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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安和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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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府的西苑种着不少腊梅树,如今花已落尽,长出了新的枝丫,绿绿葱葱霎时好看。
晏清姝不住在这里,挂个公主府的牌子只是为了向世人告知她的存在,她现在是西北之主。
如今的西苑,是晏清姝拿来关押一些不可对外言说之人的地方。
比如何云。
西苑的一间厢房里,窗户皆被蒙上黑布,院子里静悄悄的,只屋内音乐传来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晏清姝与裴凛抵达的时候,璞玉正从屋子里走出来。在她的身后,帮忙端着拖盘的士兵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端着拖盘的手微微颤抖。
琢玉一边往外走一边将黑纱重新缠回手上,尚未被缠绕住的指节上泛着青绿的色泽,宛若碧翠的璞玉一般。
“殿下。”璞玉行了礼,淡声道,“她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再多的我也问不出。”
她身后的士兵将拖盘呈上,上面放着一只躁动的木盒,还有几页写满字迹的纸。
琢玉握不了笔,也写不了字,凡事被她触碰的东西都会带毒,给程太后焚得熏香便是如此。
审讯的内容是眼前这位士兵写下的。
晏清姝仔细翻看了一遍,在看到程凤朝三个字时,忍不住缩紧了手指,在平整的纸张上留下一片龟裂般的褶皱。
她将这几页纸收起来,冷声道:“告诉元衡,此事无需他继续跟进。”
“是。”琢玉应声,抬头看向晏清姝,“殿下打算如何?程凤朝早在殿下抵达庆阳时就埋下这步暗棋,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与殿下和平共处。”
“我知道。”晏清姝的声音很低。她的心里说不上难过,只是微微有些感慨。
“他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将手伸到了我的卧榻之侧,我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晏清姝的唇角勾起一抹轻笑,“要玩儿阴的,我也不是不可以。知临,我记得灵武军的营中还留着许多被俘虏的突厥人。”
说起这件事,晏清姝也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拿着被俘虏的突厥人有一部分来自西突厥,一部分来自已经灭亡的东突厥。而来自东突厥的这些人都属于当时已经效忠朝廷,并迁入鸣沙一带暂居的哥舒部。
他们的头领,是哥舒部如今的王子,哥舒简。
西突厥人都想要回到家乡,前来谈判赎回俘虏的突厥人跟华昌勇扯了五日的皮,才最终确定以每人一百十六两白银的价格将这群人都赎了回去。
四千多名俘虏,攻击让西突厥交付了近八万两白银,外加三百匹骏马给华昌勇。
而东突厥那群人却赖在这里不愿意走。
他们原本迁入鸣沙后,便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产业,有些人过得虽然不说很好,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不像在西突厥人手下的时候,每日只有两顿稀粥,那群人还将他们当奴隶看,根本没有血脉同源互帮互助的意思。
因此,他们宁愿重新回到鸣沙建栈道,也不愿意再离开大梁的国土。
但华昌勇却不信任这些人,毕竟背叛只有零次和无数次,万一哪天他们再从鸣沙叛逃,给他来个两面夹击呢?
他可没法保证下一次他还能活着走出萧关。
于是,他派人去哥舒部送信,让他们来人将人带走,结果哥舒部没有回应,反倒是派了哥舒简而来。
哥舒简的态度也很明确,人他不会带走,哥舒部愿意效忠长公主殿下。
不是效忠大梁,而是效忠长公主,这句话耐人寻味,华昌勇对这种两边摇摆的人没什么好感,只将这话传回庆阳府,人却留在眼皮子底下盯着。
“哥舒简既要亲自见我,那我便去见一见,说不定,他当真能成为这个绝妙计划的一环。”晏清姝双眼弯弯,故作神秘的凑到裴凛耳畔,压低了声音说了一番。
裴凛越听越觉得有戏,低声道:“你觉得薛平睿会答应?”
“他为什么不答应?只要他想活着,就必须答应。”
*
晏清姝要见哥舒简的消息传去了灵武,华昌勇收起信笺后,便让人将哥舒简找来,告诉了他这件事。
不过,为了防止哥舒简耍诈,华昌勇只让他独自前去。
但哥舒简却要再带一个人:“华将军放心,是一位女子,也是长公主殿下的一位故人。”
华昌勇半信半疑,见了那女子一面,那女子蒙着面纱,穿着突厥人的服侍,身形有些瘦弱,一直站在哥舒简的身侧垂着头,额角刺了一个奴字,瞧着是个汉人。
一个肩不能提手不能扛,腿脚还不太灵便的女人,倒是没什么威胁,华昌勇准了哥舒简的这个要求,然后点了一队骑兵带着哥舒简前往庆阳。
与此同时,晏清姝正在庆阳府大牢中,与一夜白头的薛平睿对坐。
薛平睿知道自己活不了,反倒有些平静,他汲汲营营四十载,一直提心吊胆的在官场上行走,临到要死的时候,反而心态平和。
他看向坐在高背大椅上的晏清姝,平静道:“殿下,若是当年薛某没有入宫成为少师,而是继续平平淡淡的做个御史,也不会落得个凄惨下场。”
晏清姝笑了笑,道:“薛大人早已在局中,又何必做这些不可能的假设?何云是何时入了薛谨的眼,想必薛大人已经查得一清二楚,那便应当知道,从薛大人在御史台公开反对父皇沿用方皇后新政,反对继续开办女学的时候,您就已经入了程凤朝的眼,成了他的棋。”
一个极为看不起女子、一个坚决反对方皇后新政,又无比自大傲慢的男人,是最适合进入学监,成为皇子们的老师的。
他的傲慢势必会让他坚决反对晏清姝进入学监,即便元狩帝力排众议让晏清姝也入学监,可有这么一位老师在,晏清姝又能如何?
从程凤朝随谢敏入长安开始,他就已经在一步步的为了今日铺路。
过往的一切示好,一切共度与畅想,都是假象。
在别人尚不知事的年纪,作为谢敏徒弟的程凤朝,就已经在筹谋自己的复仇之路。
这般心思,何其可怖。
晏清姝看着薛平睿,说道:“薛大人,本宫今日给你一条生路,去辽东,去找程磊。”
*
哥舒简抵达庆阳时,晏清姝正在筹备兵器坊的重建。
现在的大梁正处在藩镇割据的境况,晏清姝打出了招揽女工的噱头,有不少家中有女娃,生活境况不好的人都纷纷往庆阳涌。
明明是春耕的时节,但庆阳府城内外却出现了不少闲散的劳动力,都是将家中女娃送去工坊之后,出来找活干的流民。
在当下的传统思想下,肯将女娃送入工坊的人,要么男尊女卑的思想并顽固,虽然对女娃并没多看重,但是将她们当做家人,而不是‘奴隶’、‘赔钱货’;要么实在活不下去,想要博一条出路。
无论是哪一种人,对于能赚钱的活计,都会很愿意干。
因此,晏清姝便让负责招工的人专门去招揽这些流民,让他们参与兵器坊的建造之中。
西北有新式兵器的消息瞒不住,晏清姝索性直接摊开来给各方势力看,也算是亮出了自己的拳头,让他们知道自己的不好惹。
也让西番诸国知道,她有很好的贸易物资。
兵器坊的消息自然瞒不过西番三十六国的耳目,他们在庆阳的商行早早便将消息传回了国内。
不少人蠢蠢欲动,想要打探关于兵器坊的消息。
哥舒简抵达后,坐在前堂等了大约一刻的时间,晏清姝才带着人缓缓而来。
她跨入前堂后还未开口,视线便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坐在哥舒简身侧的那名姑娘身上。
“安和?”晏清姝有些不确定的低呼出声。
安和公主晏清霜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猛得抬起头来,在看到晏清姝的那一刻忍不住哭出声,像飞鸟一般扑向她:“皇姐!”
晏清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明明朝廷已经迎安和的棺椁回到长安,千秋殿里也供奉着她的牌位,为什么?为什么她现在会在这里,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晏清姝轻轻拉开她,仔细打量着安平的模样,在看到她额角上的‘奴’字时,瞳孔缩了缩:“你的脸……”
安和下意识想要遮住额角上的刺字,被晏清姝攥住了手:“别怕,我让琢玉帮你去掉它,不会有人知道你过往的经历,你依旧是为大梁奉献自身的安和公主,骄傲的大梁公主。”
听到这句话,安和再也止不住眼中的泪,任由其奔涌而出。
她拼命的摇头道:“姐姐,我不想做公主,我只想做我自己。安和已经死了,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我不想继续延续这场噩梦,我只想好好活着,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晏清霜再也忍不住的撕声哭喊着,声音中饱含着铺天盖地的痛苦,双手紧紧抱住晏清姝,就像归巢的鸟。
突厥自启民可汗起,纷纷尝到了和亲的甜头,因为和亲公主带来的财力和技术,能使周边的部落纷纷归顺,只是一旦公主去世,他们可汗的地位便会明显降低。
于是一代又一代的突厥可汗向中土帝国求亲,而中土帝国为了边境的□□,也会应允和亲的事宜,而作为皇室公主,她们从来都没得选择。
因为各个部落发觉了和亲带来的好处,所以他们将公主也视作一种财产,在自己死后再传给自己的子孙,只要公主在,与中土帝国的友好往来就会一直持续,想要的金银珠宝总会源源不断的获得,有新的技术只需要派遣一队使者前往长安,将公主的亲笔书信递交朝廷,便能获得来自帝国的援助。
于是突厥人被养得胃口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强盛,直到大梁先祖想要遏制其发展时,才发觉为时已晚。
当年安和嫁过去的时候,并没有得到礼遇,得到的只有无尽的欺辱与折磨,因为东突厥的覆灭,西突厥的扩张,让洋洋自得的突厥人更加狂妄,他们不再在乎大梁是否能耐再给予他们助力,因为他们的地盘早已发展至罗马,他们的铁骑所向披靡。
“你想做自己便做自己,留在西北,过你想过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