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崔胜澈)》洄渊

7、研究员番外2

　　女孩错愕地瞪大双眼，来不及反应。才堪堪稳住身体，就向前伸出手交叉着又抓又扑，想要触碰到想象中温暖的皮肤。

　　可是没有。
　　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没有忽然出现的爱人，没有触手可及的温暖，没有嘴角上扬的微笑。

　　河边柳树晃了晃，凉风刮过她的脸颊。阴沉的天空乌云遍布，黑压压的，遮挡了太阳的光亮。此时林子里不知为何惊起群鸟，叽叽喳喳着远去。萧瑟又荒凉，像站在了寂寥无人的墓地里。

　　旋转木马后，研究员清晰地看见，在崔胜澈意识体引导下勉强聚拢的粒子，在触碰到人体，拥抱住爱人的瞬间，就四散开来。正负粒子相消，坍塌泯灭。

　　“接触测试:未通过。”
　　研究员将钢笔别回胸前，途经滑梯旁的小道，脚下踩着野草，沙沙作响。他余光看见女孩朝自己望来，却在看清他的那个瞬间希望破灭，眼里像有崩塌的雪山，流火降落人间。

　　“我…多久才能抱到她…”
　　研究员点开崔胜澈发来的信息。叹了口气。
　　“六个月，一年，三年，”他一边分心注视着脚下水泥崩裂的小路一边回复到“我也说不准，这取决于你自己。”

　　似乎觉得语气太过冷漠客观，他顿了顿，补充到“如果你想她，可以打视频给我，我把手机递给她。”
　　“…谢谢…但是算了吧。”崔胜澈落寞地垂下头，粒子又慢慢聚起，悬浮在研究员身边。
　　“如果她满足于见我，那个时候就不会选择卸载系统。
　　既然给不了她想要的，我就不能给她带去渺茫的希望，后来又亲手夺走。”

　　“我不理解，如果她知道你为了实体化、见她保护她忍受了这么多痛苦，她一定会非常乐意看到你回到她身边的…我不知道这样表达是否准确，但是为什么做了这么多却不说出口呢?历史上流传下来的书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不张嘴就没对象。”

　　崔胜澈撩起眼皮淡淡地看了研究员一眼。
　　“爱不是怜惜和内疚的产物。她不能因为道德感而被我禁锢。
　　我做了就行，她只需要微笑就好——你在哪里看的杂书，乱七八糟教的都是什么?”

　　“随你吧。今天回去后我们会加大训练强度延长训练时间。但每周我会带你去见她一面。丑话说在前头，万一你坚持不下来中途放弃，我们投入的心血就毁了。你最好坚强一点，别想着自毁。”
　　“我从未想过。”崔胜澈轻蔑一笑，“你以为你是在用谁做研究。强烈的刺激的…那些你们以为抗不过去的痛苦，对我来说，只是见她路上需要跨越的压力。我不能，也不会被它们压垮。”

　　他说这话时，语气平平听不出喜怒。研究员赞赏地点点头:“刚开始我手下的年轻人不太看好这个项目，其实我也隐约觉得会失败。想着，如果没能成功，那就当成偶尔做做慈善罢了，毕竟是第二位'神迹'，帮衬一把给个机会也无妨——但是现在我觉得，如果那个人是你的话，这事也许能成。”

　　“等着看吧，那些小孩，我会用最后的结果让他们闭嘴的。”崔胜澈并不在意。

　　此后连续几周，崔胜澈实体化进展越来越大，虽然还是没有通过接触测试，但总算能凝出一个稳定的人形。
　　“她现在又在街头闲逛，不去见见?”
　　“见。”崔胜澈言简意赅地答道，跟在研究员身后，从FH大门走了出去。

　　实体化稳定后的一切都是新奇的。经过几次测试，研究员发现只要是死物，接触不会对凝形粒子造成干扰。但是面对活物，粒子还是非常不稳定。

　　崔胜澈惬意地眯起眼睛，透过指缝注视着太阳。他好像梦到过这样的场景:不再受AI意识法则的限制，像个普通人一样，走在街头小巷，走在去见爱人的路上。或许还可以抱一束鲜花，见面的瞬间就把她拢到怀里。
　　也可以亲手给她戴上精心挑选的小发卡，去见双方父母，她那样的性格一定很得长辈喜欢。

　　路过的一切都是新鲜的。花的香气，蝴蝶扇动翅膀带起微小的风，街头飞舞在空气里的棉絮尘埃，小商贩吆喝的声音，买菜大妈讨价还价的声音，3D屏刺眼的光亮…和，即将见到的人。

　　可是，那个女孩过得好像不太好。崔胜澈看见她走路也低着头，金色发丝散漫地搭在肩上。

　　于是他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女孩走近。只要她抬头，他们就能在现实生活中第一次对上眼神。
　　或许还有第一次不会散成粒子的拥抱。
　　或许还会有亲吻。

　　女孩走近了，更近了，面对面了。
　　可她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向旁边又侧了几步，擦着崔胜澈的衣角绕开了。

　　崔胜澈嘴角噙起的笑意在飘着红薯香的空气里结成了冰。猛地转身，看见女孩若有所思地停住脚步，慢慢地也将身体转过来。

　　于是那淬了冰的眼神像是上辈子的事情，如今只剩下如沐春风的和煦。

　　言潇看着他，脸上飞快爬上微笑，像是下意识的反应，又像在心中预演了无数遍，找到了最美丽的角度，只等他来。
　　她愣在原地，伸手揉揉眼睛，又捏了捏耳朵，难以置信地朝心心念念的人伸出手来，想要拉住他的衣袖——当然，也可以是他的手。

　　可是刚一触碰，再一眨眼，那人又消失不见了。脑海里还残存着那人站在阳光下，半边脸笼在树荫里的样子，美好得像一幅画，又像一场梦，如镜中水月，竹篮打水一场空。

　　“第31次接触测试:未通过。”

　　这次崔胜澈回到FH总部时难得带了脾气。他咬牙切齿地问研究员，为什么总是失败，是不是他们技术上出了岔子。研究员摊开手，无奈耸肩。

　　第一次研究AI意识实体化，他们也有很多问题依然无解。

　　此后，崔胜澈干脆不出现了。只是躲在公交站牌后，隐藏在滚滚人流中…远远地看她一眼，便能充满电、心满意足的离去。

　　没关系，他可以等。
　　等到一切都结束后柳暗花明，再站在阳光下拥抱他的爱人。
　　他想，到时候他大概是需要郑重其事再表白一次的。

　　可是这一次，他看到咖啡馆里对面男人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向女孩的目光深情却危险，浓浓的占有欲呼之欲出。男人在女孩手背上留下淡红的吻痕，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而女孩竟然答应了对方，愿意与他结婚。

　　他着急了。可静下来细想，如果她真的愿意，同一个深爱她的人结婚，或许也是一件好事呢?毕竟，实体化成功后的崔胜澈，最长也不过仅能存在一天而已。
　　她终究需要安顿下来的。

　　“给我加大强度吧，休息时间去掉。”
　　“你疯了?这样你的意识体会吃不消的!就算成功实体化，最多也着只能保持几小时!而且实体化失效之时，就是彻底销毁程序开始之时，你想清楚了!”
　　“没关系。一天和一小时，只要不是永久，又有什么区别呢?”崔胜澈淡淡答道。

　　研究员不同意，他就悄悄练习，物理接触训练容易被发觉，他便加强精神控制的练习，将粒子聚成各种细致入微的形状，精度直逼显微镜下微小的单片雪花。

　　得知女孩婚礼那天，他失魂落魄。精神体偷溜出FH总部，在花店旁凝成人形，带走一支无尽夏，扣开神圣殿堂的大门。
　　女孩望着他，眼里满是惊愕。
　　“你要幸福哟。”崔胜澈声音压得很低，破碎的字句扼杀在喉咙里，连走进去的勇气都没有。颤抖着将鲜花放在洁净白石板地面上，转身离开。

　　他怕再慢一秒，再多看一秒都会后悔。
　　但他也明白，自己并非可托付的良人。

　　可是女孩追出来跑向他，哭着喊他的名字。
　　“我又让你流泪了。”
　　他出现了。他投降了。他带她走了。

　　他告白了，女孩答应的时候，全世界像炸开了烟花。身边的喧嚣都消失了，似乎天地间只剩下他们。

　　“哐啦”，他听见粒子慢慢散开的声音。他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好想再多，再多一点，再告诉你一遍:
　　我爱你，我非常爱你。
　　请你爱我吧!

　　那个拥抱最终没能落到实处。
　　他甚至没来得及擦掉女孩的眼泪。就散得七零八落，连可以接住的碎片都没有。

　　研究员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发生。
　　“言潇女士您好，您的AI崔胜澈正在销毁，感谢您和您的AI对'神迹销毁试验'做出贡献。”
　　他发送出短信。

　　好，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