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灵力尽失后》道听途说者

54、旧乡故梦8

　　云轻鸿吐得眼泪婆娑，把云望飞吓得不行。

　　“师——云道友！”云望飞几乎是跳起来冲到云轻鸿身旁，“你没事吧？你怎么了？”

　　云轻鸿将肚子里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脱力般任由云望飞扶着自己。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半天都没缓过来。

　　云望飞只敢小心地让云轻鸿靠在自己怀里，看他仍是眉头紧锁的模样，担忧地询问：“云道友，你哪里不舒服？”

　　“……没事。”云轻鸿摇摇头，目光直直地望着那口井。半晌，他转头看向先前二人坐着喝水的树桩，榕树的根茎深埋于地底，却已经死去多时了。

　　老伯走到二人面前，刚刚他也被云轻鸿的举动吓了一跳，关心道：“小友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找大夫？”

　　“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云轻鸿自知失态，抬手推了推云望飞示意他松手。

　　云望飞只得放开托住云轻鸿的手臂，“我们到那边去休息一下。”

　　老伯已经打好了水，见云轻鸿说没事，也不在这里耽搁，挑起水桶离开了。

　　　云轻鸿坐了一会儿，才稳住心神。他觉得从自己灵力尽失之后，他的情绪越来越容易受影响，今日简直是非常失态。

　　“我好多了，我们走吧。”云轻鸿对云望飞说道，起身去一旁牵马。

　　云望飞跟着他走去，他感受得到云轻鸿此时心情格外不好。

　　云轻鸿刚才突然冲到那口井旁找什么，然后便有些失魂落魄的。云望飞回头看了一眼那口井，有些在意。

　　一开始他甚至以为井水有问题他才吐出来的，现在想来应该是别的原因。

　　二人根据老伯指的路，找到了那家饮食铺子。

　　二人点了几个菜，云望飞看云轻鸿吃着东西有些走神，试探性地问：“那口井有什么异常吗？”

　　云轻鸿看着窗外走神。

　　“云道友，云道友？”

　　云轻鸿回过神来，看向云望飞，有些不好意思：“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云望飞道：“我刚刚问你，那口井是不是有什么异常？你好像很在意。”

　　“也……也不是异常。”云轻鸿摇摇头，“放心，那口井里没有邪祟。”

　　他低头看着碗里云望飞夹给自己的炸藕粉，实在是没什么食欲。

　　云轻鸿决定在这个地方暂时住下，附近没有客栈，二人便找了一户农家借住。

　　正是此前在井边遇到的挑水老伯家。

　　二人拿了银钱给老伯，老伯和老伴想了想，当即决定把家里最大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给二人住。

　　于是老夫妇把家里孙子的铺盖卷好，连人带铺盖卷一起丢柴房里头。

　　老夫妇的孙子在床上睡得迷迷瞪瞪，被二老一脚踢醒，他一脸莫名其妙地抱着自己的被褥往外走，边走边嘀咕：“一大把年纪了，大晚上不睡觉折腾年轻人……”

　　他往外走，云轻鸿和云望飞往里走，三人迎面便遇上了。

　　老夫妇的孙子看见云轻鸿，突然丢了铺盖大叫一声：“啊啊啊！诈尸啦！”

　　他跳起来就想跑，一转头撞在门框上，一头就把自己撞晕过去了。

　　云轻鸿看到他把自己撞晕过去，觉得有点眼熟，低头看了一会地上躺着的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人就是自己被冲到河滩上时，偷了自己东西的小贼。

　　云望飞蹲下身探了探对方的鼻息。

　　“死了吗？”云轻鸿问。

　　“没死。”

　　云轻鸿点点头，“他脑子不太好，脑袋倒挺结实。”

　　“你们认识？”云望飞抬头问。

　　“见过一次。”

　　没一会儿，忙着收拾屋子的老伯走出来，看见躺在地上的孙子，有些生气，“你咋沾枕头就睡啊！”说着，气不过似的，蹲下身兜头拍了对方一巴掌。

　　老伯孙子哼了一声幽幽转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第一眼先看见还是云轻鸿，于是再度大叫一声“鬼啊”又晕过去了。

　　老伯不明所以，只得将又晕过去的孙子搬去柴房里。

　　老伯和他老伴特地找来床板，给二人搭出两张床，又找来新被褥铺上，让二人晚上好好休息。

　　是夜，万籁俱寂。

　　云望飞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睛。

　　他先前吸收的妖丹能量巨大，需要他运转体内的力量将妖丹蕴藏的魔力不断转化为自己所用。所幸他身上的封印十分特殊，在达到封印时限之前，只要云望飞不主动泄露魔息，无人能够发现。

　　云望飞盘腿坐在床上，睁眼时不由地朝云轻鸿那边看去，却只看见空空的床铺。

　　床上没有人。

　　“云道友？”云望飞的神识迅速覆盖了整个房子，却没有感受到云轻鸿的气息。

　　云望飞在识海中炼化妖丹的时候，云轻鸿不见了。

　　云望飞怕出什么事，忙下床出去寻找。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睡了，道路乌漆麻黑，云望飞站在十字路口，忽然想到白天云轻鸿不寻常的模样。

　　云望飞立即选择赶去古井所在的位置找人。

　　他一路飞跑，穿过狭长的巷道，终于看见黯淡的月色下，云轻鸿有些朦胧的身影。

　　今日才初六，月亮弯弯如镰，撒下的月光照不清景物，只能隐约看见云轻鸿的轮廓。

　　云轻鸿坐在被砍断的大榕树树桩旁，身边是倾倒的酒坛。云望飞走过去，看着席地而坐的云轻鸿侧着身体，两只手臂趴在砍断的树桩上，他此时已经喝得双颊酡红，眯着眼睛似乎是醉了。

　　“云道友。”云望飞在他面前蹲下，朝他伸出手，想将他抱起来，“夜里蚊子多，回去睡觉吧。”

　　云轻鸿眨了眨眼，醉醺醺地偏着脑袋，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云轻鸿抬手挡开云望飞的手，又趴了回去，“我不去……别碰我。”

　　他说着，将两条手臂交叠在一起，头枕在手臂上，便要闭眼睡觉。

　　云望飞看着地上的酒坛，知道云轻鸿肯定喝多了，他哄着道：“睡床上舒服，我们去床上再睡觉，好不好？”

　　云轻鸿将脸埋在手臂里，摇摇头。

　　云望飞在他身旁的地上坐下，凑到云轻鸿面前，抬手安抚地抚摸着对方的头发，轻声问道：“你遇到不开心的事情了么？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许久，云望飞以为他睡着了。想乘机将他抱回去，伸出的手还没碰到云轻鸿，忽然听他说了一句，“……嗯。”

　　伸出的手讪讪收回来，云望飞继续说：“发生什么了呢？”

　　云轻鸿抬起头来，下巴搁在手臂上，他两眼迷离地望着云望飞，显然还是没分辨出对面的人是谁。

　　好半天，云轻鸿才说了一句：“我阿娘。”

　　云望飞凑近他，以便听得清楚些。

　　云轻鸿的手指一下一下地在树桩的断面上划着，眼睛定定地看着手指划过的地方。

　　“这棵树下，埋着我的阿娘。”云轻鸿的声音很轻，云望飞却愣了一下，云轻鸿继续道：“杨柳渡不种榕树，那棵种子是我师尊给我的。”

　　“百年岁月事物变化不断，更何况那个时候战乱动荡，会不会记错了？”云望飞不确定地问。

　　“不会记错。”云轻鸿摇摇头，“那一年瘟疫肆虐，阿娘带着我从家逃出来，在这里遇到了我的师尊。”

　　“师尊说我有修行天赋，要带我走。我不走……因为我阿娘染上了时疫，我不敢走。”云轻鸿陷入了回忆之中，转头望着不远处的水井，他抬手指着那口井，“为了不拖累我，有一天晚上，她从那里跳下去了。”

　　“我找到她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村子里的人几乎死完了，山上埋的尸体谁也分不清谁是谁，连刻碑的石匠都死了。我怕我找不到她，就把她埋在这里……井上刻着我的名字，我摸到它了。”

　　云望飞能想象到，那个战乱四起，瘟疫横行的岁月里，去天衍宗求学也许是云轻鸿唯一活下来的机会。他的阿娘为了让他活下去，让他能没有牵绊地跟老宗主离开，最终决绝地选择了自尽。

　　云望飞想起师尊那个饿死在灾年的奶奶，为了让家里有口饭吃沦为娼妓的兰花儿，以及不想拖累孩子选择投井自尽的阿娘，云望飞只觉得她们都太苦了。

　　而背负着她们死亡活下来的师尊，同样要吞下时代凝结的苦果。

　　云轻鸿瘫软的身体靠在树桩上，他实在喝得太多了，话匣子打开就不停个说，好像要把这么多年无处倾诉的话都说出来。

　　“求仙问道，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你想让我跟师尊走，我会跟他走的，我只是担心你在生病，我不想你死的……那么多年我都不敢回来……我差点找不到你了。”

　　“师尊说我是天才，我更努力的修炼，我是同辈弟子中最优秀的，我以为我真的很厉害……但我想做的事情还是做不到，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可是还是来不及了……”

　　“你走了，兰花儿也走了，我以为我能救她……明明我能救她的……是我自以为是，我害了她，我也害了你……”

　　云望飞看着像一摊泥一样趴着的云轻鸿，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揉成了一团。

　　他此时得知实情尚且觉得痛心，师尊却在百年岁月里，一直沉浸在过去的痛苦和悔恨中，忍受着煎熬，以一己之力支撑着遭受重创几乎凋败的天衍宗。甚至隐藏着伤痛，将无尽的温柔给予他养育的弟子们。

　　云望飞曾经以为他的师尊是高岭之花般永远可望不可及的人，哪怕天裂之变时以死证道，都能面不改色冷静从容。

　　原来真正的师尊，是捧着摔得破碎的自己，在黑夜之中独自行走。

　　云望飞知道不能让云轻鸿发现他的真实身份，但此时他控制不住自己，他伸手将云轻鸿抱在怀里，想要安慰他，话还没出口，眼泪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

　　“师尊，你还有我……你还有我的……我不想看你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