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影后是她的黑月光》台晓卷

9、第 9 章

　　尽管有咨询多年的心理医生，雷思闻从来不承认自己有PTSD。尽管她偶尔会坐在家里的水花下，连续洗了五次澡，直到皮肤被烫伤，眼泪消失在热水里。或是躲在浴缸里，把腿拉到胸前，强迫自己不要像精神病人一样前后摇晃。

　　一口地道的京片子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姐们哥们走起来，咱送机就好好送，别影响机场的秩序啊。”随着那团人潮向前移动，闪光和快门声也逐渐走远。剩下的记忆都很恍惚，直到公共广播系统催促她登机，她才如梦初醒迅速朝着登机口跑去。

　　当广播系统宣布55号登机口即将关闭时，她刚好到达，一言不发地递出身份证，弯下腰喘着粗气。“恭喜雷小姐，您获得了航班的升舱服务。”

　　按照乘务员的指示，她生平第一次走进商务舱，一切都是新鲜的，直到该死的命运齿轮又在那一刻转动了。“嗨，真巧啊。”闻声低下头，看着坐在座位上打扮休闲的女人。

　　上次见面之后，让她哭了一个小时，失眠了好几天的女人。她忘了屈韵的瞳色有多浅，它们不够黑，颜色就像秋天的糖炒栗子，她曾无数次劝戒自己不要掉进其中。花了很长时间，雷思闻才意识到屈韵穿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解开着，就算戴着口罩，看起来也非常漂亮。

　　她第一次有幸直接这双眼，是话剧社的第一次公演，公演的剧目是《罗密欧和朱丽叶》，话剧社的苏老师力排众议让她出演朱丽叶，而罗密欧则安排屈韵反串。这人把头发输成低马尾，搭配身上华丽的欧洲传统服饰，看起来就像一个完美的王子。

　　当“朱丽叶，你是我生命的全部，没有你，我的世界将一片黑暗”的台词，抑扬顿挫地被屈韵说出口，迷人的声线似乎在行勾引和爱抚之事。她觉得屈韵属于老天赏饭吃，因为眼睛会说话，语言会传情。

　　于是，她做了年少时习得的最擅长的事，彻底无视对方。庆幸商务舱的设计，有更为私密的空间，有可以放平的座椅……她知道，发生在自己和屈韵之间的事从来不可能是巧合。安全公告一结束，她就戴上耳机，试图隔绝外界的一切声响，但似乎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汲取着空间中关于屈韵的一切。

　　“哈哈，今儿这事也忒好笑了，我就爱看你吃瘪，热脸贴人冷屁股。”这声音很熟，曾在机场催促路人行动，如今似乎正数落大明星。但等了好久，被数落的人一直没有答话，所以屈韵这会儿在看她？

　　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她不得不坐在屈韵旁边。脑海中的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出来，迅速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纸和笔，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捉着她的手腕，笔尖在素净的纸张上飞驰着。

　　通常情况下，在飞机上的这个时候，雷思闻会全神贯注于最新的电影大片或特别定制的歌曲列表。是的，她专门为这次飞行制作了一个播放列表，充满了兴奋、梦幻和回忆的歌曲，但现在，她除了写作什么也做不了。

　　天气预报的预测是正确的。天空晴朗，微风徐徐，澄蓝的背景上飘着几朵云，翠绿的树木列阵路的两旁。雷思闻没有告知父母自己的行程，入住提前预订的酒店，放下行李便马不停蹄地出发了。

　　网约车的司机，以为她是错峰自由行的游客，正热情地介绍着这座城市的风土人情。从热门景点到网红小吃，后排座上的她并不怎么答话，视觉上这座小城变化不小，但闭上双眼风中的味道似乎和十年前没有多少差别。

　　“你知道那个大明星吧，屈韵，这可是她的老家。”雷思闻叹了口气，不知该如何消化司机的骄傲之情。抵达目的地，一场被她视为煎熬的攀谈终于结束了。“这可是屈韵的高中母校。”下车之前，司机冲着她又热情补充了一句，大概将她视为大明星的狂热粉丝了。很烦！但她试图假装自己不受影响。

　　看着眼前的校园，宽阔的空地和宏伟的建筑引人注目，连绵的绿草和古老的树木点缀在它们之间的缝隙中。即便在这所学校待了一学年，即便她已不在是当初那个自己，雷思闻仍被一股强烈“不归属感”击中，她停下脚步，感觉自己格格不入。

　　校门不远处，昔日熟悉的书店变成了书咖，小店周遭的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巧克力和肉桂的柔和香味，让她情不自禁走了进去。说着欢迎光临的，不是记忆中的老太太，而是一个更为年轻的女人，这让雷思闻有些失望。

　　自从背心事件之后，她成为书店的常客，也曾旁敲侧击地和小K打听，屈韵和这家书店的渊源，小K狐疑地回答道，校花过去曾在这里做过兼职，即便后来不做了，也会时不时帮店主整理书籍、打扫卫生。如非必要，没有中国父母会容忍孩子打工，她隐隐猜到屈韵的家境或许不好。

　　自然而然，她成为了这家店的常客，这与屈韵无关，她告诉自己。老太太会亲切地称呼她为小书虫，偶尔和她谈天说地，聊着各自喜欢的小说和严肃文学。而这时，屈韵总会掏出烟盒，自顾自地走到店门外，用打火机点燃香烟，再把香烟放到嘴边。

　　远远地，烟头的火星随着深吸的动作烧得通红，看她盯得出神，老太太总会扶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佯装小声地和她说，“别看那小东西是个老烟鬼，但她人不坏的，不要拒绝和她做朋友好吗？”

　　和屈韵做朋友？雷思闻心底不禁自嘲起来，校花怎么又会缺朋友。咽了一口口水，清了清喉咙，“她有自己的朋友圈。我们不是……朋友，我的意思是，顶多算同学。”可是，没有人天生就是坏种，咬着嘴唇，她想询问屈韵的私事，父母、家境、住所，细枝末节的一切。

　　比如，为什么学习成绩优异如屈韵，会和一群差生混在一起。再比如，为什么每次家长会，屈韵的父母总是缺席。不应该好奇的，但她就是想知道，“她，她的爸妈都不管吗？”

　　老太太半晌没答话，最后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资格成为父母，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屈韵，什么都好，就是命不好，你最好别在她面前提她爸妈，就当，当是死了吧。”

　　打住下一个问题，因为门外的人唇上的烟几乎快要见底了。雷思闻无奈地点点头，这应该不难，反正她们几乎不说话。但有那么一瞬，她几乎将真相脱口而出，她和屈韵根本不熟，这人一直在欺负自己，但店主认为校花是个好孩子。

　　然后，她想起了那包被丢弃的湿纸巾，以及扔到她脸上的背心，所以，雷思闻什么也没说。也许，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也许，这人表面之下还有其他苦衷？似乎从一开始，她就笃信这一点，只是纠结于这是否足以成为原谅屈韵一次又一次伤害她的理由。

　　毒瘤帮的人从不踏足小店，即便找上门来，也只会在不远处的电线杆那里等待。但有一次，当她听到门上的铃铛响起时，卢姗姗一个人走了进来，吓得她立刻缩到了角落里，但来人只是扭着屁股、目中无人地朝着仓库走去，仿佛她只是一只不值得给眼色的蝼蚁。她不想偷听的，但不知不觉中，还是走近了一点。但为什么？偷听的重点又是什么？

　　“那个丑八怪为什么会在书店里？”仓库的门一关上，她就听见卢姗姗咆哮道。“屈韵！你对那个怪胎有兴趣？还是你觉得那个丑八怪真的喜欢你？别天真了！你被你爸揍得半死的时候，你那离家出走的妈，电话依旧打不通吧。哈哈哈！你他妈的睁开眼睛看看，到底是谁给赏你那半截身子入土的爷爷一份工作，到底又是谁给了你一份家教的工资。如果没有我，你依旧还是街头小混混的眼中钉，没有一点机会能逃离这座小城。”

　　她听到了响亮的耳光声，听到了卢姗姗的大喊大叫、威胁咒骂，就当她打算为屈韵打抱不平的时候，是吧，多么可笑的想法，她一个被欺负的人，想妄图阻止小团体的内讧。

　　但不算短的静默后，是书架有规律地撞击着墙壁，以及卢姗姗半是痛苦半是愉快的□□……她的身体僵直了，强忍想要呕吐的冲动，小说里那些言简意赅的亲密情节涌入脑海。她冲出书店，站在路边干呕起来。

　　那一刻，雷思闻清楚的认识到。学校的秩序本身或许就是一个生命体，就算屈韵有再多的委屈和悲惨故事，这人也轻而易举地选择站在霸凌者的一边，甚至和卢姗姗有着无法定义的复杂关系。

　　温暖的空气将她拉回了现实，它们包围着她，就像漫长一天后急需的拥抱一样。书咖的格局进行了重新设计，记忆中熟识的旧书被安置在空间一隅，似乎是按字母顺序排列的，手指慢慢地抚过书脊……新的布局下，当年那个她和屈韵独处过的仓库，早已不见影踪。

　　“您要喝点什么？”应声转头，没有意识到自己此刻已闭上眼睛沉浸在怀旧之情中。出言的服务生穿着浅蓝色围裙站在柜台后，雷思闻早已习惯了购买咖啡时永远需要排队，她很感激这种节奏上的美好改变，这是住在小城为数不多的好处之一。

　　“你好，一杯卡布奇诺。”不需要回头看是谁，这声音化成灰她都认识，迫切地希望能躲起来，不让另一个女人知道此时此刻两人是书咖里唯二的客人,但雷思闻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她默默地等着自己的饮料，定定地站着，脑袋一动不动。她不想承认屈韵在这里，希望对方也能Get到这一点。

　　“嘿。真巧，又遇到了。”雷思闻发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然后转过身来，对着屈韵答道，“你好。”四目相对，仿佛再一次被高速列车撞倒，一种离开很久的感觉，又以一种霸道的姿态回到了身边。

　　“雷小姐的冰拿铁。”咖啡师的声音，让她借机切断了两人连接的视线，给了年轻的女人一个勉强的微笑，抓起饮料快步转身向最近的出口走去。当她开始匆忙逃离时，屈韵拦住了她的路线。“等等，你忘了拿吸管。”她没有接过这根吸管，转身从柜台上拿了新的。

　　雷思闻不明白为什么屈韵总是如此阴魂不散，但心里有个声音立刻反驳道：没有人比你更明白。或许从屋顶上的一面之缘开始，又或许从屈韵对落水狗的她施以援手开始，即使她强迫自己不在课堂上盯着看，也会在回家的路上遇到每一片褐色的草地时，短暂地想到它几乎和屈韵瞳仁的颜色一样。

　　“不介意的话，一起逛逛校园吧？”介意！是脑海中立刻闪现的两个字，但心底有个声音不住念叨着：雷思闻你已经不再十八岁了，你面对的也不是校园里赤裸裸的金字塔，你就算想落荒而逃，也不能让屈韵发现，于是她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