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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卖官售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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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清姝将以工代赈的实行方法写完,江怀玉已经躺在旁边的软榻上睡熟了。
晏清姝站起身,抱了一床被子给江怀玉盖上,轻轻抚了抚对方柔软的发丝。
当年江怀玉的父亲站错了队,被父皇贬到了偏远的西北,江怀玉便离开了学监,离开了京都,一别便是五年。
晏清姝曾经幻想过很多两人再遇的情景,却从未料想到会是如此狼狈的局面。
五年时间,竟能将原本意气风发的京都第一才女,磋磨成如此谨小慎微的模样。
屋门被有规律的敲响三声,晏清姝曲起食指点了点软榻的床沿,下一息红玉便轻巧的推门而入。
“如何?”
“成了。”红玉道,“那人果然将石板抱走了,不过他不认识上面的字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晏清姝道,“不识字才显得这块石碑的来历神秘。明日引导他去城东方家首饰行,方氏与程氏之间关系暧昧,我们得先探探他们的底。”
“是!”红玉应承。
晏清姝:“方氏的笔墨铺子查得如何了?”
“有点眉目,殿下当真要插手这件事?方氏与程氏之间纠葛复杂,怕是搞不好便会引火烧身。”
晏清姝转过身,从桌案上将一方破旧的锦盒打开,拿出里面的噬纹珠,这是容绒的随身之物,晏清姝原想归还给容止,也算留个念想,但容止没收,晏清姝便自己保管了下来。
“容绒因我而死,容大人又因我被贬至具州清河,我不能再不救容绒的兄长和阿姊。况且,方氏若真的在庆阳放高利,趁机谋财害命逼人签下死契卖身,我便不能任由这样的蛀虫,侵蚀我的封地。”
*
二十七日前。
晏清姝离开皇宫后,并未在长安多做停留,而是暂住在了北郊临着泾水的别院,那是父皇送给她的生辰礼,往年因着朝政烦闷的时候,时常会来此地休整几日,散散心,如今竟成了她唯一能归的家。
暮色四合,晏清姝坐在泾水边遥望西北,两匹雪白的玉青骢一前一后疾驰而至,还伴随着一人的唉唉嚎叫。
红玉侧立于晏清姝身侧,警惕的望着来人。
霄云单手拎着一个身着布衣的精瘦男人翻身下马,而另一匹马上,跳下来一为形容狼狈、精气神萎靡的男人。
晏清姝的视线落在了那个精气神萎靡的男人身上:“容止?”
被唤容止的男人拱手向晏清姝深深弯腰:“草民容止,参见殿下。”
“快起来!”晏清姝连忙将人扶起来,“你这……怎么成这样了?”
往日在长安,容止因着一副好相貌加上一手好文采,最是引得女子倾心,容绒常常在晏清姝面前描述她的兄长是如何如何手欢迎你,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尚书省右仆射家的门槛。可如今容大人被贬至清河的文书刚下,容止竟变得如此狼狈,脸颊消瘦不说,眼下都是着不住的青黑。
容止深吸一口气,将事情一一道来。
原来在晏清姝离开后,容大人又因吏部卖官售爵案被程氏抓了回去。
这案子原是晏清姝亲自督办,刚有了些眉目,父皇便驾崩了,随即而来的便是程氏夺权,案子也被搁置在了一旁。晏清姝离开时,整理好的案卷和供词,还在东宫书房的桌案上放着。
显然,这是程氏在排除异己。
霄云将手中的人丢到晏清姝脚边:“这是谢巽风抓到的人,在大理寺狱中自裁的那名方氏妇人的夫君谭柳。”
摔疼了的谭柳一溜烟的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被沙石划破的手掌,朝着晏清姝练练叩头,直呼自己冤枉。
晏清姝记得方氏妇人,吏部卖官售爵的一大部分银钱皆是通过这名妇人流入各大赌坊,然后再转换为干净的银子送入了程氏府邸。
只是,在谢巽风审讯过后,这名妇人便自裁身亡了,谢巽风也因此被大臣弹劾,最后以渎职之罪罢黜了官职,也与升任大理寺少卿再无缘分。
谢巽风乃是谢敏的子侄,敢动他,只能说明背后的人不惧谢敏,也不畏武将门生遍天下的南阳谢氏。
除了程氏,晏清姝想不出来第二个人。
霄云从袖中掏出一张白纸递给晏清姝:“这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这家伙想要偷偷离开长安,过查点的时候被属下撞了个正着。”
晏清姝没看这张纸,而是先问及了谢巽风的情况。
霄云:“殿下放心,人平安接回来了。”
“那便好。”晏清姝放下心来,抖开了手中的白纸,只大致一瞥便变了脸色:“你怎么会有这份文书!”
谭柳惶恐:“这是草民夫人的,草民只是想带去郊外的乱葬岗给夫人烧去!草民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得是什么!求大人明查!”
晏清姝死死盯着上面的字,咬牙道:“将他看管起来,任何人都不允许见他!”
“是!”
霄云领命离开,留容止牵着马缰站在原地。
晏清姝将文书递给容止:“上面的字是许河的。”
容止诧异:“许嬷嬷的夫君?这人不是早死了吗?”
“怕是一直隐姓埋名藏在容府里,程氏当真是好算计。”晏清姝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栽赃容大人的证据定然是从容大人书房中流出来的,不管是盗取还是仿写,最终都会指向本宫。但本宫与程氏血脉相连,程氏又有子弟在吏部任职,其他权臣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打压程氏,这才让程氏狗急跳墙,想要将这桩案子就终结在容大人身上。”
容止明白了晏清姝的意思,当即伏跪在地上,请求晏清姝的帮忙。
晏清姝不由叹气:“如今我自身难保,怕是难以撼动程氏的雷霆手段,但有一个方法,或许可以一试。”
“殿下请讲。”
“奉天府府尹柳机,他曾是容大人的得意门生,如今虽是谢敏一派的中流砥柱,但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可以从他身上创造翻案的机会。”
晏清姝站起身,弹落衣衫上的灰尘。
“先回去问问巽风。”
庄子里,谢巽风正在纸上写写画画,梳理卖官卖爵案相关的线索。虽说他已经被革职,但他于大理寺任职五载,早已将查清案情这四个字刻在了骨子里。索性在宅院中无所事事,倒不如梳理梳理案卷,或许以后能用得上。
等晏清姝来找他时,谢巽风已经将案卷的主要线索理清。
“你怀疑是容府有人偷了容大人的印信,伪造了他的字迹,写了卖官售爵的文书?”晏清姝仔细看着谢巽风梳理出的脉络,上面一字一句皆是他将证据关联之后的猜想。
谢巽风正色道:“是,不过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容大人绝对清白的基础上倒推出来的,但容大人是否清白才是查清本案的关键。”
“我爹一定不会干这种事,否则凭着这些年容绒……容绒在殿下身边得脸,他完全可以将这些事做得更隐蔽,甚至能从中图谋更多!”容止神情颇为焦躁,这些年连遭变故,他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敢合眼,整个人都像一根紧绷的弓弦,稍一用力便会彻底崩断。
晏清姝安抚住容止:“你别着急,我相信容大人的为人,不过此案如今由程渃手下的人接手,他们定然是想要咬死了容大人的罪名。如今容府被抄家问罪,家奴皆被收押等待被卖入洛阳,怕是无从入手。”
“那怎么办?”
晏清姝想了想,看向谢巽风问道:“你能带我一起潜入长安县县狱吗?”
谢巽风:“殿下是想提审那些家奴?”
“既然有人能仿照字迹,定然是日夜侍奉在书房里的人中有内贼,许嬷嬷的夫君既未死,就很有可能还在那群人之中,如今朝廷忙着登基大典,正是程氏杀人灭口的好机会,但也是我们查问出真凶的好机会。”
谢巽风道:“这事交给属下去办便好,不必殿下躬亲。”
晏清姝原本想亲自去问问才放心,只是她也知道如今自己的身体情况不好,恐会成为拖累,便妥协道:“也好,我会带着人连夜去往奉天,为你引开程氏的注意,行事过程中务必小心。”
“殿下放心!”
两日后,奉天府府尹柳机府。
裴凛一推开门就被一股刺鼻的药味呛到,他微微蹙了下眉头,复又舒展开来。
“你这身体,能撑到程氏覆灭那日?”
柳机半躺在软榻上,斜靠着引枕,身上盖着厚厚的羊毛被子,顶上还覆着一张熊皮,但他的脸色依旧苍白,唇上也毫无血色,一双手凉得可怕。
他微微掀起眼皮,望着面带麒麟面具的裴凛,道:“世子怎得有时间来我这里?废太子刚刚被逐出京城,上头有风声说皇后有意赐婚给你和废太子,你如今不想着怎么撇掉这门亲事,反倒有时间来我这里闲逛?”
裴凛双臂环胸,不甚在意的说道:“神仙斗法,我等凡人有说不的权利吗?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常年不在府中,她就算再有能耐,也不能拿我怎样。倒是你,先前摸到了程氏命门,我要帮你将那妇人从大理寺狱里偷出来你不肯,如今她在狱中自裁,尚书右仆射也锒铛入狱,刑部、大理寺成了程氏的一言堂,所有卖官售爵的门路一夜之间被抹除,我倒要看你如何抓人。”
柳机咳嗽了几声,捂着嘴轻声道:“那日确实是我失算,没洞察到朝廷异变失了先机,不过我方才收到了废太子……长公主的密函,又得了新的线索。”
“哦?说来听听。”
柳机将晏清姝抓到的人和许嬷嬷的事告诉了裴凛。
裴凛蹙眉道:“庆阳方氏手下的赌坊和钱庄可不干净,三日前往薛平睿的府上送了一箱账本,我潜入薛府看到了账本的内容,都是庆阳府下各县的一些坏账。说是坏账,其实就是方氏联合各县贪墨银子,然后再与程氏五五分成,来你这儿的路上我还看见了方氏押送银子的镖车。”
“银子呢?”
“被我截了,与江湖朋友一道,散给了庆阳到奉天这一路路过的七十八个乡里的百姓。”
柳机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还是老样子,不过,方氏的汇通钱庄与这卖官售爵的案子有什么干系?”
裴凛正色道:“在钱庄买卖汇票的账本里,我看见了许河的名字,籍贯是长安,亲眷一栏写的就是你口中这位谭柳。”
柳机:“他在庆阳的汇通钱庄里买了汇票借了钱?这么远的地方。”
裴凛摇头:“是赌输了银子,家产输光就朝赌坊借,借了就会记账。输银子的地方是个叫平安坊的赌坊,是方氏名下的产业。”
“也是程兆元的。”柳机道。
“程兆元是何人?”
“差点成为长公主夫婿的人。”柳机揶揄道,“程渃的第二子,是个跟你一样,常年混迹于勾栏瓦肆的纨绔子弟,不过你们二人到底不同,他是真纨绔,而你是假的。”
裴凛面无表情:“那就与程氏也有干系。”
“不错,看来长公主殿下当真递了把好刀过来,只不过这刀要捅出去,伤人也伤己。”
“怎么说?”
柳机:“吏部卖官卖爵向来是收全款,能卖便尽数划入京城的汇通钱庄,不能卖就退还八成的款项,余下两成算是跑腿费。我早先便已经着人盯着钱庄,看看是谁敢动这笔银子,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来取银子的既不是程氏的人也不是方氏的人,更是与许嬷嬷和谭柳没有半分关系。”
“那是谁?”
“靖国公范秀的孙子,范廖杰。”
靖国公范秀乃是侍奉三朝的老臣,手握西川兵权,地位仅次于平威王裴述之,虽说不上是元狩帝的心腹,但多年来镇守在西川,以御吐蕃和西羌,是个有大功的将军。
裴凛:“范秀不是与程渃不对付吗?”
“表面花里胡哨,内里到底是什么模样谁知道呢?”柳机将手缩回被子里,“范秀的儿子范方荣不成才,孙子范廖杰与程兆元也因为花娘的事颇不对付,整个靖国公府就像个反向貔貅,只出不进,缺银子是很正常的事,尤其范秀还要养着西川藩镇的三万边防军,那可是每一刻钟都在吃银子,靖国公府从变卖产业开始,他腐朽的内核便已经掩盖不住了。”
“你是觉得程氏在利用范氏转移视线?”
柳机:“八九不离十。你可知范秀的夫人死了,却连一个像样的棺椁都没有,直接抛去了乱葬岗?”
裴凛诧异:“这是为何?”
“掩人耳目。他儿子被外派到西北做布政使,可那头有你爹压着,范氏这段时间过得可不如意,听说丢了一笔大生意,虽不知道是什么,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营生。急着用钱,便与程氏做了交换也未可知,如此关头,又逢先皇丧礼,新帝登基,自是要低调行事。”
只是这低调低得进了尘埃里,也属实有些怪异。
与此同时,谢巽风也将调查出的结果告知了刚刚抵达奉天两日的晏清姝。
“确实有人在三年前收买了容府的管家,将一个户籍文书有问题的人招进了府里,做了一名四等杂役,就在去年的时候,那名杂役便升了二等,在容府的东苑做事。”
容府的东苑,正是容大人书房所在。
谢巽风:“除此之外,吏部尚书先前认了罪,但在您离开长安后,有个人来狱中见了他一面,他便立刻翻了供,指认容大人才是真正的主谋,连谭柳手中的那份文书残页,也是这位神秘人提供给吏部尚书的。”
容止:“那个人是谁?”
谢巽风叹了口气:“不知道,没人看清他的脸,只知道很年轻,脚步很轻,是个练家子。”
线索在此断了,容止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
晏清姝有节奏的用手中铁扇点着桌面,脑子转得飞快。
先前谢巽风在大理寺时查到了谭柳,顺藤摸瓜抓到了吏部尚书,谢敏协同御史台弹劾,吏部尚书被下了大狱,尚未等待三司会审,父皇便驾崩了,案子就此搁置。
然后便是证人自裁于大理寺狱,谢巽风被夺职,她也被赶出了长安。
程渃从一开始便打算好要祸水东引,让容大人背下这个罪名。
而想要救容大人,就必须与程氏作对,那可是新帝的亲舅舅,就算真的翻案,推动这件事的人不死也要脱层皮。
这便是柳机说的,伤人也伤己。
晏清姝:“巽风,这件事还是交给你来办,我让猎风跟着你。”
她覆在谢巽风耳畔,低声将针对此事的计划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