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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太子晚安 ...

  •   尚书府今日热闹得紧,张灯结彩,下人们忙着进进出出,平日里鲜少人去的廊桥那都打发了下人去打扫。
      满院的人都为了尚书府大小姐的及笄生辰做足了势头,就连云娘院里的丫鬟们都被调到了前院。
      红玉看向坐在镜子前头的姑娘,打算先知会一声再过去,虽说是从外地过来投亲的表小姐,但终究也是主子。
      镜子前面的人身子瘦弱,却极白,从后面瞧着一段脖颈像是白藕,未着发髻,头发散在身后,那头发却并不是京城小姐们的及腰长发,只是刚刚过肩。
      当时红玉刚瞧见她这副模样的时候,着实惊着了,从未见过如此惊世骇俗模样的女子,表小姐当时只说前几年跟着母亲在尼姑庙里修行来着。
      这么一想,表姑娘也是个命苦的,当年表姑娘的爹在边塞之地做官,只是还没等自家大人将弟弟提拔到京城,那边就被漠北匈奴攻陷了,表姑娘的爹一介文官硬是誓死不降,死得很是壮烈。
      表小姐和她娘后来为避难就住在了尼姑庙里,这些年边塞乱的很,也就错过了婚配年龄,去年她娘得病去世,她这才来投奔秦尚书府。
      表姑娘叫秦拂云,大人和小姐总是叫她云娘。
      云娘不像其他千尊万贵的主子一样,要让下人像个玉似的捧着,这是个不太愿意让别人伺候的主,所以红玉被分到她院里这段日子很是清闲,对这位表小姐也很是喜欢。
      “表姑娘,小姐身边的丫鬟彩棠刚才给您送了糕点过来,我放在桌子上了,刘妈妈叫我去前院帮忙,那我就先过去了。”
      对镜贴花黄的人却没有回应,红玉抬头看去。
      表小姐倒是身量极佳,晌午的日头透过窗户落进去,影影绰绰得瞧着那背影都觉得是个美人。
      可镜中的人却只称得上清秀,模样寡淡,像水一样,瞧着极为不打眼,也就长了双笑眼,脸上有对酒窝,笑起来时倒显得整个人都似乎明亮起来,但表小姐并不爱笑。
      红玉又唤了一声。
      云娘才回过神来,抿着唇,瞧着红玉柔柔开口:“去吧。”
      红玉微微叹气,虽说在表小姐院里很是清闲,但也总是让人觉得瘆得慌,因为表小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古怪。
      总是在屋子里自言自语,不过这一个月的日子红玉也适应了表小姐的神神叨叨,作为下人最该明白的就是安分守己,红玉知道什么该看什么该不看。
      就像现在,表小姐瞧着镜子里愣神,手上还在画着鬼画符的模样,红玉就当没看见,脸不红心不跳地转身出了院子,去前院帮忙了。
      阿梵瞧见人出去了,瞬间塌了腰,一点柔婉仪态、规矩也顾不上了。
      这几日阿梵身边总是有人,闹得她极不自在,趁着今天这功夫,她好不容易透透气,这几日装知书达理的秦拂云装得她忒累得慌。
      每日噙着不露齿的笑,就跟从前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彩陶涌一样。
      她懒散了会,又撑着下巴起坐直,眉头紧蹙,想着今天该怎么让男女主安安稳稳的私定终生,花前月下。
      是的,此表小姐非彼表小姐,而是阿梵穿书了。
      上个月中秋之夜,她拿着刚发的香喷喷热乎乎的工资打算去犒劳自己一下的时候,去了酒吧小酌一杯,欣赏几个美男养养了养眼。
      然后看着身边的帅哥一时忘乎所以,喝得熏熏然了,醉过去的时候还特地靠在男模的胸肌上。
      醒来时手感犹在,人却不在了。
      迎接她的毫无污染的天空和穿着古衣裳的人群。
      她内心无奈占七分,惊慌占两分,还有一分是想骂街。
      因为这是阿梵第二次穿书了,上一次魂穿,这一次身穿。
      阿梵抱着自己手里拿一个月工资买的香奈儿的包包,忍了半天才没有中指直天粗口尖叫。
      上一次是在她考上公之后,这一次是在她升职加薪之后,阿梵真的靠了。
      老天爷你到底知不知道体制内到底多难混啊。
      不就是多吐槽了几句这本无脑BE小说吗,至于一而再再而三地把她提溜过来身临其境体验这场剧本杀吗。
      何况还是去年看得了,至于这么记仇吗。
      去年也是这个日子,中秋之月,月亮明晃晃地吊在西边的天上,远在天端,可隔着玻璃瞧着外面,那月亮又似乎离她咫尺之近。
      这样好的日子,她早早躺在床上寻了一本小说打算当作睡前读物,可等她熬了通宵看完之后,只想骂人。
      男女主一场英雄救美,引得一场风花雪月的爱情,温柔贵女和少年将军,多么美妙多么动人的故事,可偏偏杀出一个疯批太子反派。
      一路作妖,为男女主设下九九八十一难,男女主过关斩将,阿梵看得津津有味,正等着看后面男女主如何打脸反派太子。
      可天杀的,大结局男女主最终居然被太子逼着殉情了,美其名曰双死即HE。
      阿梵看得心梗,立开帖子骂了整整一千字,甚至写了份避雷的书评,然后她喝了口水,呛了一口,就魂穿了。
      穿得很草率,就像这本书的结局一样草率。
      但她魂穿的时候没赶上剧情,只穿成了路人甲,离男女主八百里之遥,是最最普通的NPC,捡了个傻子,过了个日子,之后就又稀里糊涂穿回去了。
      如今,看着对面街上金灿灿的府邸,府邸上金灿灿的秦府两个大字。
      阿梵只觉眼冒金星,灿烂的她只想晕倒,然后再稀里糊涂地穿回去,可还没等她晕,脑子里一个类似AI的声音响起。
      ——尊贵的体验者,欢迎体验穿书服务,您此次的任务是帮助秦姝与江谙完成HE结局。
      “我能退出吗?”
      ——抱歉,本项目没有这个服务。
      强买强卖的生意。
      “完成这个结局我就能回到现实世界吗?”
      又是一阵冰冷的声音。
      ——抱歉,您在现实世界已经由于劳累过度猝死,完成HE结局只能帮助体验者延长在本次穿书里的寿命。如果体验者拒绝参与穿书服务,即刻死亡。
      阿梵如五雷轰顶,好半天才接受自己猝死的结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正打量着这个穿着奇装异服又在流泪的女人。
      阿梵擦了擦眼泪,好死不如赖活着,如今没死反而还是她赚了呢。她很快劝慰好自己,毕竟自己在那里也是孤儿,无牵无挂,如今在这里其实也没差。
      阿梵接受了系统派发的任务,然后被系统安排成了秦拂云,成了女主的大龄表妹。
      今日就是甜甜蜜蜜的男女主第一次被反派疯批太子作妖的时候。
      秦姝及笄之夜,权贵大族都在场,太子陷害江谙和一个歌女衣冠不整地共处一室,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露,秦姝伤心欲绝,差点与江谙恩断义绝,可谓阴险至极。
      阿梵正想着法子让俩人避开太子的阴谋,可法子还没想出来,秦姝的贴身丫鬟彩棠就过来了。
      “表小姐,小姐请你过去呢,说是宫里织布局赏了好几匹好料子也让你去挑一挑。”
      阿梵瞧见来了人,瞬间又作出闺中女子婉约的仪态,她敛眉微笑,轻声开口:“表妹有心了。”
      阿梵正心里乱的慌,也正有打算去看看秦姝,自己守在身边起码心里安稳点。
      她起身,彩棠却笑了,忙将她按在镜子前:“姑娘还没梳头呢,可怎么出去。”
      阿梵捏起一簇头发,又看了一眼彩棠头上的复杂的发髻:“我头发这样短,要怎么梳啊。”
      彩棠手上功夫好,给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等过段日子姑娘的头发养长了就能梳更多好看的头发了。”
      阿梵跟着彩棠去找秦姝,路过后院的时候,满院子的下人在忙活着。
      “这些花前些天还没有呢。”
      彩棠看向阿梵,眉眼间忍不住的欢喜:“大公子与太子交好,太子特地让人从外面移栽过来的。”
      阿梵蹙着笑,看向院中万紫千红:“表哥可真宠表妹。”
      “那当然了”
      阿梵本来还挺喜欢花花草草,如今瞧着满院花红,却失了兴趣,收回视线。
      不远处,尚书之子秦仲之朝这边走来,手上摇扇,头上戴冠,府上许多丫鬟都倾心与他,除了他的好家世还因为他那好相貌。
      阿梵噙着笑想要唤声表哥,可突然瞧见秦仲之身旁还跟着一个华服公子。
      那公子的模样却盖过了秦仲之,艳丽非常,眼如桃花,脸如白玉,生生将院中百花映得暗了三分,可全无脂粉女气,只让人觉得是个天上落下的妖孽模样,扫过便是勾魂摄魄。
      只是眉宇间却全是戾气,让人不敢直视。
      阿梵愣愣地看向那人,仿佛被硬生生劈裂在原地。
      她在现实里是个被福利院院长捡到的孤儿,这个爱捡拾的毛病也遗传给了阿梵,她当年魂穿的时候,也捡了俩人,一个傻子,一个乞丐。
      而那个不讲情义的傻子此刻正金光灿灿地站在她的正前方。
      彩棠看着直愣愣地表小姐,只当她是被眼前的人惑了心神,可面前的人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直视的。
      她急得头上冒汗,慌忙拉阿梵跪下,生怕冲撞了贵人。
      “太子万安。”
      阿梵听到彩棠的话,又觉得一道天雷落下来,那傻子居然是太子,那个一路作妖的疯批太子。
      “起身吧。”
      阿梵像失了魂般站起来,秦仲之看着自己表妹被吓到的模样,哈哈直笑:“太子莫怪,我这表妹是从边塞来的,一路受尽苦寒,许是没见过太子,受惊了。”
      苏昭本来一直恹恹地想着今晚该怎么收拾江谙,没怎么注意面前的女人,突然听到边塞两字,不自觉地打量了面前的人一眼。
      瑟瑟缩缩地站着,含胸驼背,头恨不得塞进胸里,果然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苏昭轻嗤一声,没放在心上。
      可不知怎的,却还是开口:“抬起头来。”
      阿梵虽然低着头,但始终感觉有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落下她的头顶,听到他的话,她想这人如今可真不讨喜。
      当年还是小傻子的时候,样子长得好看,声音也温柔很多。
      阿梵抬起头,同他对视,却只是一秒,苏昭就轻蔑地移开眼睛,这是一张与当年那人一样寡淡如水的脸,挑不出一丝艳色,却不是那人。
      对了,那人已经死了,在他回京城后,就突然莫名其妙死了。
      苏昭心头一跳,反感自己又突然想起那人,不过一介贪财村妇,还将他当作傻子看待,并不值得他留恋。
      阿梵看着苏昭脸色变了又变,随后眼底莫名其妙闪过厌恶,似乎她是不洁之物,突然越过她直接走了。
      秦仲之也感觉莫名其妙,虽然太子不算好脾气,但也从没如此让一介女郎下不来台,秦仲之柔和笑了笑拍拍阿梵的肩膀,以作宽慰:“云娘,不要放在心上。”
      阿梵柔柔颔首。
      等到太子和秦仲之走远了,彩棠才拍了拍胸口长呼一口气:“表小姐你怎么惹到太子殿下了,刚才太子脸色好差,可把我吓死了。”
      阿梵重新捻起一朵花,闻了闻,淡淡的香气,盖住了太子身上的冷香:“太子很吓人吗?”
      彩棠似乎很怵他,四处看了看,才在阿梵耳边开口:“你刚到京城不知道,太子自从去年从边塞大难不死回来后,就与一向风光无两的吴王对上了,本来势单力薄的太子硬是在那场党争中赢了有当今新皇后母家支持的吴王殿下,您来得前一个月吴王被逼的谋反,却被太子擒于大殿之上。”
      “听说,当时吴王的剑都要捅进皇上的心口,太子殿下站在昭和殿门口,远远扔出剑直插在吴王胸口,当场没了气。护驾有功,自此太子才真的算是真太子了。”
      “刚才太子瞧你那一眼,我眼看着都冒冷光了,真给我吓死了。”
      彩棠不是第一次见太子,但倒是第一次见太子露出那样复杂的神色,她不禁看向阿梵,试探问道:“表小姐,您从前就认识太子吗?”
      阿梵将花簪到彩棠头上:“我一个穷乡僻壤来得姑娘,怎么会认识太子殿下呢。”她低下头,擦了擦眼角,“许是我不懂规矩,不知道什么时候冲撞了殿下吧。”
      彩棠随了秦姝的心善,忙宽慰阿梵:“表小姐,您别伤心,我们小姐也同太子关系好,下次让她同太子说说就好了,你切莫不要放在心上。”
      阿梵忙摆手,她可不想让秦姝和这个劳什子太子再有瓜葛:“不用,不用麻烦表妹,快些走吧,不要再让表妹久等了。”
      到了秦姝的院子,和她冷清的院子不一样,里面热热闹闹的,丫鬟们簇拥着秦姝,说着这块胭脂小姐涂着好看,这款簪子小姐戴着好看。
      秦姝人好心善,下人们总爱围着她,秦姝瞥到阿梵到了,忙站起来,拉着她的手:“云娘快来瞧瞧,你喜欢哪块布料,明日一块去做衣裳,我没有姊妹,多亏你来了,有人和我一同梳妆打扮。”
      阿梵看着秦姝温和的笑脸,也真心实意地笑了,眼睛像俩月牙,她前生没亲人,但这里的人对她都很良善。
      阿梵挑了款鹅黄的布料,同秦姝的一同收好,等明日师傅来量尺寸。
      窗户忽然飘进些花瓣,阿梵想去关窗户,忽然想起书中这好像是秦姝和江谙的暗号,阿梵眼睛一转想起来秦姝及笄之礼时,江谙确实私下里亲手将礼物送给了秦姝。
      阿梵想了想,捂着肚子:“表妹,我肚子不舒服,出去方便一下。”
      秦姝脸上红晕渐浓,顾不上阿梵,点点头:“若实在不舒服,让下人快去请郎中。”
      阿梵走出去,还顺便给她带上了门,站在门檐前看着院子里洒扫的下人,她不知道哪个是太子苏昭的眼线,咳了咳:“表妹想要吃桂花糕,你们去问问厨房还没做好吗,一会礼节繁琐,肯定一时半会先吃不了的。”
      然后又央求另一个下人:“好姐姐,我肚子疼,你帮我去请个郎中吧。”
      等到院子里安静了,该打发的人都打发走了,阿梵觉得自己听墙角不太好,就出了院门走到不远处的石凳上坐着。
      她是个安静的,自个坐在花树下,来来往往的下人从前面小路上走过,她瞧着那群人从秦姝院门前走过,没有进去的打算,自己便也坐得稳当。
      她撑着下巴,想着苏昭,虽说自己从前和他有些瓜葛,但那时候他还是个傻子,如今他是令人闻风丧胆的疯批反派,着实让她头疼。
      说曹操曹操到,透过树隙,阿梵瞧见苏昭从旁边的小路上走过来,而方才陪在他身边的秦仲之并不在。
      她实在不愿意和他对上,便侥幸地想或许他也不是来找秦姝的,但偏偏他朝着秦姝的院门走去。
      阿梵怕他此刻进去看到江谙和秦姝在一块,按照他的性子,只怕不太会好收场。
      她叹口气,捏了捏裙角:“太子殿下。”
      苏昭握了握手中的暖玉,想将此物作为秦姝的及笄之礼,可身后的喊声却扰了他的兴。
      他转头,看着花树下的粉衣姑娘朝他跑来,他记得她,还是因为那时候秦仲之提起边塞让他想起那个女人,才使他多了这人两眼。
      而此刻,他面无表情,冷漠却艳丽的眼睛淡淡扫过阿梵:“何事?”
      阿梵本来就是想拦住他,可走到了他跟前,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本来就是嘴笨的,对着面前这张脸,干巴巴地开口:“太子殿下,今天的太阳好大哦,你也是来这边赏花的吗?”
      苏昭抬头看了眼吊在天上却又毫无热气的太阳,不耐烦地想要甩袖离开。
      阿梵怕他进去,急忙上前抓住他毫不留情的袖角。
      苏昭被这人烦得不得了,平日里也是有些官家小姐和宫中丫鬟想要爬上他的床,可却全然顾着矜持,只会远远朝他笑一下,顶多给他送送糕点,或者攀谈几句。
      上手的,却只有这一个不知廉耻的女人。
      苏昭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也是个不喜欢被下贱的人触碰的人。
      声音冷寒,将她甩在地上:“放肆!”
      阿梵惯性地将手撑在地面,手掌擦破了皮,可她却全然顾不上痛,脑子里只想着,忘了此刻是在封建社会,皇权最重的时候,有些人是真有生杀大权的。
      她抬头看着苏昭似箭的目光,打了个哆嗦,极为屈辱地跪在地上:“奴婢不是有意的,太子恕罪。”她学着电视剧里的口吻求情。
      苏昭盯着面前跪在地上的人,跪地的姿态完全没有规矩,甚至说话也是毫无规矩,他拧眉,又想起秦仲之说过这人是从边塞逃难过来投亲的,果然是个蛮夷。
      “你算是秦姝表姐,自称什么奴婢。”苏昭觉得自己给她纠正也是多此一举,反正都是个低贱的人,便移开眼光,但脸色始终不缓。
      又想起秦姝,想着卖给她一个面子,嫌恶地拍了拍被她抓过的袖角:“还不给本太子滚。”
      他忍着没有踹上她的心口,转身离开。
      阿梵僵硬地站起来,因着下跪,脸色算不上很好,看着此刻紧闭的院门,咬咬牙,站起身指了另一边的路:“太子殿下,花园在那边。”
      “本宫知道,用你多嘴。”
      阿梵扯了扯嘴角,尽量让自己笑得更好看些:“太子殿下,那边是表妹的院子了,表妹在换衣裳,不太方便吧。”她扯开了嗓音,生怕里面的人听见。
      “你在外面站着,怎么知道她在里面换衣裳?”他狐疑地看向她。
      “方才院里的下人去后厨,我路过问了问。”她脸不红气不喘。
      “多久问得。”
      “太子来之前刚问的。”
      “这么大一会也该换好了。”
      “表妹是女子,女子梳妆打扮要很久的。”
      苏昭眯起眼睛,有些怀疑是面前的女人为了留住他而想出来的托辞,却还是停住了脚步。
      “离本宫远些。”
      阿梵目不斜视,往旁边挪了挪脚步。
      “再远些。”
      阿梵再挪。
      “再远。”
      阿梵心里有些烦了,若是从前人人平等的时候,她定会回上一句,这是你家的地啊,关你什么事。
      但现在阿梵只是在心里默默白了一眼,又往旁边挪了挪。
      “再远。”
      阿梵咬牙,想骂人,她扬起假笑:“敢问殿下,多远才算远。”
      太子看着面前寡淡如白水面的脸,移开视线:“看不到你这张脸为止。”苏昭不爱看不好看的景,人亦是。
      阿梵捏紧拳头,忍住自己想要拿拳头砸向他脸的冲动,又往旁边挪了一大步,人在屋檐下,她忍。
      阿梵是个没什么大志向也是个没什么骨气的姑娘,除了朝别人磕头有些伤她自尊之外,其他的她发发牢骚,并不会让坏情绪待在自己心里多久。
      她是个顶惜命的人,生气伤身。
      为了之后等任务完成后,她的躺平日子,此刻她忍了。
      苏昭依旧目不斜视,高贵地坐在她刚才坐得石凳上,而阿梵像个他宫里最下等的宫女站在距离他很远的地方。
      苏昭觉得自己如今脾气是真好了,在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而抓上自己袖角时竟然没有直接杀了她。
      他想,秦姝果然对他来说极为重要,能让他的底线降低点。
      秦姝并没有让她等太久,很快院门就被彩棠打开了,秦姝脸上的红晕已经不太明显,她想朝太子行礼。
      苏昭喜欢她,所以免了她的礼,然后那张冷若冰霜的脸,染了笑意,这抹笑使那张妖异艳丽的脸显得更为明亮。
      阿梵站在一边,瞧得清晰,从前傻子总是对她笑,和这抹笑却不一样,因为苏昭是冷酷阴险的,而傻子是温暖的。
      “云娘,肚子好些了吗?”
      阿梵被她喊回神:“好些了,表妹不必挂心。”
      苏昭满心都在秦姝身上,进了秦姝远的正厅,然后瞥了坐在一边吃糕点的阿梵一眼。
      阿梵从前没吃过桂花糕,现在特别喜欢,低着头拿了俩,于是没看见太子带有暗示的一眼。
      还是彩棠心思活络,拉着阿梵出去了。
      俩人坐在院子里,抬头看灰蒙蒙的天:“彩棠,太子和表妹很好吗?”
      彩棠顺着她的眼神看去,太阳躲在云里:“应是很好的,太子总是对小姐照顾有加。”
      何止是好,简直是太好了,但她是下人,主子的心思不能乱说。
      彩棠转头看向阿梵,总觉得面前的表小姐听到这句话后整个人沉闷了,彩棠以为阿梵对太子生了什么心思,此刻吃起闲醋。
      可之后阿梵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一直望着天。
      这副莫名的样子,更是让彩棠认为阿梵喜欢上了太子。
      这倒不是彩棠乱想,实在是这位殿下生得实在太好看了点,京城的姑娘们大多都对太子有几分心思。
      大周有两绝,一是甜酒姻缘落,而是东宫白玉仙。
      其实苏昭的脸长得不够仙气,反而妖气冲天,但因着太子身份,妖字不合,便改成仙字。
      阿梵不知道彩棠胡乱想些什么,她此刻脑子里只想着该怎么让江谙躲过今晚那杯害人的酒。
      苏昭从正厅里出来的时候,阿梵坐在靠在彩棠身上快要睡着了,他冷嗤一声,毫无仪态。
      阿梵虽然闭着眼睛,但却听出来太子已经出了门,她便睁开眼,跑到屋子里守着秦姝,桌子上多了一块暖玉,阿梵看不出成色,但想来也是稀世珍宝。
      但秦姝却对此毫无感觉,只摩挲着手里的玉簪。
      苏昭走出院门,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想到什么:“沈隐。”
      路上只有他一个,突然却不知道从哪里出来一个人,鬼神不知地站在阴影里:“叫你去办的事办好了吗?”
      沈隐低着头:“已办妥。”
      苏昭点点头,被他赏到秦府的海棠花有一株落到地上,他毫不留情地踩过。
      自从他从边塞回来之后,才得知秦姝和江谙有了别的心思,只是前段日子他忙着党争,斗吴王,斗皇后,此刻终于抽出空来,能好好收拾一下江谙了。
      敢肖想他苏昭的人,他就敢叫那人生死不能。
      “主子可还有事吩咐。”沈隐声音无风无波,像一块旧木。
      苏昭捻着手中的玉石,残忍一笑,笑意使他的艳丽的眸更加潋滟,惑人心神:“先前的婢女不要用了,我倒是想到一个好人物。”
      他还记着方才阿梵的无礼,苏昭是个极为睚眦必报的人,太阳照透云彩,阳光照在他的眉眼,明亮温暖:“就选这家的表小姐吧,那个丑姑娘能和江谙颠鸾倒凤也算是他的福气了,毕竟江谙长得也算是人模狗样。”
      苏昭为自己的灵光一闪感到开心,到时候秦姝恨极了那对狗男女,自然不会怪罪他杀了那个冲撞他的女人。
      沈隐低头:“是”然后又像一阵风一样消失。

      过了会,刘妈妈过来请秦姝去东房沐浴,宾客们马上就要到了,阿梵不太好跟着,等到送走秦姝,阿梵转身就走。
      她已经想到了主意,一切源头既然是掺了药的酒,那就把酒换了就好了。
      上酒的下人都是从半月前就定了的,她从管家那偷看了名单,此刻酒还摆在后面,下人们忙得焦头烂额。
      她趁着人不注意,数了数位置将江谙的酒壶偷了出来,又想到苏昭今天那张令人厌恶的脸。
      然后她面无表情地将江谙的酒壶换了他的。
      恨恨地想叫他出丑,反正他是下药的,总归有解药。
      等到及笄礼的时候,阿梵坐在席上伸直了脖子看去。
      她从小就穷,连正儿八经的成人礼都没有,此刻倒是对这及笄礼产生了极大兴趣,她还从来没见过及笄礼。
      身旁侍候的下人为她斟酒,递到她眼前,她看了一眼,是个没见过的生面孔,但她本就除了秦姝的院子和自己院子,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便没太在意,只是摆摆手:“我不饮酒。”
      上辈子就是喝酒死的,这次她说什么也不肯再碰,然后继续抻直脖子看向正行礼的秦姝。
      及笄礼格外繁琐,趁着秦姝又去换衣裳的间隙,阿梵瞥了一眼江谙的位置,见他并无异动便放心下来。
      忽然身旁的下人附在她耳边开口:“表小姐,小姐说有事叫你过去一趟。”
      “我?”阿梵不确定又问了声,“此刻正是及笄礼,叫我有什么事啊?”
      “我也不知道,正是小姐拖了人过来,说是很急。”
      阿梵不疑有他,朝外面走去,可走了很久却并不见表妹,秦姝在东房换衣裳,可此刻去的地方显然不是去东房的路。
      她停下,戒备看向面前的人:“表妹在东房,你要领我去哪?”
      “到了快到了。”下人急匆匆地领着她往前走。
      阿梵心头一跳,急忙回头就跑,身前的下人没抓住她:“表小姐你别跑啊,马上就到了。”说完在后面紧追不舍。
      阿梵心里急的发慌,那些宅斗文可不是白看的,这势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征兆,一想,后背凉飕飕的,更是跑得飞快,连头也不敢回。
      等到将人甩开,她才气喘吁吁停下,再抬头,却完全不知道此刻身在何处,远远望去,一点也瞧不见宴客厅的灯光。
      旁边静悄悄阴沉沉的,让她心里一紧,害怕碰上什么不该碰的,低着头念着阿弥陀佛忙往外走。
      突然一双手突然抓紧她的胳膊一扯,吓得阿梵捂着眼尖叫一声,身后一凉,紧紧贴在墙面上。
      一声喑哑:“别喊。”
      这嗓音,阿梵曾听了一年,从来都觉得悦耳,重逢以来只觉得刺耳,而这一次终于又觉得悦耳了。
      她呼出一口气,还好不是鬼。
      她扯了扯嘴角,让自己显得极为谦卑,极为尊重太子殿下,可还没等她开口,面前的人突然拥住她的腰,往他身前一带。
      这剧情这走向,让阿梵脑子一懵,却凭本能紧紧攥着领口:“你干什么,走开,否则我喊人了啊。”
      苏昭顾不上理会这个聒噪的女人,此刻他燥热的厉害,而偏偏这个女人撞了上来。
      阿梵力气抵不过他,就想豁出去喊人,刚喊出一个音节,嘴唇就被咬住。
      苏昭眼底阴沉,他堂堂东宫太子还丢不起这个人,尤其还是和一个没有姿色的下贱女人。
      “再吵,杀了你。”
      阿梵怒目圆睁,回咬了下他的唇,两人来来回回,不像接吻,倒像要将对方咬死,不一会嘴里就有了血腥味。
      苏昭盯着这个不识抬举的女人,冷笑一声,撕下一块她的裙角塞到她嘴里。
      阿梵想咬他手,被他轻而易举躲开,然后继续撕开她的领口,大片的白腻映入眼帘,可此刻他显然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只是狠狠咬住她的脖颈。
      苏昭忽略她的眼泪,另一只手顺便攥住她的双手,阿梵用脚踢他。
      苏昭烦躁,甩了她一巴掌,只是情欲上涌,巴掌甩上去力气却没多少,倒像是调情,他捏住她的下巴,靠的极近。
      他眼里的艳色在她眼前平铺直露,冷酷也毫不掩饰,有欲而无情:“本宫看得上你,是抬举你,别不识好歹,你最好老实点,伺候好了,说不定本宫抬你进东宫做个暖床丫头。”
      阿梵恨不得往他脸上吐唾沫,以为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啊,谁他娘的稀罕,可自己嘴被堵住,只能用眼神凌迟他。
      苏昭不再搭理她,他方才喝了席上的酒就觉得有些不对劲,早早出来了,可这药药劲极猛,让他压制不住,而本该喝药酒的人却端坐在席间瞧着秦姝。
      若是让他查出是谁害他,他定会将此人凌迟至死。
      但此刻,他需要让自己疏解。
      阿梵拿脚踹他下面,苏昭一时不察,着了她的道,冷眼一眯:“找死。”
      阿梵拿掉自己口中的布料:“你他妈的发情啊,你再敢乱来我就跟你同归于尽。”气急败坏的阿梵一时忘了装恭敬。
      苏昭愣住,扼住她的脖颈:“你这话从哪学得。”
      阿梵方才被气昏了头,此刻脖颈上的凉意让她稍微回神,她可不想死,她还想着之后收回她的产业躺平过好日子呢。
      阿梵谄媚地抓住苏昭的手腕:“殿下,好好说,好好说。”
      苏昭继续捏紧:“说你这话跟谁学的。”
      “哪句话啊?”
      “‘你他妈的’这句。”他学的平铺直叙,丝毫没有情绪。
      “……”
      阿梵沉默了,挠挠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话情急就说出口了。”
      “你认识她?”
      “谁啊?”阿梵被他说得越说越迷糊,这人怎么比犯傻那段日子还让人摸不透。
      “快快快,就在屋子里呢,小点声,若是让他们听见声响藏起来,坏了贵人好事,拿你们脑袋下酒。”
      尖锐的声音隔着一道墙传来,纷杂的脚步即将就要进来。
      苏昭看着两人衣冠不整的模样,咒骂一声,此刻却是出不去了,阿梵更紧张,知道这是抓江谙奸情的人。
      苏昭咒骂一声,抱着她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这声响立刻吸引了院外的人注意:“什么声音。”
      “别管了,先去抓人。”
      阿梵被苏昭拽进河里,她不会游泳,整个人攀着苏昭,生怕被他丢掉,苏昭厌烦望她一眼,怕她再作出声响,只能将她往上托了托。
      两人贴得近,苏昭靠在她耳朵边:“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否则我就将你扔到河里淹死。”
      阿梵紧紧抓住他的衣服,生怕他真把她丢到河底,她好不容易有的第二条命:“你总要告诉我那人是谁啊,殿下你能别打哑谜吗,我脑袋笨听不懂。”
      阿梵无奈,最烦这群人疑神疑鬼地害人。
      “阿梵。”
      “干嘛?”
      “我说你认不认识‘阿梵’。”
      “……”
      河里的沉默衬得院落抓奸的人愈发热闹,昏黄的灯笼像是索命的鬼火。
      “说话。”
      阿梵垂下眼皮,苏昭在她身后,看不见她眼底的情绪:“阿梵是谁?”
      轮到苏昭沉默了,抓奸的人嘈杂地喧闹起来。
      “完了完了,没抓到人,咱们肯定要被贵人砍脑袋下酒了。”
      有人想起什么:“方才河中有动静,是不是跳进河里了,快去找找看看,若是真找不着那咱们就真完了。”
      阿梵看着提着灯笼过来的人,灯芯的光打在人的脸上,显得阴森森的。
      她不禁腹诽埋怨身后的人,害人终害己。
      阿梵想逃,却被苏昭箍着腰,动弹不得:“喂,快躲一躲啊,现在是走神的时候吗。”
      苏昭被她的难听的声音喊回神,皱起眉,才发现自己又想起那个村妇,这药果真害人不浅,他非要将害他的人凌迟处死不可。
      阿梵看着鬼火似的灯笼越来越近,心焦起来催促苏昭:“快点啊,他们就要过来了。”
      “闭嘴,本宫用得着你说,憋好气。”他按下她的脑袋,彻底沉入河底。
      涌动的水像是流淌的云,却密不透风,河面被月光照得亮,河中却昏暗不堪,抬头望,只有河面的倒月。
      朝前望,只有阿梵的眼睛。
      亮亮的,像从前见过的一个人。
      阿梵从来没有游过泳,憋不了太久气,可岸上的人却迟迟不散去,举着灯笼朝河中望着,似乎不从河里找出点东西就不罢休。
      她有些撑不住,挣扎着往上蹿,氧气,再不呼吸她就要死了。
      她推搡着苏昭的手,本就被蹂躏的衣服在河底四散开来,像是乱糟糟的海藻,阿梵抬头望月,只想着自己可不想再死一遍。
      求生让她迸发出大力气,从他的手里逃脱,终于就要浮出水面的时候。
      手重新被拉住,又被往下拽,她心里油然腾起一阵恐惧,前生死得安乐,可如今却是实打实地感知着死亡的可怕。
      可突然,唇上贴了另一个唇,眼前亮了两颗星星,口中有气渡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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