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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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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汤,是世上最后一条龙。
她一直住在深山中,能俯瞰山脚下的每一个村落。
那里有个当作学校用的道观,观中有棵大树。
一九七六年初夏,村民决定要砍掉那棵树。
而学校的有个老师为了抗争,一头跳进了旁边的深井中。
那一日,汤汤下了山,通过相连的地下水,将他救了出来。
他说他叫林鹤,她告诉他自己叫汤汤。
林鹤脱下湿透的外套,示意汤汤遮挡一下头上的龙角。
汤汤问他,“这棵树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他看着远方的天空沉默了许久。
直到,汤汤晕了过去。
说来惭愧,汤汤虽然是条龙,却有着怪病,不能在水中呆太久。
后来林鹤知道,笑得肚子都疼了,说汤汤是只旱鸭子。
作为救命恩人,林鹤把没有去处的汤汤带回了家。
虽然他的妹妹林璃不欢迎汤汤的到来,张口闭口称汤汤鸠占鹊巢。
但他卧病在床的母亲却格外喜欢汤汤。
白日里林鹤去学校教书,林璃空闲时会带着汤汤一块去地里干活。
汤汤不能下田插秧,林璃更加不高兴,又一次念叨,“你一点也比不上顾老师。”
小孩子嘛,汤汤揉揉她扭开的头,只当童言无忌。
直到一个傍晚,她故意把汤汤丢了。
而林鹤找到汤汤的时候,汤汤一个人躺在乱糟糟的草丛里,赤条条的身上满是脏污。
汤汤老远就看见他,朝他招手,他却路都走不稳了,跌跌撞撞跪倒在地,红着双眼骂她傻子。
汤汤很想同他争辩自己不傻,但他突然发狂捶打旁边的石头,汤汤吓得闭了嘴。
林鹤把汤汤背了回去,汤汤伸手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人类都这么爱哭吗?”
他性格孤僻,第一次对汤汤说了许多话。
“你如果愿意,我会娶你为妻。”
汤汤高兴得不得了。
因为,她喜欢他很久很久了。
结婚那天,林鹤喝得酩酊大醉,话都讲不清楚。
他大着舌头喊她“双双”,说对不起她。
他搂了她一宿,在夜色的深处,汤汤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我没有怪你。”
嫁给林鹤的第三个月,汤汤怀了孕。
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这件事,汤汤听过人类的戏文,他们不会喜欢不属于自己的血脉。
一进门,看见了一个穿漂亮碎花裙的女孩坐汤汤们的婚房里。
汤汤问她是谁。
她转过身,看见了汤汤后,瞳孔瞬间放大,呼吸急促着向后倒去。
汤汤想要去扶她,突然听见有人叫汤汤“双双”。
同时,林鹤匆匆跑过来,动作太急甚至无意中把汤汤撞到了地上,他替倒下的女孩顺气。
汤汤没站稳,脚滑摔倒在地,脑中一片空白。
耳边只停留着林璃吃惊地一声“顾霜老师!”。
汤汤突然为自己是个聪明人而感到难过。
原来,他口中的“双双”,是顾霜的霜。
他口中的对不起,是背叛顾霜的对不起。
他们丢下汤汤,抱着晕倒的顾霜去了医院。
汤汤肚子疼得厉害,怎么都站不起来。
她低头,看见地上一滩刺目的殷红。
汤汤睁着眼倒在地上,觉得哪里都疼,比林鹤背汤汤回家那晚还要疼。
直到太阳落山,林母才发现了汤汤,担忧地告诉汤汤地上凉,叫她去床上。
林鹤回来了,但他坚持不送汤汤去医院。
汤汤活生生疼了一夜,他喊着汤汤的名。
口口声声,“汤汤,别怕。”
汤汤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他,“只要你不再离开我,我什么也不怕。”
顾霜回来了,她再次成为了村里学校的老师。
汤汤们的第二次相遇,是在林母的葬礼上。
路上的人同她打招呼,大家都很喜欢这个城里来的漂亮姑娘。
“顾老师,要是当初跟林鹤结婚的是你,说不定林大婶也不会…”
一声叹息,汤汤看见顾霜眼里全是泪。
这模样,莫名眼熟。
林璃站在旁边,瞪着眼骂汤汤白眼狼。
“就因为那晚我跟哥去照顾生病的顾老师,你就不管我妈?你怎么那么恶毒!”
说着便上来撕打汤汤。
上来拉架的人太多了,不知谁踩了汤汤一脚,也不知谁打了汤汤一巴掌。
透过人群,汤汤看见顾霜拉住了要上前的林鹤。
这时,村里唯一的医生上来将汤汤隔开,“再怎么样你们也不能打孕妇啊!”
林鹤一愣,下意识看向顾霜,最后还是走到汤汤身边来。
他说,“汤汤,别怕。”
汤汤想回他那晚说过的话,可突然又想起来这已经不是梦了。
汤汤记起了那晚,他一夜没有回来,汤汤晕过去陷入了梦里,没听见林大婶的呼救声。
一九七七年的秋天,高考恢复。
林鹤不负众望,考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大学。
邮政员上门,他不认识汤汤,苦恼地告诉她这只能交给本人。
汤汤只好去学校找林鹤。
林母去世以后,他几乎住在了学校。
他说,他要安心学习出人头地,不想外人打扰。
如今拨云见日,汤汤迫不及待想要去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在那个道观里,汤汤见到了观里供奉的龙王。
林鹤说过,在日本人的飞机轰炸时,是龙王保佑了他们村子。
村里的人成年时都会到此立誓,他们作为最虔诚的信徒,会供奉龙王千年万年。
院中的那棵树枝繁叶茂,汤汤走近,抚摸着树干上的两个字,情不自禁地笑了。
元安。
喃喃自语,“元安,我来见你,你高兴吗?”
这棵树,是四十多年前汤汤种下的。
突然有个石头砸到了汤汤的头。
是墙角边几个小孩子扔的,他们朝汤汤扮鬼脸,“小三狐狸精,你哪里比得上顾老师。”
他们见汤汤没有气急败坏,有些失望。
这话汤汤都听腻了。
无非是如果顾霜没有回城里,他们一定会结婚。
汤汤走到林鹤住的地方,窗户年久失修,阳光照在地面上,落下两道重叠的影子。
他们好像,在接吻。
林鹤突然也发现了汤汤,慌乱地推开了顾霜。
开门的第一句话,“你怎么来了。”
汤汤有点不知所措,别扭地说,“你的大学通知书到了。”
他走了,只留汤汤与顾霜。
她抓住了汤汤的手,满是愧疚,“汤汤,你别往心里去,我已经放下了,林鹤再怎么挽留我也不会答应的。”
“我已经劝他多回家看看你,虽然是因为林大婶生病才娶你冲喜,可也不该让你这么难堪。”
“他说心里只有我一个,他怎么那么犟。”
她满是被纠缠的无奈,汤汤只好安慰她,“林鹤已经娶了我,我们总能等到他放下的那一天。”
顾霜脸色微变,“听林鹤说你们还没领证,你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从前说了只跟我领证,我劝他去,他一定会听的。”
这确实是个问题,但现在消失了,那个孩子已经没有了。
林璃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气息不稳,一脸的汗。
一把推开了汤汤,“她怀的根本就不是我哥的孩子。”
学校里学生多,一传十十传百,小三已经满足不了他们声讨汤汤时的正义感,村里人都知道她成了笑话,背地里骂她是□□。
那晚,林鹤难得留在了家里。
他和以往一样睡在地上,汤汤睡床。
“汤汤,你烧了我的通知书,是不希望我离开吗?”
汤汤疑惑,“什么?”
回想起进门时看见的一片狼籍,烧了?
汤汤反应过来,辩解道,“怎么会?”
月光照进来,冷得刺骨。
明明暗暗的光芒中,林鹤的眼神一片森然。
翻了个身,不再看汤汤。
汤汤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
冷清的屋子里,林璃收拾好了东西,准备搬出住了十几年的家。
“我哥说,你就留在这里吧,住到死也没关系。”
汤汤问出了一句废话,“林鹤的通知书是不是在你手里?”
林鹤没有拿到通知书,回家时只看见被烧毁的包裹外皮。
那天她出现得那么急,好像在撇掉什么事情。
林璃咬牙切齿,却没否认。
“我害了我哥,害得他不得以娶了你,如今他能去追求真正喜欢的东西,你不要那么自私。”
汤汤安了心,还好,他那么久的努力没有被毁掉。
“明天我会去见你哥,我有事情和他说。”
“我是他亲妹妹,你以为他会信你?”
她说,顾霜是她哥的初恋,因为她的离开,甚至跳了井。
汤汤如梦初醒。
原来不是因为那棵树,甚至汤汤们第一次相见的缘分,也是顾霜给的。
“顾霜,顾霜…”
汤汤想起在哪里见过她了,在林鹤说要娶她的那个晚上。
林鹤不会再回来了。
而她,也该回到山上去了。
去到学校的时候,林鹤正在给孩子们上课,汤汤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憔悴了许多,一向有洁癖的人却任由胡茬乱长。
他瞧见了汤汤,汤汤一如既往地朝他笑。
他带她去了外面,冷淡地问有什么事。
她说她要走了,他一愣。
汤汤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那个他耿耿于怀的夜晚,她其实一点也不在意。
“如果不是那件事,我们也不会被婚姻束缚成一对怨侣。”
林鹤突然凶狠地抓着汤汤的手,质问汤汤,“你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汤汤点头,“是真的,那一夜与你妹妹无关,是我自己选择走进小巷。”
他突然紧紧抱住了汤汤,甚至听到了骨骼作响的声音。
“我真的很讨厌你这幅没心没肺的模样。”
汤汤没有撒谎,那个夜晚,是她心甘情愿的。
只是没想到,他会那么在意。
他们人类所谓的责任与羞耻,于汤汤而言,并不重要。
汤汤也非常不解,人类的贞洁枷锁为什么锁女不锁男?
错的不应该是那些犯下罪孽的人吗?为什么要一昧责怪受害者?
有罪的从来就不是她们。
此时,传来顾霜的尖叫声,角落僻静处,几个村里的混混朝她吹着下流的口哨。
“哟,这不顾老师吗?又见面了。”
林鹤冲了过去挡在她身前,混混们人多,不停地挑衅着,一群人扭打成一团。
汤汤赶紧去喊了人来。
混混们被赶来的村民驱赶开,见是汤汤喊来的,嘴里不干不净地骂。
“汤汤当林鹤新娶的老婆是谁呢?原来是老子们玩剩下的…”
一瞬间,山雨欲来。
林鹤疯了似地抓住说话的人,一拳又一拳地砸下去。
血溅到他猩红的眼睛上,一群人都拉不住他。
见他要杀人的狠样,顾霜急得大哭,“林鹤,我怀孕了,你若是打死了他,我们的孩子怎么办?”
许是这句话他听进去了,他终于停了手,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汤汤发现林鹤是个特别爱哭的人类。
他哭的时候眼睛红红的,看起来特别委屈。
但是,明明最委屈的人不该是她吗?
四周的人似是知道了不得了的大事,“她怀上的真的是?是…”
林鹤走了过来,倔强地牵住汤汤的手,“汤汤的孩子是我的。”
汤汤知道,他的责任心无法放下他妹妹对她犯过的错。
她也知道,她们该告别了。
顾霜呆呆地站在原地,哭得哽咽。
他们已经错过一次了,汤汤不能再强迫林鹤付出一生作为代价。
她一根根掰开他冰冷的手指,“林鹤,我们分开吧,你明明从来没碰过我。”
在人间,一模一样容貌的人类,他们称之为转世。
可她似乎找错了人,林鹤跟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很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