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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折荼靡泪撒归途路 ...

  •    那个白日里意气风发的少年卸下伪装后,还是那个章郸熟悉的弟弟。
      薛荔拉住了章郸的衣袖,"我不让你走。"
      "都多大的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章郸一皱眉,呵斥道:"放手。"
      薛荔坚决的回应:"不放。"
      章郸用力猛的一拔手,力气大的薛荔往前生生摔出一个趔趄,章郸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就大步走出去了,"我行李提前打包好放渡口的商船上了,晚上就动身。"
      "那我跟你一块走。"薛荔咬咬牙说。
      "胡闹!"章郸厉声呵斥他:"我是你哥,你听我的,老老实实呆在京城当你的官,不准回去。"
      章郸毅然一跃上马,拉紧辔头,头也不回的驭马而去。马蹄踏过之处,掀起沙尘一片。
      薛荔站在原地,攥紧拳头,一言不发,他的嘴唇咬的发白。

      以前的薛荔是个不值钱的傻小孩,谁都不想要他,谁都不在乎他,只有章郸把他当个宝。后来的章郸是个碌碌无为的成年人,只会溜须拍马,点头哈腰,跟过街老鼠一样,到哪哪招人嫌,只有薛荔还把他当个宝。

      苍封郡的桑子县最有名的当铺是章恒开的,他继承了祖辈的生意,平时典当东西,放贷收息。章恒和自己的结发妻子感情甚笃,但她走的很早。她在临死之前苦口婆心的劝章恒续弦,再生个儿子和儿子章郸一起继承家业。章恒愣是一个字没听进去,他索性当了个老鳏夫,打算在县里的慈幼局领养一个男孩当养子,来个曲线救国。
      领养孩子毕竟不是章恒一个人的事,是给他章恒挑儿子,也是给他章恒的儿子章郸挑弟弟。为了谨慎起见,不会出现章恒领着一个陌生小孩回家,章郸和那个小孩大打出手,搞得家里鸡犬不宁的惨剧发生,章恒决定带着儿子章郸一块去。
      章恒买了串糖葫芦,把正在爬墙上树,谋划上房揭瓦的章郸哄过去,父子俩一块商量领养个什么样的孩子。
      慈幼局有很多可爱的孩子,他们都很期待能有一个人来领他们回家,所以听说有人来领养都兴奋的跑过来表现自己。唯独角落里有一个白白净净的小男孩,很安静,蹲在那里看蚂蚁搬家。
      章郸欠扁的跑过去,问他要不要吃自己的糖葫芦,那糖葫芦被章郸咬了几口,上面挂的满是章郸晶晶亮亮的口水。
      那个小孩子看着章郸,很嫌弃的说:"……不……"
      章郸的内心很受伤。
      这时旁边的妇人喃喃讷讷的声音依稀飘进章郸的耳朵,什么"长的挺好可惜傻了""话都说不好"云云。
      章郸全然不顾周遭那些嘈杂的声音,他拉着这小孩的手,一路小跑到章恒面前,对他说:"爹,这个弟弟我喜欢。"
      章恒已经听到了周围的妇人絮絮聒聒的声音,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对章郸摇摇头,说:"自打你娘死了,我什么事都依你,唯独这件事不行。"
      章郸被惯的脾气坏得很,他躺在地上哭着打滚,撒泼耍赖,把章恒的人都给丢完了。章恒气的指着他,"你这个逆子……"他咽下肚里的火,看向那个手被章郸拉住的小孩,他看起来果然一副呆傻模样,尽管他生的白净好看。
      领回薛荔那一天,章恒刚拴上大门,就一脚踹在章郸屁股上,骂道:"人给你领回来了,你看看你自个什么德行。你就放宽心没人和你抢,这傻子小孩也就你自个儿稀罕。"
      章郸搔搔脑袋,乐的笑呵呵的。
      那时,棠棣开的正繁盛,一如他们无忧无虑的年少。

      章郸本来是家里的独子,突然有了个弟弟,特别宝贝,同吃同住同睡,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
      不管别人怎么笑话薛荔又是结巴又是跛脚,章郸央求他爹章恒给薛荔跑前跑后找了好几个大夫。章郸始终坚信他的弟弟不傻,只是生病了,他抓了几副药煎了给薛荔喝,薛荔皱着眉头,支支吾吾:"……苦……不……"
      章郸端着药碗,哄他:"弟,这不苦的,看哥哥喝口给你看看。"
      章郸用勺子舀了一口,送进嘴里,转过身子苦的龇牙咧嘴。他赶紧咽进去,转过来看薛荔又是笑容满面,诓他道:"看吧,哥说不苦,这药是甜的,好喝着呢。"
      薛荔将信将疑的接过碗,一饮而尽。然后他剧烈的咳嗽起来,用手抠着喉咙,想把难捱的巨苦药汤给催吐出来。
      "好弟弟,别啊,好不容易让你喝药了,你这一吐,我又白忙活了。"
      章郸想去抓他的手,薛荔剧烈的反抗起来,躁动且不安分,甚至用指甲去掐章郸,章郸的手背赫然出现几道血印。争执之间,章郸从杌子上滑下来,嘴唇仓促的触碰到了薛荔的唇。
      薛荔怔住了,瞬间安静下来。
      章郸赶忙起来,心怀愧疚的道:"哥今天起来的晚了,没用青盐擦牙也没漱口,对不住了。"
      薛荔:"……"他又露出了那嫌弃的表情。章郸看着他,语重心长的说:"不吃药病怎么会好?大夫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你今后要好好吃药,知道吗?"
      薛荔呆呆的点点头,软声问他:"……哥……手……疼……不?"
      章郸哈哈一笑,"哥哥不疼。"拉着他的手,"走,带你出去玩去。"
      薛荔乖乖的任由他拉着。
      章郸带着他去陌上散步,还带着一只小土狗。章郸拔了一把草去挠那只小土狗的鼻子,痒的它冲着章郸打了个喷嚏,薛荔在一旁哈哈的笑他。
      在外面玩了一天后回家吃饭,厨子做了章郸最爱吃的栗子炒鸡。之前家里只有他自己一个儿子的时候,章郸都是把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干饭。自打薛荔来了,章郸都是把好吃的先夹给他吃。薛荔则会推让,章恒看着眼前兄友弟恭的情景,每每想起他的亡妻,心中感慨。
      一转眼,清明到了,章恒就拉着两个孩子来到亡妻的坟头给她扫墓。那里立着一块石碑,上面镌刻着几字:亡妻尹秀秀之墓。章恒在那里放上一折枝荼靡,以示对亡妻的悼念。
      章恒站在那里,他久久凝视着那块墓碑,痴痴的道:"秀秀,我来看你来了,还带了两个孩子。你走之前一直央我续弦,可是我一直忘不了你。我就想了个两全的法子,我领养了个孩子认作义子,他叫薛荔,这样也算遂了你的遗愿。九泉之下,你不要觉得孤单,我会带着孩子们每年都来看你,给你带来一支你最爱的荼靡。"
      时光最是留不住,斯人一度长辞世。
      菱花镜中朱颜殁,唯馀回首折荼靡。

      章郸已经记不清母亲畴昔的音容笑貌。他仅在印象中,依稀知道母亲是个美丽的妇人,但他此刻还不太能明白什么叫生离死别。
      章恒俯下身子,哭成了个泪人。
      章郸拉着薛荔站在他爹的身后,他们都漫长的沉默着。苍苍翠微之间,只有松涛阵阵。
      乘车回去的路上,刚才一直沉默着的章郸紧紧拉着薛荔的手,他忽的对薛荔说:"往后不管发生什么,咱们都在一起,好吗?"
      薛荔没吭声,只是点点头。章郸的泪水突然大颗大颗滚落在薛荔的手背上,那温度灼的薛荔发疼。
      章郸对他说:"弟,我没有妈妈了。"
      薛荔伸出小手,无声的抱住了他,章郸伏在他的肩头嚎啕大哭。

      章郸想不起来这是第几次他劝他老子把家里的产业变卖了,在老家买几亩田种大白菜去。按他老子的话说,章郸和他娘在世的时候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特么啰里吧嗦。
      "老头,人家都说士农工商,商在最末啊,我不想将来也干这个,出去催债跟阎王爷催命似的,谁见都晦气。"
      "小兔崽子,你再这么叫我我把你的皮扒了。"章恒咬牙切齿的道,"老祖宗传下来的生意,是你说发卖了就能卖的?这个家都听你的还不得反了天了?从今天开始,附近村子讨债的活都是你去干!"
      章郸:"……"
      章郸真的很不喜欢去上门讨债。他看的那些武侠小说里,主角落魄的时候,总少不了一个凶神恶煞的讨债债主在人家落魄的时候还逼着人家还钱。章郸每次去讨债都提心吊胆的,觉得自己扮演着一个龙套,下一秒说不定就会被仗义出手的侠客给嘎掉。
      章郸带着两三个彪形大汉一块出发去讨债了,那一家是一家嗜赌的赌徒,欠了他们家太多钱。那男人见章郸来了,谄媚的主动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他。
      章郸抬眼去看,角落里哭的梨花带雨的女孩子果真令人心生怜爱。但是他才刚束发,无心男女之事,就一口回绝了。
      那女子却跪下来道:"小女愿意给公子做牛做马,为奴为婢,我爹欠下这么多钱,早已不打算还清了。不如公子把我带离这个家,也算脱离苦海了。"
      章郸还是没同意,他有了薛荔了,哪里还容得下旁人。一个薛荔尚且还要每天照顾,再多一个,岂不是每天更多生事端。
      那女子也是个烈性人物,居然当即触柱而死,鲜血飞溅,大片大片的嫣红刺痛了章郸的眼睛。
      她的父亲果真不是什么好鸟,死活不肯还钱。章郸就让带来的几个打手把他揍了一顿,揍得他大牙都掉下来了,满嘴是血。
      章郸见要不回钱没辙了,就带着人回家去了,打算择日报官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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