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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正文完 ...

  •   疼。

      锥心刺骨的疼。

      好似死前深中数箭的疼痛在这一刻悉数奉还。

      晏清姝侧着身子,蜷缩着身体,脸色苍白如金纸。

      裴凛不敢动她,既害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又害怕她在这冰室中冻出个好歹来。

      “太医!太医——洪先生——”

      裴凛跌跌撞撞的跑出冰室,浸了水的地面湿滑无比,裴凛跌倒三次,才爬出了冰室。

      得到裴凛回来的消息,正往这边赶的裴述之刚踏进北苑,就听见裴凛惊恐的吼声。他连忙跑过去,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自家儿子拨拉到了一边。

      “洪先生呢!太医呢!”

      红玉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她连忙冲进冰室,正对上表情痛苦的晏清姝。

      “太医……”

      她跑出冰室,飞奔向东苑的草药园,自从晏清姝不省人事之后,洪大夫便一直呆在这里,研究各种药方,起先是为了救人,后来就是为了保证身体不腐。

      琢玉也在此与他一同研究,洪大夫发现琢玉习得一手精湛的南诏药术,两人为了保护好晏清姝的身体,简直绞尽了脑汁。

      此时洪大夫正与琢玉讨论一张千金方,听到脚步声刚回过头,就被红玉扛起来往外跑,琢玉不明所以紧随其后。

      “哎哟,姑娘慢些。”洪大夫一把年纪了,被扛麻袋一样扛着着实难受的紧。

      等到了地方,他才知道晏清姝醒了,一时竟呆愣在原地,喃喃着‘奇迹’。

      “愣着做什么,快给她看看!”裴凛拉住洪大夫,急不可耐的走入冰室,“她好像特别疼。”

      洪大夫刚看见裴凛脸上的泪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拉入了冰室,险些滑倒。待走到冰鉴旁边,定睛一瞧,道:“这是药物的副作用,估摸着要疼上个把月,起先的七八天是最疼的,甚至会吐,你看好殿下,切莫让她伤了自己。”

      说罢,便指挥着裴凛将人小心翼翼的从冰鉴中抱了出来,直奔城隅院。

      洪大夫脚程慢,又严词拒绝了红玉背他的提议,在裴述之的搀扶下跟在后面慢慢走。

      他望着一溜烟跑没影的众人,不由感叹道:“还是年轻好呀,喜怒皆形于色,又长辈们担保,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就算众人都觉得殿下已逝,只要他坚持,任何人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哎,你也是宠着他,任由他隐瞒下殿下的情况,听闻朝堂如今都吵翻天了,小皇帝下了好几道金令让殿下回京?”

      “是,不过人不醒,怎么可能离得开?”裴述之笑了笑,隐去眸中水光,“都是自己家的孩子,不宠着还能怎样?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两人都清楚,晏清姝确实是当场气绝,如今再度醒来定有奇异。

      但不管是怪力乱神,还是天道隆恩,只要人还是那个人便好。

      府上的太医都被叫去了城隅院,挨个为晏清姝检查身体,得出的结论都是除了营养不良和气血不足导致身体非常虚弱外,没有其他毛病。至于疼,就像洪大夫说的,昏迷期间用了太多的药,难免会有副作用。

      几名太医眼观鼻鼻观心,谁都没有问长公主殿下是怎么醒的。

      “辛苦各位。”晏清姝被裴凛抱在怀里,整个人极为虚弱,但目光却非常柔和。

      这让心惊胆战了三个月的太医们,终于能松口气,连呼不敢,然后在快速讨论出合适的药方,留下药方就脚底抹油溜了。

      澜玉等人也识趣,虽然心中激动,也知道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纷纷退出了房门,将空间留给了裴凛和晏清姝两人。

      裴凛一直沉默着,沉默着将人放在床上,沉默着为她盖上被子,沉默着将汤婆子塞进被窝温暖她冰凉的手脚,沉默着坐在床边静静的看着她。

      这样子颇像小孩子生大人闷气的模样,让晏清姝忍不住想笑,但身上太疼了,面上除了隐忍的痛苦,什么情绪都表达不出来。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见了。”晏清姝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什么都感受不到,被困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却能听见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很想醒过来,看看你,告诉你我没事,让你不要担心。”

      说到这里,她缓慢的伸出手,艰难的勾住裴凛的指节:“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以后别把我支开了。”裴凛声音艰涩,“你知道我看见你和程凤朝……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有多难过吗?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为什么你宁愿选择和他一起,也不愿意与我一道。是我太差了吗?是我比不上他吗?是我……是我不够格得你全心信任吗?”

      这样委屈又卑弱的裴凛,让晏清姝觉得心疼。

      裴凛直勾勾的望着她,反握住她宛若寒冰般的手掌:“与我同生共死吧,我的公主殿下。别抛下我一个人,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爱你,我愿意付诸我的全部陪你走你想要走的路,但请你别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无论什么苦我都可以吃,无论什么事我都可以做,只求你别再这样了,我害怕。”

      裴凛曾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娘亲焚于火海而无能为力,因此格外害怕自己保护不了自己所爱的人。

      当他站在烽火狼烟蔓延的夏绥城外,看着晏清姝身中数箭跪倒在尸山血海之上时,他感觉到了窒息般的恐惧。

      烈火、哀鸣……

      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十岁的时候,不管过去多少年,不管他如何努力,他终究留不下自己爱的人。

      所以他不肯放弃,即便所有人都说晏清姝已经死了,他仍旧固执的在北苑挖冰室,将人安置在里面,他要等,等一个奇迹。

      等老天爷也看不过去他的悲苦,将他的晏清姝还给他。

      如今,老天爷实现了他的愿望,但他还想再贪心些,求晏清姝一个同生共死的承诺。

      晏清姝努力的弯起嘴角,用尽全力回应裴凛的请求:“无论未来如何,我都愿意与你同生共死。”

      她看着裴凛憔悴的面容,明白眼前的人从灵魂到躯壳都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便轻柔的问道:“陪我一起睡一会儿好不好?实在太疼了。”

      “好。”裴凛快速将身上的盔甲都卸下,正要攥紧被窝里,发现自己身上、脸上、头上没一块干净的,有些手忙脚乱的说道,“我先洗洗,你先睡!”

      说罢,他叫了一盆热水,飞快的将自己清理干净,然后才蹑手蹑脚、小心翼翼的钻进被窝,将晏清姝搂在怀里。

      “睡吧,睡着了就不疼了,我陪着你。”裴凛直直的望着晏清姝,不敢合眼。

      晏清姝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闷声道:“陪我一起吧,我想梦里有你。”

      裴凛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他低下头亲吻着晏清姝的法顶,声音颤抖的回应:“好。”

      晏清姝搂紧了裴凛的腰,感受着他身体的火热,自己这幅冰凉的躯壳,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直到晏清姝沉沉睡去,裴凛再度睁开了双眼,他静静的看着怀中的人,轻轻的吻上她的唇瓣,低声呢喃了一句,才终于放下心来沉入梦乡。

      佛说,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盛。

      苦难是一种磨砺与考验,它能够帮助我们净化心灵、提升智慧、从而实现解脱。

      可裴凛却不想再让晏清姝受一丝一毫的苦难,什么修行与悟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是当下,是这个人就在身边。

      *

      晏清姝伤愈的消息在庆阳传开,然后是凉州、甘州、奉天、长安……

      海昌院在晏清姝醒来后的第二天挂上了白番,对外宣称主持明觉大师圆寂。

      刚刚沉浸在兴奋情绪中的百姓,被这个消息击中,纷纷来到海昌院,为明觉大师祈福。

      原先就认为是祈福供灯管用的百姓们,越发对佛家信服,越来越多的人来到寺庙求签祈福,短短三个月,大梁境内就兴建了上百座新的庙宇。

      晏清姝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在听闻明觉禅师圆寂的消息之后怔愣了一下,问道:“普惠禅师亲送的法会帖子?为何不请他进来?”

      红玉道:“普惠禅师给了帖子之后便走了,猎风去海昌院问过,他们说普惠禅师送帖子之后就外出游历了,他们也不知道人在哪儿。”

      晏清姝摩挲着帖子上的银杏纹路,心中有些怅然。

      裴凛黑着脸走了进来,红玉颇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晏清姝见状,便知道又是长安来人了。自从前朝百官都知道晏清姝已醒,风向就开始变了。曾经与晏清姝有些往来的官员,都想让她重回朝堂,而往日与晏清姝不对付的官员,使过绊子的人,都恨不得晏清姝就此死了,自此销声匿迹再不出现。

      最有意思的是,有许多谢敏的坚定支持者,一方面撺掇着谢敏趁机掌权,一方面偷偷派人去往庆阳,想趁着晏清姝最虚弱的时候杀掉她。

      可即便阿史那乘风和谢巽风不在,晏清姝的身边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

      更何况还有裴凛这个杀神。

      三个月的战场征伐,让裴凛身上的血腥味儿更加浓重了。

      偶尔一个锋锐的眼神扫过去,就能让周围的人战战兢兢。

      所有的谋划都终结在他的银枪之下。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亲友递了拜帖进来,裴凛将拜帖丢给澜玉,筛掉那些不熟悉的、别有目的的,余下十二道帖子里,晏清殊只留下了四份,一份容止和洪素娘,容止的父亲荣大人曾是太子太保,是晏清殊的恩师之一,容止算是她的师兄,他与洪素娘喜结连理,她没能到现场观礼祝福已是遗憾,新人近日递了拜帖,又怎么能拒绝呢?她也很想看看如今的洪素娘,过得如何。

      第二份拜帖来自廖凡杰,盐井和股权的是一直都是他在运作,本想着等晏清殊回来之后,就回报进度,不成想室伟人竟南下攻打夏绥。晏清殊对盐井的事颇为上心,一直想找廖凡杰问问情况,但裴凛不想她病中多思,她便一直将心思藏着。如今廖凡杰递了拜帖来,她的心思便又活跃了起来。

      她看了一眼拜帖,又看了一眼裴凛,后者正用刀削着蜜瓜皮,这是哥舒简派人送来的,满满十纲。

      裴凛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心思,将切好块的蜜瓜递过去,道:“想见就见,日后回了长安,事情只会多不会少,能处理一些先处理一些。”

      晏清殊笑着接过蜜瓜:“你不反对?”

      “这是你的事业,我为何要反对?”裴凛将手中切好的蜜瓜放下,用锦帕擦了擦手,“我去趟小厨房,前日小皇帝送了不少好东西过来,我看看做好了没。”

      目送裴凛离开,晏清殊戳了戳盘子中的蜜瓜,只觉得心中比这盘瓜果甜的多。

      廖凡杰是临近傍晚抵达王府的,澜玉早早就安排好了十位老账房候着,待廖凡杰带着人将十几只箱子逐一搬下后,就开始盘账。

      “除了描金的箱子里装的是账本外,其余都是挖盐井时,掘出的一部分墓葬品。”

      “有墓葬品?”晏清殊面露惊讶,“可派人保护了?”

      廖凡杰:“殿下放心,以请临州刺史着人保护起来了,发掘工作会由陪都的外务司司长李大人负责。”

      晏清殊:“李大人是个心细有乘算的人,父皇的陵寝便是他点的风水。”

      因着晏清殊心力不济,廖凡杰只简单提了一下墓葬的事,便快速说起了盐井的情况。盐井自开凿到现在,已经过去四个月,所有事物都步上了正轨,盐农接近于饱和,原本颇为荒凉的贺兰山一代,建立起了繁荣的城镇,有不少契丹、大食等地的商人去往那里,用本国的粮食、丝织品、工艺品、金银等交易盐砖。

      是的,廖凡杰并没有选择将炼制好的食盐卖给别的国家,因为冶炼精盐的技术是他改良的,不让大梁靠着这技术大赚一笔又怎么能行?

      临州刺史将此事告知谢敏,谢敏也同意了廖凡杰的想法,并言明,只能定额定量买卖,不能无限制供应。

      东西只有供不应求,才能吸引人不断太高市价。

      廖凡杰将贸易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将所有未见过的粮食种子都通过临州刺史送往了庆阳,金银玉器上供给了朝廷,其余的物件能换成金银的换成金银,换不了的都送去西北商会交给江怀玉。

      值得一提的是,江怀玉建立了一座聚粹轩,里面拍卖的都是廖凡杰交易而来的奇珍异宝,说是奇珍异宝,对于番邦人来说或许不算稀罕,但对于大梁人来说,却是难得一见的稀罕物。

      廖凡杰往庆阳送粮种的时候,晏清殊生死未卜,种子的去向基本上都是裴述之做的主。不少种子对土壤条件要求都非常苛刻,西北的土地怕是无法栽植,但他也不敢擅自主张,便写了密信递交给谢敏。

      而谢敏并没有让他上交,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种子究竟能适应怎样的环境。便让他分成五份,分别在贺兰山、庆阳、清河、苏州、洛阳三地种植。

      贺兰山自是归临州刺史管辖,庆阳由裴述之负责,清河则是曾经的工部尚书兼太子太保荣大人,也是容止的父亲,苏州则是谢敏的心腹,而洛阳则交给了内务司管辖。

      各方势力雨露均沾,所有的了消息的人,都没有异议。

      最后便是盐井股权的问题,晏清殊不懂这些,便让他去找江怀玉。

      第三份拜帖和第四份拜帖分别是安和公主和无名之人。

      安和公主远在突厥,晏清殊不想让她来回跑,便着人准备了好些东西,随着送蜜瓜的队伍回去。并附上书信一封,言明等她安好,会请回纥王,也就是哥舒简作为大梁的驸马,亲自来到长安。

      而无名之帖虽然没有任何记号,但只要看了字迹,晏清殊便知道是谁。

      晏清玄,字迹还是一如既往的锋利有余,而无筋骨。

      她回了信给晏清玄,让他稍安勿躁,此时千里迢迢而来属实危险,待她伤愈自会回到长安。

      晏清殊写好回信,又再次翻开拜帖,她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字上——

      [皇姐,如今阿弟已然是进退两难,若当真退位,定遭人嘲笑诟病,或许会留恶名于史册,皇姐会一直护着阿弟吗?]

      会的。

      晏清殊在心里回答。

      无论什么时候,她都会护着自己的亲人。

      但前提是他没有做任何危害国家的事。

      *

      九九重阳时,容止与洪素娘抵达庆阳,晏清殊身体已经好了大半,与二人见面时,洪大夫正在为晏清殊把脉,被晏清殊留了下来。

      容止与洪素娘入府时,晏清殊正在书房批阅文书,瞧见晏清殊瘦得近乎脱相的身影,赶忙走了过来,容止停在桌案前三步,仔细打量着晏清殊,眸中难掩心疼,不禁劝道:“身子还没好利落就如此操劳,实在太不爱惜自己了。”

      晏清殊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身走到矮塌旁招呼他们坐下,含笑问道:“师兄往日在书院读书时,为救同窗摔断了腿,还不忘抱着书苦读,单腿跳着也要去学堂不肯请假,怎的就有立场说我不爱惜自己呢?”

      洪素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拆台道:“他来之前还熬了两个大夜,非要将秋收的事情安排妥当,坐马车来的路上还念叨着药农的事儿,要我说,这满屋子就属他最没立场说这句话!”

      容止脸红。

      晏清殊单手撑着下颌,微微偏头问:“听闻你不愿铺张,婚仪并未办酒,请了双方近亲?不会是又把银钱散给乞丐了吧?”

      “当然没有!”容止的声音骤然拔高,心虚两个字简直明晃晃的挂在脸上,“不过……不过是因为你一直昏迷着,全城的百姓都在为你祈福,我也不好在这种时候大肆操办婚礼啊,至于先前存的那些银子……”容止忍不住挠了挠脸,“确、确实给了乞丐一些,不过这回我看清楚了,都是些稚子!不是有手有脚的成年人!”

      晏清殊挑眉:“我初来庆阳时,西北商会公然做着人头生意,其中就不乏一些十岁左右的孩子,被卖去偏远的村庄,饿上一段时间,饿的面黄肌瘦,在放去大街上乞讨,狠一些的甚至砍断他们的手脚,只为让他们能更好的博同情。”

      她轻捻着手指,认真的看着容止:“我知道你素来心软良善,但如今你既做了刺史,便要收敛你的心软与良善。”

      容止脸上的忐忑收敛了不少:“我明白。”

      洪素娘打圆场:“其实也是我不想大办,毕竟我这身份……夫君毕竟是当官的,我不能为他助力,自然也不能拖他的后腿。”

      刚得知容止与洪素娘结秦晋之好时,晏清殊时惊讶的。不单单因着两人悬殊的出身,更因为两人的性子完全不同。

      容止好学,爱读书,但涉世未深也不通人情世故,荣大人一直对容止是否要涉入官场的事很犹豫,他一方面希望自己的理想有人能继承,另一方面又怕容止的性子会让他好心办坏事,成了别人毁了自己。

      而洪素娘呢,因着一些人生经历,远比常人来得现实,对人心的窥探或许连晏清殊都比不上。她将一切看得明白,即有决绝的勇气,也有理性的判断,唯独没有心软与良善。

      后来,晏清殊仔细想了想,两人的结合或许是一件好事,至少对于容止来说是好事。只要洪素娘能哄住他,就算不为了百姓,为了自己的将来,也绝不会允许容止乱来,反倒是给容止上了一套枷锁,让他心软的时候能三思而后行。

      当真是一啄一饮皆有定数。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洪素娘见容止一直说不到点上,便轻咳了一声,将话题拉了回来。

      “殿下,您在庆阳和夏绥的事,被编成了画本子流传,再加上陛下下了诏书,将先太皇太后及整个程氏的罪行公诸于世,闹得沸沸扬扬,现如今无论民间还是达官显贵都知道了当年殿下被逐出京的真相,百姓倒是还好,无非是些流言蜚语,可那些离权力近的却各有各的算盘。”

      洪素娘压低了声音:“就比如您建立工坊,招募女子做工,教授她们手艺,让女子得以利用自己的优势与学识做自己想做的营生,这件事就引发了不小的辩论,上个月有从长安来的商人在凉州流花坊喝酒,说起了长安的形势,其中有两人是大官夫人的亲眷,说朝廷为着此时吵了好久,有人觉得此番举动祸乱纲常理,有人却支持您的做法,内阁也分为了两派,总而言之,就是想您回去和不想您回去的人掐起来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晏清殊一听就知道洪素娘的意思,笑问道:“看来是有看不清的糊涂蛋做了蠢事?”

      洪素娘点头:“可不是,颇有些沽名钓誉之人拿女规女戒说事,可他们却忘了《史记》中不止有帝王、将相、贤者、隐士、侠客等男子,还有《本纪》《世家》中的女子形象,或是公主,或是平民,女子要的是独立,而非完全依附于男子活着,为官、务工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们的生死要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晏清殊:“他们哪里不懂,只是舍不得手上的权利被他们一向看不起的人分走。那些氏族大家,有些还算明白,有些嘛……看见女子强过自己,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诋毁,哪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

      这般说着,晏清殊脸上不免带上了一些忧思,裴凛见状,忙走了过来,振振有词道:“清殊身体未好,不如先用晚饭再谈?”

      他指了指外面的天色,已然找不见太阳的踪迹。

      此话一出,三人面面相觑,晏清殊想了想,道:“你与容止先去厨房瞧瞧,我这儿准备了些女儿用的东西要给素娘。”

      裴凛看了一眼一直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洪大夫。

      晏清殊:“父女两人好些时候没见,且洪大夫近日尚未诊脉,自是要留下。”

      裴凛微微蹙了蹙眉,不情不愿的道:“行,我先去看看,你别太操劳,如果有事便叫我。”

      他知道晏清殊有意要他回避,虽然他内心不情不愿,但他们毕竟是夫妻,总要互相尊重才能走得长远。

      且晏清殊骨子里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她如果不想说不想做,谁都逼迫不了。

      等室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晏清殊直接开口:“洪大夫,您想说什么便说吧。”

      洪大夫深吸一口气,道:“还望殿下爱惜身体。”

      “我还有多久?”晏清殊比洪大夫想的要冷静许多。

      洪大夫:“最多十年,您昏迷期间用了太多的药,脉搏摸不到,呼吸近乎无法发觉,若不是您的身体一直未有腐坏即将,草民怕是也要劝世子放弃,您能醒来是奇迹,可奇迹总有时限。”

      “十年,足够了。”晏清殊放下茶盏,“此事不要告诉知临。”

      “草民知晓,可您无法生育的事……”

      晏清殊:“如实告诉他便是,朝臣也是要知道的,我深知此事会对我的前路造成颇多阻碍,但隐瞒没有意义,该知道的总会知道。况且,我生不出他们反而会更放心。”

      洪大夫默然。

      洪素娘先前并不知道这些,骤然听闻不禁瞪大了双眼。

      晏清殊看向她,认真道:“此事我让你知晓,是希望你能帮我规劝引导师兄,我不希望将来他败在自己的良心上。”

      洪素娘郑重点头:“我明白。”

      三人又说了些别的,多是凉州本地的民生,还有容止做刺史期间遇到的一些麻烦事。意犹未尽时,裴凛敲响了房门,目光幽幽的提醒晏清殊要休息。

      洪素娘与洪大夫对视了一眼,不再过多打扰,先行告辞去往前厅,而晏清殊则好安抚了一会儿裴凛,再三承诺会顾及身体裴凛才作罢。

      裴凛望着晏清殊变得浅淡的瞳孔,柔声道:“你先去,桌上的文书我来替你收拾。”

      待晏清殊离开后,裴修从房顶上翻了下来,疑惑道:“世子爷,您方才不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吗?为何不讲出来?不是您说的,凡事都要说开,有秘密会消磨两个人之间的信任和感情?”

      裴凛给了裴修一个爆栗:“你懂个屁!”然后回头快速收拾散落的文书。

      裴修揉着额头撇了撇嘴,用气音表达自己的不满。

      收拾好文书的裴凛白了裴修一眼,质问道:“枪法练得如何了?”

      裴修骤然心虚。

      裴凛指着他冷笑:“近日饶过你,明日校场考校,若是不合格,别想我带你去长安!”

      “我一定努力!”裴修高声道,一路追着裴凛去了前厅。

      *

      恢复太子封号的圣旨比晏清殊预计的要快许多。

      内阁即便吵翻天,也要顾及谢敏手中的十万灵卫军。有人向晏清玄进言,说谢敏手握兵权不上交,视为大不敬,有造反的心思。晏清玄只当没听见,既没有将他出卖给谢敏,也没有提醒他,只是让内阁拟了回复晏清殊太子封号的圣旨,但这项举动,也深刻表明了他的立场。

      自那之后,站在他身边的朝臣便更少了,有些人倒向了晏清殊,但更多的人则倒向了南康王的子嗣,一位自南康王身死之后,便毫无存在感的小郡王。

      不过这种倒戈行为,谢敏嗤之以鼻,晏清殊一笑置之。

      这次回到长安并不像上次那般匆忙,但等待晏清殊的依旧是口腹蜜剑,私心算计。

      裴凛提议去放灯,因着晏清殊的身体,两人不能登高,便在小河边放了花灯。

      “你写的什么?”裴凛问。

      晏清殊反问:“你呢?”

      裴凛道:“不如一起说?”

      “好。”

      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星河。[1]

      两人背对着高楼灯火璀璨,面对着天上银河如流,说出了心中祈愿:“海清河晏,四海承平。[2]”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3章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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