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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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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秋天,作为新来的转校生,雷思闻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和她是谁无关。不管每一次欺负的由头是什么,或者甚至没有由头,只是纯粹的找茬。这一切都是为了向她展示他们站在食物链顶端,这所学校的主人不是她,而是他们。
起初是散布关于她的谣言,而后是取各种外号,她尽可能地让自己成为隐形人,可是第一次肢体上的冲突很快就到来了。操场边的小树林,学校监控照不到的地方,也是见不得光的事情发生的地方,当然,这些都是雷思闻后来才知道的。
阳光从枝丫的缝隙里照进来,她喜欢靴子嘎吱嘎吱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她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直到阳光被身前的人影挡住了。
“如果我是你,我会立刻转身离开。”身前人说完,冲着她吐出一口烟圈,是烟的味道让她记起来人是谁,但她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随着漂亮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校花侵入了她的社交空间。
又是一团白雾,冲着她的鼻尖,惹得她不悦地偏头皱眉。“快走吧,转校生。”为此,她感到惊讶,单独一个人的校花,和她从来都是完美的陌生人,似乎只有在和朋友一起,才会显露出刻薄和厌恶。
“哇哦。这谁啊?”就在她犹豫不决的瞬间,另一个女生捏住了她的手腕,阳光在卷发上留下斑驳的影子,“原来是新来的那个!快滚吧,下次不准来这!”就在这时,她听见一个男生的求饶。“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女生的红唇微笑着,看起来很享受不远处的表演。雷思闻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女生可以正大光明地化妆,将自己打扮得像个成年人。
“你爸给你取名李刚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是个娘娘腔,哈哈哈哈。”传入耳边的对话,让她明白了树林深处此刻被欺负的人是谁,是班上那个超级臭美的男生。
理智告诉她不要多管闲事,但李刚的哭泣,伴随男声的嘲笑,让她将这句话脱口而出,“我已经打电话给保安室了。”面对大波浪咄咄逼人的怒视,她扬起下巴看了回去。她当然不可能也没机会打电话,但如果因为气场上的认怂而被识破,李刚的下场只会更惨。
“屈韵。这个丑八怪叫什么来着?”原来校花叫屈韵,她转头盯着校花,努力不移开视线,仿佛在等待对方做些什么,或者说些什么,就像两人认识一样。
但随后另一个女生用肩膀撞了屈韵一下,好像也在等待答话。只见屈韵清了清嗓子,露出一个自大的笑。“转校生,雷思闻。“说完,对着她眨了眨眼,这不是一个调皮或者暧昧的那种眨眼,这个眨眼充满了嘲弄。
屈韵说她名字的方式并不好听,甚至是模糊和扭曲的,让它听起来很丑陋,听起来像雷死人。如果之前,她还疑惑为什么成绩优异的屈韵会和班级里的后进生玩到一起,那么现在她明白了,这人冷漠刻薄,擅长言语伤害。
“对,就是雷死人!你给我等着!”大波浪恶狠狠地警告着,然后转身吼了一句,“出现了个不识相的丑八怪,下次再玩吧。”只见几个男生从小树林鱼贯而出。每一步都走得嚣张跋扈,就像他们拥有这个地方一样。而当领头的大波浪从她身边擦过时,故意撞上她的肩膀,撞得她一个踉跄。
走出几步,屈韵回头了。这一瞬间,让她想到了屋顶上的初见。柔软的皮肤,炙热的眼睛,烟草的气息……温暖在嘶嘶作响。但温暖立刻转化成了冷冷的凝视,这是雷思闻熟悉的表情,经典的“不要妨碍我,否则我会给你好看”的表情。但这让她感觉很奇怪,因为她见过屈韵脸上的其他情绪。
就在刚才,当大波浪骚扰她的时候,她看到了屈韵的犹豫不决。但即使没有今天的犹豫,屋顶上的人温暖、真实,全然没有刚才的讽刺、嘲弄。校花应该有很多的不得已和小秘密,当时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笃定。
回忆让她的胃里一阵翻涌,她捂着嘴巴低着头冲出宴会厅,但冲过走廊、绕过拐角,就感觉撞到了一个人。跌跌撞撞地退几了步,不得不借助肘部上的稳固抓握而保持直立。从高领毛衣覆盖的脖颈和棱角分明的下巴继续向上看,刚想开口道歉,这人身上有她熟悉的烟草味,是屈韵!
“抱歉。”被撞到的人低声说,明亮的眼睛关切地打量着她的脸,这真的很不公平,即使此刻皱着眉,屈韵看起来依旧很完美。“你还好吗?”大明星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检查她是否受伤之类的。拜托,只是绊了一下而已,雷思闻很快躲开了,甩开了那只还在她肘部上的手。即使隔着厚厚的外套,皮肤被摸到的地方还是像在燃烧。
“你转身太快了,而且……”屈韵的声音变小了,这一定是光线的作用,但她发现大明星的颧骨上有淡淡的红晕。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在舌尖上消失,小腹的恶心感袭来。突然间一切都太过分了,双腿自作主张地行动起来,却把她带向了完全错误的方向。她慌不择路,犹如瞎眼的老鼠在酒店乱窜,看见一道开着的门就逃了进去,双手抱头蜷缩在空间的一角。
屈韵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是现在?雷思闻本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但偏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日子还算过得去,她活得像个正常人,但现在……紧随其后的人没有离开,而是蹲下身子,冲了过来。
“呼吸!”耳边的声音命令道,但熟悉的音色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雷思闻闭上了眼睛,觉得自己下一秒钟可能就会晕过去。直到一只手伸向她的脸颊,另一只手轻轻地摇着她的肩,“雷思闻,保持呼吸。”
神奇,但可悲的是,在这人的触摸下,她做到了。跟随眼前人的节奏,她夸张地呼吸,强迫自己肺部学会扩张,总算摆脱了眼前开始浮现的黑点。睁开眼睛,允许自己十年来第一次正视屈韵的脸。明亮的双眸之下,紧致无瑕的皮肤从颧骨一直延伸到锋利的下巴,线条凌厉得几乎要穿透皮肤,撕开她的旧日伤口,疼痛几乎难以忍受。“别碰我。”
这些年里,雷思闻克制自己不去想,两人如果有机会重逢,她可能会做什么。但此时此刻,她跪趴在地板上,吐得一塌糊涂,狼狈不堪。她拼命想要证明自己,可却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脆弱得不堪一击,在屈韵面前出尽洋相。若是在过去,面对此情此景,“雷思闻,你是不是怀孕了?”诸如此类的讥讽一定会不绝于耳。
“裙子脱了吧,先穿我的。”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大明星自顾自开始脱着身上的大衣和羊毛衫。
雷思闻突然自嘲地冷笑起来,把指甲挖进手掌里,迎上屈韵的目光。“你怎么可以这么厚颜无耻?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同学会,出现在我面前?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的示好。”
大明星没有回话,只是转过身来看着她,但脸上的表情,让雷思闻的内心深处出现了裂痕,这是悲怆的、脆弱的,就好像已经准备好拥抱因果报应,甚至欢迎业力的反噬。
从雷思闻凭空消失在自己身侧到现在宴席过半,已经接近三十分钟。小K一边应付着各位老同学的恭维,一边无视着不远处某位男神的偷瞄,说不担心那是假的,尤其在瞥见屈韵的座位也是空着的时候。
心急如焚中,终于收到了雷思闻的回信,说她在酒店三楼的布草间。不管不顾,从宴会离席朝目的地奔去,但在布草间的门口却遇到了拦路虎。如果不是对方那典型的T模T样,他几乎要以为桃花来了,有帅哥正和自己搭讪呢。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够有礼貌了吧,但这T却不依不饶挡在了门口。难道他一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无可奈何,正欲拿出手机,却被人一把夺了过去。这T比自己略矮一些,但力气却大得出奇。实在没了办法,小K只能撒起泼来,“把手机还我,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别以为我不打,不打……女人啊。”谁知这臭铁子竟挑着眉毛,唇角挂着笑挑衅地回看他。
“我可要叫酒店的保安了啊。”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雷思闻头发凌乱,身上穿着的,不是他挑的那条长裙,而是酒店的浴袍?!就在小K狐疑着想问个究竟,屈韵跟着走了出来。消失的长裙?晕开的口红?哭花的妆?乱糟糟的头发?怒气上头,小K扬手正欲甩大明星一个耳光,但巴掌的去势却又被那个老T拦下了。再后来,西装衣角被人拽住了,“小K,先送我回家吧,拜托了。”
雷思闻很少露出软弱,极少开口求人。心不甘、情不愿,身为中国好Gay蜜,小K一把揽住雷思闻的肩,将好友往自己的车里带。一路上,副驾驶座上的女人一言不发,小K执掌方向盘的手指紧了又紧,他不想用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任何人,但那可是前科累累的屈韵,脑海中不自禁地闪现出多年前的画面。
自从雷思闻帮他从小树林脱困,金字塔的底层就从一个变成两个,校霸们将新的转校生也列为目标之一。三大毒瘤,这就是他对屈韵、卢姗姗和高峰的称呼,小团伙当然不止这三人,但他们是典型的核心人物。一个是漂亮的智囊,一个是有钱的富家女,一个是武力担当。身为性取向少数派,小K的生存之道从来都是惹不起就不惜一切代价避开。但总有狭路相逢的时候,那些冰冷的目光和走廊上的推搡,他已经习惯了,可还是忍不住在每次遇见屈韵时觉得膝盖发软。
冬天的校园,尽管他和雷思闻都格外警惕,总会在出乎意料的时间,出乎意料的场合,被学校人工湖的脏水浇个透心凉。冰冷的液体从领口钻进去,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渗入皮肤的每一处缝隙,让刺骨的寒冷和恶臭贯穿全身。起风的时候通常感觉会更糟,当周围的风吹到被湖水覆盖的部分,身体会因寒冷而感到紧绷,牙齿开始格格作响……所以这一次,屈韵又做了什么?
余光中好友依旧默默地哭着,眼泪从眼角溢出来,沿着脸颊往下滑,然后挂在下巴上,但讽刺的是此时此刻的车窗外,市中心商场外立面的广告牌上,屈韵的代言画报正高高挂起,她理应被万人唾弃的,却被众人崇拜。这一次,他不想再和好友进行车轱辘的对话,如果女人心软下不去手,他倒是不惧成为孤独的复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