸上也没有戏谑的表情，灵阳自打穿来就没怎么见过他这副正常的模样，反而有些不习惯。

　　“咳咳……”她低头从怀里取出一样东西，塞进他手中，“这个我昨晚洗干净了，还你。”

　　玄色的绸缎帕子，正是灵阳昨日从宿萧怀里摸走的那一方。

　　血迹洗得干干净净，有用热水熨烫过，没有一丝皱褶。她本是想等到回了夷陵再还的，攻略嘛，即便是对野犬，讲究的也是个你来我往，相互亏欠，才好不断拉扯。可是现在看来，恐怕没那么简单，还是先还了的好。

　　见宿萧默不作声地收了帕子，灵阳便快走几步，想错开他去。

　　哪知刚越过半个身子，突然手臂一紧，被宿萧拉了回来，“小心。”她低头一看，这才惊觉，自己的脚尖已经悬在了平地裂隙的边缘，再向前半个脚掌，她便会跌入深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