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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打马游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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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是卫纨和孙南枝相约踏青的日子。
其实卫纨也未想好去往何处,只听春岩说这个时候洛河两岸的桃花都开了,一簇簇的,花瓣也落了一地,从水岸边的小径一路步行,那感觉十分惬意。
这还是重生后,她第一次正式与人结交,便控制不住有些期待。
在春岩的记忆中,这竟也是卫纨第一次结交好友,故而晨起为卫纨穿衣之时,思及此处,险些感动得落泪,又被卫纨的话语打断:“春岩,你看我是穿这件墨蓝的骑射装好,还是那件青灰束腰胡装好些?”
看着卫纨面上露出的喜悦,春岩的泪便更是止不住地流,赶紧抬起手来抹了抹,莞尔道:“小姐穿哪个都好看。”
卫纨听她声音不对,回过身看的时候,便发现她哭了。
仔细一想,也明白了。
从前的卫纨,怕是从没有和任何人相交过罢。
春岩这是在感慨呢。
春岩刚刚只是胡乱用手掌抹了泪,未曾抹干净,卫纨于是用食指将她下巴颏上的泪珠也勾了勾,打趣道:“今后我结交的友人多了,你若每次都要哭鼻子,可是要哭瞎眼睛的呀!更何况,我又何曾没有朋友了?阿梅,穆老,还有那……赵将军,也算一个罢,不都是我的朋友么?”
春岩想了想倒也没错,于是笑了,笑着笑着却觉得不对:“赵将军……那么凶的一个人,也算是小姐的朋友么?”
卫纨被她问得哑口,干笑了两声,含糊道:“充数,充数嘛。”
不过春岩一哭,倒让她觉得曾经的卫纨,过得确实有些不为人知的辛酸。
不禁在心中叹了叹,又想起了那已经不在人世的卫纨,默默在心里对她道:你便看着,我定会帮你,过上更好的日子。
也不知她听不听得到了。
……
卫纨并未搭乘马车,而是架马。后面跟了一辆马车,是春岩和卫家侍卫坐着。
马小跑着停在孙府门前,孙南枝已经等在那里了。
卫纨远远看着,那女子仍是戴着帷帽,帷帽上的纱帘却掀起着,向卫纨的方向小心地张望着。她身形仍是单薄,却用力挺得笔直,像是蓄满了期待。
卫纨便笑了,骑着马率先到了她面前,却听她不好意思道:“我这具身体不堪用不说,也因经年往事坐不得马车,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曾经被匪徒掠走的时候,便是在车中经历了非人的折磨,以至于孙南枝从此后便惧怕马车,就连出门看病,也是徒步的。
今日便也坐不得马车。
“无事。我则是空有一身的力气,无处可用呢。”卫纨边向她展示着自己皮肉紧实的小臂,边打趣道。
说着,向面前的孙南枝弯下腰,伸出只手来:“马车坐不得,骑马,要不要试一试?”
但南枝还是羞怯着看了看卫纨,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轻轻摇了摇头:“我从未骑过马……实在是怕。”
卫纨不在意地笑笑:“手给我。”
孙南枝望着她坚定的目光,实在是说不出再次拒绝的话,犹豫着伸出了手。
她的小臂既苍白又清瘦,是常年居于内室造成的,有些病态。
卫纨稍一用力,便将她拉上了马,置于身前。
“呀————”孙南枝因突如其来的变动惊呼出声。
她的确是瘦,卫纨一介女子,都能毫不费力地拉起她的上半身,又帮她调整好姿势。待坐稳当了,孙南枝又因为刚才自己的惊叫而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没事的,放轻松。”
卫纨示意南枝的侍女去后方马车上,和春岩坐在一处,又轻轻踢了踢马腹,策马缓缓向前行进着。
手臂收拢在孙南枝的身前,环着她,轻轻拉着缰绳。
卫纨看不清南枝的表情,只感觉到她身上无一处不紧绷,于是自顾自地想让她放松下来,在她耳边说道:“你可知,我从前也是骑不得马的。只因某次,有个人生命垂危,需要我相救,人命关天,便不会也会了。”
“人啊,总是在危难时刻,便能激发出无尽的潜能……”
孙南枝帷帽内的眉眼微惊:“可我听闻,曾经的你,是最擅马的。你卫家有世上最好的马,你从小便经过训练,谁也比不过你。”
卫纨垂头苦笑了笑。
默了半晌,却道:“你可知,我曾坠马,死过一次?”
孙南枝抑制不住地转过上半身,向咫尺之遥的卫纨瞪大了眼睛,可隔着帷帽,她什么也看不真切。
卫纨向后倾了倾身子,也正视着她:“这秘密,我谁也未曾讲过,甚至家中长辈都不知晓,今日我只与你说。我坠马那日,便失了全部记忆,从前会的、熟悉的、手到擒来的,从那以后,便再也不会了。”
马儿缓缓穿过坊市,向洛河边去了,人群越来越稀疏。可马上两名绝美的女子,还是时不时引得路人侧目。
卫纨并不理会那些目光,而是歪过头呼吸空气中的青草香:“可那次之后,我也在一夜之间长大了,醒悟了,不再顽劣,不再执迷于不相配之人,知晓要为家中考虑,知晓要好好念书,自立自强的道理。”
“人呐,总要经历些什么,才会长大。那所经历之事也总是不堪的,人人皆是如此。只是旁人总刻意向世人展现自己光鲜的一面,掩盖自己不堪的一面,便会让人以为,是她本该如此似的。”
孙南枝转过头去,半晌没有出声。
“可其实,每个人都经历过十分黑暗的日子。你是,我亦是。”
眼看已行至水畔,卫纨便歇了马,率先跳下马背,回过神,仰起头冲孙南枝展开一个灿烂的笑容,又再一次伸出手去,扶她下马。
边缓缓道:“是那些光明的日子,滋养着我,让我觉得此生无憾。可却是那些黑暗无比的时光,打磨了我,让我成为如今的模样。”
洛河两岸的桃花,果然如春岩所说的,开得盛极了,微风一吹,便带起花瓣雨。
眼前的少女,一身墨蓝色的骑装,头发高高挽着,眉眼飞扬,眸光若繁星。
孙南枝此时内心便也飘了花瓣雨,片片如胭脂般的花瓣缓缓落地,覆盖了满心的泥泞,倒开辟出一片花海来。
她全身仿佛又重新有了力气,伸出手来,用自己的拇指拢着卫纨的拇指,两只手交握着,用力紧了紧。
卫纨感受到她的力量,也用力回握。
孙南枝轻盈一跳,下了马,姿态带着愉悦,即使落地时还因不熟练,脚步有些错乱。
可却是全然不同的她了。
帷帽一掀,绝美的容颜被春日的阳光照拂着,太过夺目。
孙南枝莞尔:“其实,我并非是不愿好起来的。我本生为南枝,是向往风和日暖的。‘南枝日照暖,北枝霜露滋’。实在是万念俱灰之际,我才为自己起名为‘北枝公子’……”
“我知,我生的是病,是病,便不是我说了算的。”
孙南枝会身抚了抚马背,向着不见尽头的花海深处眺望。
又低下头,沉思了许久,眼中似有千般惆怅,由衷道:“但你仍是救了我太多。”
卫纨拉过她的手,在自己手掌中捂着,灵机一动道:“你这名字起得好,‘南枝开尽北枝开’,不管什么南枝北枝,总能是轮番盛开着的!”
孙南枝听罢,便头一次舒畅地笑了,胸中似有过尽千帆之感。
她知晓自己不会骤然痊愈,但这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笑了半晌,二人相携着在水畔散起步来,不知不觉便走出很远。
隐隐约约看到远处似有喧闹之声,人群也渐渐密集了起来。
卫纨也不由自主地向远处看去,百米开外的地方,似是一座热闹的马场。
孙南枝道:“我竟忘了,听得兄长说起,今日是与吐蕃使者的开赛之日。”
卫纨:“开赛?”
孙南枝:“吐蕃派使者尚赞来洛京迎娶和亲的金城公主,宣帝便命人在城外飞龙院内开赛,与吐蕃使者行友谊赛。”
说是友谊赛,其实是谁都不让谁。
洛京之人颇善骑射,宣帝酷爱马球,便令人在靖恭坊建造了洛京最大的马场,飞龙院。
都已走到靖恭坊了么。
卫纨心中惊诧,听得飞龙院内远远穿出唏嘘之声。
还有三三两两的观赛之人走出,看模样都是靖昌贵族,边走边频频摇头议论。
孙南枝不解:“卫家军也会参赛,你竟不知晓么?”
马球不仅是靖昌贵族的消遣,也是军中必修科目,卫家军拥有着全靖昌内最具实力的马球队,曾经的卫纨还是女子球队中的一员。
可如今……
卫纨摇摇头道:“未曾听闻,”想了想又道,“不如前去看看?卫家军若是参赛,我总不好不前去看一看究竟的。”
今日这赛事还真不是宣帝起头,而是吐蕃尚赞刻意挑衅,想要灭一灭汉人的威风,找回些在战场上丢失的尊严。
此时,吐蕃球员与卫家军在场上对峙着,双方均马驰不止,挥杆若电。可吐蕃所带来的球员确实技艺更加高超,经过几局的较量,吐蕃皆胜。场内吐蕃一边此时频频鸣锣,挥舞大旗,卫家军气势却有些衰弱。
“卫姑娘今日为何没有前来?若是她在,吾等必胜!”卫家军中有人提出疑惑。
其所言卫姑娘,便是卫家小辈唯一的女子,卫纨。
也不怪卫如恒未向卫纨提起,那日卫纨坠马之后,他便格外小心,以至于马球赛开赛时,便刻意隐瞒了卫纨。
可没成想卫纨却误打误撞来了飞龙院。
卫家众球员正郁闷着,远远便看见卫纨一抹墨色的身影,亭亭玉立,迎风而来。众人便兴高采烈地招呼道:“卫姑娘来了!”
“卫姑娘来了!”卫家军顿时斗志昂扬,连带着进了好几个球。
此时场下坐着的皆为当朝权贵,便是皇后娘娘也前来观赛,坐于观众席的首位。郑惜和众女眷坐于其身旁侧下的位置。
卫纨和孙南枝便不得不上前行礼,此时卫家军中也有人小跑过来,邀卫纨上场。
郑皇后对卫纨没什么好印象,记得她是前几日让郑家栽了跟头的女子,面上极冷。旁边的众贵女也有样学样,无一人与卫纨搭话。
郑惜看见卫纨,倒未向从前一样挑衅,只是默默待着。她知晓卫纨的马术,明白此地是卫纨的主场,自己不会自讨没趣,更何况,太子那日与自己说的,与卫纨休战的话语,虽不知真假,但也让她决定观望一番。
但看见卫纨身旁跟着的女子,听得她自我介绍,却是那孙尚书足不出户的嫡女孙南枝,心中不免又生起波澜:这卫纨,真是什么人都能攀上。
郑惜身旁的贵女小跟班们却不知晓其中的曲折,仍是奚落卫纨:“卫姑娘怎得姗姗来迟,可叫这卫家军输得好惨!”
卫纨低声向身旁的孙南枝,用只有她二人能听清的声音道:“你可知这马球的规矩?我只知,击入网袋为胜。”
孙南枝皱眉,按着卫纨的小臂道:“你已忘却前尘事,切莫冲动。”
吐蕃队中众人此时看不得卫纨的犹豫,大声起哄道:“卫姑娘怎的不上场?是输不起么?”
一句话引得所有吐蕃人不怀好意地大笑。
就连观众席上的汉人男女,也在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