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I生于松冈明月夜》白猫三娘

1、里安

　　滚滚黄沙间，那人身下是一匹黑身白鬃的战马，四周是黑压压的人群，铁甲上满是殷红的血迹。
　　战鼓迭起，马踏黄沙，刀剑撞上铠甲，喊杀声遍地。

　　一个跟他穿着同样铁甲的士兵在他面前跌落马下，淹没在尸海里。
　　战旗随风飘扬，接着，轰隆一声倒地。
　　斥候颤抖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大帅，敌人已经冲散了我军主力，挡不住了，撤军吧……”
　　那人的胸腔剧烈震颤：“不能撤，敦州丢不起。众将士听令，拼死守城，战到援军来的那一刻！”
　　正如书房的字画所言，“一身转战三千里”，那便是他毕生的归宿。

　　战马的嘶鸣声穿透模糊的人影。千军万马前仆后继，对面是踏着马蹄声的无尽黑点，像……CG天际线测试图的黑白棋盘。

　　一股血腥味贯穿了他的喉咙。
　　顾里安轻轻舔了舔被咬破了皮的嘴唇，醒了。

　　又是那个将军的梦。
　　每次周遭的风景都不太一样，内容也不太一样，却是诡异地真实，像亲历了一场无头无尾的情景剧。

　　对顾里安一个四体不勤的二十一世纪计算机系大学生来说，经常做这样的梦，实在有些稀奇。毕竟无论是战场，还是那个淹没在历史里的冷兵器时代，都离他太远了。

　　从LA到SF的飞机三个小时，不算久，他睡了一觉，却好像过了一个世纪。

　　***

　　航站楼外，棕榈树叶在秋风下沙沙作响。
　　加州的秋天不算冷，但尤为干燥，当真是阳光和雨露不可兼得。

　　顾里安在一辆头顶安装了旋转雷达和360度摄像头的白色小轿车边停下了脚步。包裹着雷达的透明球里传出标准的AI女声：“你好，顾先生，欢迎乘坐C07号Waymo无人驾驶汽车。”

　　顾里安慢吞吞地爬进了车后座，耳垂上的银色耳钉在午后的阳光下极为耀眼。他轻轻揉了揉眼角，白皙的面容带着倦态，脑中闪过唐人街大师的话，说他那桃花眼眼尾处的痣，是凶相。

　　AI女声再次响起：“本次行程目的地——古斯特大学Dyrad宿舍。”

　　副驾驶的红发男生回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Hey bro，好久不见！”

　　红发男生叫Jonathan Cohen，和顾里安一样，是古斯特大学大三学生，也是顾里安的高中同学兼室友。
　　Jonathan是美籍犹太裔，却没有刻板印象里犹太人的拘谨，他有一双琥珀色的双眸，红棕色的短发微卷，戴着一顶鸭舌帽，笑得爽朗，好像无论对面的人头上有多少朵乌云都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顾里安靠在椅背上，抬了抬头表示打招呼：“你说来接我，我以为你要开你那小破车呢，怎么搞这公司试运营的，在这儿当小白鼠？咱俩要是出事儿，都没人给收尸。”
　　Jonathan满不在意地道：“放心，出不了事，安全加码多的是，比我的小破车还安全点。再说了，油价现在这么贵，坐这个不用花钱还有补贴！”

　　自从顾里安坐定后，左转灯“啪嗒啪嗒”地打了有三分钟，C07号车仍停在路边，看着左侧的车一辆一辆过去，硬是插不进队，像一只畏手畏脚的缩头乌龟。

　　顾里安撑着下巴看向窗外：“看样子是出不了事儿，能不能开出去就不知道了。”
　　Jonathan笑道：“说起来，这辆车是最新一批，底层还用了你研发的算法呢。”

　　顾里安不算意外：“现在项目推进到什么程度了？”
　　Jonathan：“慢慢来吧，管理层那些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求一个比一个多，谨慎着呢。”

　　他们两人去年合伙创业开了一家AI软件公司，但因为两人都不擅长经营，光花不赚，后来又因被举报违反了信息安全方面的法规，欠了一大笔罚款，所幸技术过硬，被老牌无人驾驶公司Waymo收购了，终于让他们还上了欠款。Jonathan暑假的身份是Waymo的架构工程师，现在开学了没法全职工作，不过除了学生身份以外，他还是Waymo的“技术顾问”。

　　见顾里安没说话，颇有些话痨的Jonathan接着道：“话说Ryan啊，大老板昨天又问起你，说非常赏识你的天赋，让我再给你做做思想工作——你当初以家里有事为由拒绝了他们的offer，但现在家里的事不是解决了嘛。我知道你不喜欢大公司的条条框框，不过要我说啊，就算是为了钱你也该考虑一下。真的要做事，就你那点奖学金能干嘛，连好点的设备都买不起！”

　　顾里安努了努嘴：“我考虑考虑吧。”
　　别的不说，顾里安穷是真的穷，跟那些大厂人比不了，连飞机都要赶最便宜的那一班，偏偏湾区物价拔地而起，学校发的奖学金聊胜于无，虽然买不起设备，但也还不至于混入流浪汉大军。

　　他并非完全不心动，大公司规矩多没错，顶尖人才也多，出成果的机会更多。但顾里安还没有做好给别人打工的准备。也许是他心气太高，他心里总有一团火，不知道往哪儿烧，却也不甘心被名为“OKR”的牢笼禁锢。

　　好一会儿后，C07号无人驾驶车终于成功汇入了车流，开出了机场。

　　Jonathan忽然回头道：“对了，你跟Serena分手了吗？”
　　顾里安迎着透进来的阳光眯了眯眼：“没。怎么了？”
　　“……没怎么。”
　　顾里安听出了Jonathan话里有话。“说吧。我跟她就是玩玩儿而已，谁都没当真的。”

　　朋友多年，Jonathan也没想着这事能瞒过顾里安，叹了口气道：“哎，你这话骗骗别人就算了。我早就跟你说了那女人不靠谱，当初高中的时候就是在利用你，蹭你的作业，后来又蹭你的论文，要不是你，她能上得了古斯特？可惜你偏不听……”

　　“说重点。”
　　“先说好了，是你自己要听的啊，别后悔——就是嘛，听说她跟咱们学生会主席搞到一起去了。” Jonathan说罢又补充道，“听说啊，只是听说。”

　　“……”

　　Serena全名Serena Lavigne，是一个走到哪都是社交中心的金发美女。Serena比顾里安小两岁，起初所有人都觉得他俩八竿子打不着，但就是有那么一天，万众瞩目的party queue向木讷的天才亚裔少年表白了，故事在他们高中传得沸沸扬扬，让女神的一众追求者惊掉了下巴。那时顾里安被她缠得不厌其烦才勉强答应，谁料这一晃就是三年。

　　顾里安自认为情感淡薄，也理性地知道两人总会有分开的一天，但真的被劈腿了，还是有一种三年时光喂了狗的感觉。

　　半晌后，顾里安忽然开口道：“Alpha Phi这学年的迎新party是明晚，对吧？”

　　他这么问，Jonathan一下就反应过来了：Alpha Phi是古斯特第一大兄弟会，而学生会主席Liam Fiore也是Alpha Phi的人，还是今年的招新负责人。顾里安这是打算去捉奸啊。

　　Jonathan：“你要去啊？那些人玩得大你知道的，就前些天，好像还把警察搞来了。你平时既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吸麻的，凑这个热闹小心把自己搭进去。再说了，他们不是邀请制吗，咱俩又不是新生，进不去吧。”

　　顾里安想了想，道：“我记得之前咱们那两个室友毕业，有一个走的时候，把他的驾照落在你这儿了？”

　　Jonathan：“对，在我抽屉里呢。你问这个干嘛？”
　　顾里安：“买酒。”
　　要想混进别人的party，有酒就好说。顾里安毕竟跟Serena在一起这么久，也不是白混的。不过，顾里安今年二十，离法定买酒的年龄还差一岁，想买总得有些门路。

　　Jonathan觉得有些不对：“你是自己想喝，还是另有企图啊？”
　　顾里安轻抬了下眉：“这你就别管了。小心把自己搭进去。”
　　Jonathan：“......”

　　C07缓缓驶进校园，停在了一栋破破烂烂的、看上去有六、七层高的尖顶宿舍楼门前。这楼不知道多久没有翻新过了，暗红色的墙漆很多地方已经脱落，露出灰黑色的砖瓦。这是全校最老旧的一栋宿舍，数月不见，似乎又老了一岁。

　　顾里安他们的房间在四楼，拎着行李箱不方便爬楼梯，二人选择了宿舍楼唯一的一台电梯。那爬满了铁锈的电梯还是需要手动开关门的那种，到处都透着岁月的痕迹。

　　电梯上行时发出轰隆隆的响声，顾里安玩笑道：“委屈咱们技术顾问跟我住这个小破楼了。”
　　Jonathan耸耸肩：“无所谓，能住就行。”
　　这个人的房间跟他的生活态度一样，床上随时都堆满了杂物，能住就行。

　　进了寝室，Jonathan忽然想起一件事，道：“对了，昨天宿管来通知，说你的床位被换到A间靠窗那个了。”

　　顾里安他们的404寝室是四人一个小套间，一进门是客厅和厨房，再往里左右分了A、B两间房间，一间有两张床、两套桌椅，四人共用一个卫生间。

　　顾里安疑惑道：“为什么？我记得A间的两个人毕业走了之后，宿管说会有新人来，还叫我们给空着的来着？”
　　Jonathan：“是啊，宿管给安排了今年来的两个转学的，跟我们一届。至于为什么换你的床位，就不知道了……”

　　进屋一看，顾里安留在B间床下的两个纸箱子果然已经被宿管搬到A间了。
　　“……”
　　顾里安有点认床，不喜欢搬来搬去，而且他跟Jonathan住习惯了，至少Jonathan睡觉不打呼噜。

　　“反正他俩还没来，你就先看着住吧。”Jonathan在杂乱的抽屉里翻找了半天，翻出了一张ID递给顾里安——“喏，你要的东西。”
　　“谢了。”

　　顾里安简单地安顿好了以后，屋外已经天色渐暗。夜里有些微凉，顾里安从箱子里掏出一件外套披上，把ID揣进外套口袋里，准备出门。

　　听见动静的Jonathan抬头看了一眼，道：“你咋从头到脚一身黑，出门不怕被车撞哦！”
　　顾里安的衣柜是万年不变的黑白灰三色，平时白色卫衣配黑色休闲裤居多，今天是黑裤子加黑外套，可不就是一身黑。
　　顾里安白了他一眼，没理。

　　被车撞倒是没有，却是被人撞了一下，顺便还撞见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