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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谁都管不了 ...

  •   动不动就卖关子,什么毛病?

      孟盈懒得理他,自顾自提着购物袋走进卧室,满满一袋子都是崔淼给她挑的文具。

      崔淼性子活泼,挑的文具也斑斓。

      奶黄色笔袋、香芋紫色书包、玫瑰印花手账……花花绿绿的铺满一床,像一道彩虹。

      孟盈枕在‘彩虹’上,大脑暂时放空。

      她惬意地翻身,手肘正好压在手账上。

      鎏金封面搭配各式玫瑰插绘,简直就是一座纸上花园。

      孟盈挑出一支秀丽笔,目光随书页翻响不停游走,最终锁定在最中间的信纸页。

      页面插绘是一座盛大的玫瑰园,一人一兔置身画中,好不惬意。

      这是最美的一页。

      孟盈起身端坐、咬开笔盖,下笔落字一气呵成。

      光线与墨色交相辉映,点亮了图中的玫瑰园,小女孩抱着兔子仰望云上字迹:

      [我想有个朋友√]

      ——

      今年年初,三十七岁的祁秀丽失业了。

      她之前是燕阳服装厂的女工,从业二十年兢兢业业。

      本想靠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奈何时尚浪潮起伏不定,服装厂逐年亏损,于今年一月正式宣告破产。

      虽说拿到一笔赔偿金,但失业这件事却如千斤巨石,压得祁秀丽喘不过气,彻夜难眠。

      家人是失眠的解药。

      美好的学生时代则是她痛苦下的最大慰藉。

      她家兄弟姐妹四个,一家六口人全靠几亩薄田过活。

      种田是辛苦事,她个子小,力气也小。拉不动犁,最拿手的就是读书。

      逢年过节,亲戚走动时父亲总会得意地喊她出来,举着大拇指告诉所有人:

      “别看我家小闺女力气小,但她读书是这个!”

      “你们都说我干活拼命,不拼能行吗?我家以后是要出状元的!”

      那个年代,‘读书好’是对穷苦孩子的最大褒奖。

      爸爸说得骄傲,妈妈也在一旁欣慰点头。

      二人搂着她的肩膀,语气温柔坚定:“闺女你只管读书,钱的事交给爸妈!”

      在那个信奉‘女孩上学就是浪费钱’的小村庄里,父母的承诺给她打了一剂强心针,日复一日地支撑她迈出霞光微亮的小村庄。

      她足够聪明,也足够幸运。

      班主任心疼她求学不易,便邀请她寄宿自家。

      没钱买课本,她就向同学借,趁着自习快速抄录。

      她没钱买新衣,也没钱交餐费。

      在最好胜的少年时代,知识代替脊骨撑起她的人生。

      直到父亲病重——肝癌晚期,祁秀丽停学陪护左右。

      一个月后,父亲走了。

      进棺前,她第一次背起父亲,只觉得背上轻飘飘的,甚至没一挑麦子重。

      麦子?

      祁秀丽突然想起小学有一次即兴作文,标题是我的爸爸。

      她脑海中有万千思绪,出口却不成章法:

      “我的爸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他很高、很壮、很英俊,就像、就像……地里的庄稼。”

      “哈哈哈哈,英俊的庄稼!”

      同桌小胖捧腹大笑,直到挨了祁秀丽一记降龙十八掌才哭哭啼啼地接着听。

      祁秀丽甩了甩手掌,潇洒若收刀入鞘:“笑什么笑!我还没念完呢,我可不是乱写的!”

      “我的爸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他很高、很壮、很英俊,就像地里的庄稼。”

      “我家六口人,却没有多少地。可只要爸爸在,全家人都能吃饱。”

      行文至此再无下篇。

      老师疑惑道:“你写的真不错,但怎么就写这些?”

      “嘿嘿!”祁秀丽挠挠头,脸颊微红,“就是因为开头写得太牛了,所以才不知道该怎么结尾。”

      现在,这篇作文可以收尾了。

      唢呐声起,长子摔盆。

      祁秀丽跟在棺木后,念起了当年的作文:

      “我的爸爸是天底下最厉害的人。”
      “他很高、很壮、很英俊,就像地里的庄稼。”
      “我家六口人,却没有多少地。可只要爸爸在,全家人都能吃饱。”

      “爸爸这片庄稼,是被我们吃垮的。”

      丧仪结束第二天,班主任带着高中报送通知书来到她家。

      一家人看着上面血红的钢印沉默不语。母亲紧抿嘴唇,眼泪打湿了相叠的手背。

      没人接,也没人拒绝。

      ‘会读书’这三个字在此时成了枷锁。

      祁秀丽被这三个字架在高台,高台下是她支离破碎的家。

      为给父亲治病,家中债台高筑。兄姐陆续成家,母亲能依靠的只有她一人。

      命运丢给她的从来都不是选择。

      她收下通知书,在一家人担忧的眼光中将它丢进火炉。

      “上学没意思,我想赚钱。”

      这是假话。

      她爱上学,她爱读书,她想和同学们一起去更远的地方。

      这是假话,可只要假话顺耳,那它就是真话。

      除了读书祁秀丽最拿手的就是针线。

      经亲戚介绍,她进入燕阳服装厂成了女工。

      又经工友介绍,和燕阳本地一名货车司机孟海结了婚,婚后第二年生下女儿。

      分娩那日是中秋节,产后虚弱的她躺在病床上。

      窗外的月亮又圆又大,孟海把孩子抱到她面前,商量着起名字。

      “我姓孟,你姓祁,不如叫孟祁?”

      “好是好,就是像男孩子。”祁秀丽笑着歪头,正巧瞥见窗外圆月。

      不如加个‘月’字?

      她把这个想法跟孟海一说,二人一拍即合,决定在名字末尾添上‘月’字。

      孟祁月,是他们女儿的名字,是一个被爱包围的名字。

      ——

      截止今天,祁秀丽已下岗半年有余。

      期间她不是没想过应聘其他工作,可她一没学历,二没技术,人也不再年轻。

      求职三个月,她得到最靠谱的工作是超市理货员。

      早七晚八,月休两天,薪资倒也过得去。就是这下班时间……太晚了。

      祁秀丽思虑再三,还是拒绝了这份工作。

      她关好煤气灶,回拨超市经理的电话。

      “董经理,是我,小祁……我要说的也是工作的事……”
      “不不董经理,不是薪资问题,是我家庭原因……”
      “孩子他爸一年四季专跑长途,家这边全靠我照料……”
      “孩子九月份升初三,身边实在离不开人……”

      祁秀丽言辞恳切,董经理也不好强求。

      电话挂断,祁秀丽回到厨房继续烹制菌菇鸡汤。

      香菇的鲜味顺风泼洒,孟祁月在炊烟掩护下偷溜进门。

      祁秀丽还在厨房一个劲儿向窗外探头,殊不知孟祁月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屋,正在房间内蹑手蹑脚地换衣服。

      孟祁月动作很快,换下的衣服连同孟盈给她系上的那件衬衫‘裙’被她一并拿到卫生间。

      水龙头一开,祁秀丽闻声而来,孟祁月不经意地将孟盈的蓝色衬衫扯到水盆最上方。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

      “有题不会,问老师。”孟祁月含糊道。

      祁秀丽一眼就瞥见了水池最上头那件陌生衣物,她问孟祁月:“这件衣服看着眼生。”

      “同桌的,我不小心、弄脏了,我想、洗完、还给她。”

      孟祁月低着头,两手伸进盆中将衣物使劲下压,盆内‘咕嘟-咕嘟’冒着气泡。

      祁秀丽望着水面散开的一抹红色心生诧异。

      可她察觉到女儿脸上的不自然,只好让对方先来吃饭,一会再洗。

      孟祁月拗不过祁秀丽,将盆里的衣服分开放置到隐蔽处后,便一路小跑到餐桌旁。

      餐桌最中间便是祁秀丽精心烹制的补脑药膳‘菌菇参鸡汤’。

      菌菇焯水过凉,鸡肉加葱姜去腥,翻炒之后加上枸杞、红枣、参片用砂锅精心炖煮。

      这样炖出来的鸡肉不仅口感鲜嫩,肉丝中还夹带着红枣的甜香和菌菇的鲜味,令人回味无穷。

      “祁月,你今天出门穿的那件白裙子呢?”

      孟祁月心里‘咯噔’一下,握汤勺的手指因为心虚不自觉收紧。

      “收在、衣柜里,刮风,怕脏。”

      “你这孩子,喜欢穿就穿,脏了就再洗。”

      “嗯。”孟祁月点点头,眼睛却越过祁秀丽瞟向洗手间。

      这条裙子是去年母女二人逛街时买的,孟祁月在促销产品中发现了它。

      只一眼,她就动心了。

      乳白色的缎面搭配蕾丝花边,裙摆处还缀着一圈碎水晶,三者交相辉映,在阳光内散发着莹润耀眼的光泽。

      但她很快就放弃了这个想法。就算是促销价,也要妈妈半个月的奖金。

      女儿舍不得,妈妈舍得。

      祁秀丽看出孟祁月的心思,和导购员一起鼓励她试穿。可孟祁月还是一个劲摇头,最后索性直接跑出店外。

      最后还是祁秀丽半途折返才顺利拿下这条缎面裙、

      收到礼物的孟祁月捧着裙子在家不停转圈,欢天喜地等了半年,直到今天才舍得穿出家门。

      可眼下的裙子哪还有半分出门前的光洁晶莹?

      裙身一侧遍布红粉痕迹,丝丝红水透过裙边的蕾丝在水面层层晕开。

      裙摆随波荡漾,水晶在盆地折射出凄惨诡异的红光。

      红光映在心底就像一把刀子,将她的心扎穿扎透。

      “妈。”孟祁月食不下咽,用筷子挑着米饭,望着祁秀丽斟酌着开口:“A班的、付泥,今天哭了。”

      “哭了?为什么?”

      付泥是孟祁月的初中校友,二人同时就读于约瀚教育。

      “因为总有、人往她凳子、放红粉笔,还骂她是……是*鸡。”

      说罢,孟祁月抬眼看着妈妈,祁秀丽的表情一时有些复杂,说不上是惊讶还是愤怒。

      孟祁月的表情落在祁秀丽眼底也是同样复杂:

      一双湿漉漉的杏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底里是化不开的愁绪,眸光潜藏在愁绪下微微闪动。

      她好像在期待什么。

      祁秀丽不明所以,她联想起自己短暂且美好的学生时代。

      同学间也是这般打打闹闹,偶尔也会起摩擦,但小孩子忘性也大,过一会照样还是好朋友。

      “小孩子恶作剧很正常,付泥也太脆弱了,这种事笑一下就过去了。”

      “小事?”孟祁月的声线被惊到颤抖,双拳紧握放在桌上,不可思议地反问。

      “当然是小事,粉笔而已,能洗掉。”

      “可他们还骂……人,很难听。”

      “那付泥应该跟老师说,学生最服老师管。”

      “没用的。”孟祁月的心被彻底扎透,她低下头默默摆弄着碗筷。

      “老师管不了。”

      谁都管不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谁都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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