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千鸠【短篇故事集】》鱼亭晚

1、谲诡城

　　西州杀手之都的腊月，寒风刺骨，游人不出。

　　在这寒风凛冽的大雪之中，偏偏有一抹白衣鲜红的少女躺在茫茫白雪之中，赶着马车向城内跋涉的车夫眼看就要从少女身上碾过去，车夫急惶惶勒紧缰绳，拉车的黑马扬起前蹄狠狠嘶鸣。

　　车中传出一个清冷嗓音：“怎么了？”

　　车夫忙着勒马后退：“有个人挡了路。”看到她，不免摇头叹息。

　　好瘦好高的一位少女，浑身是血，这是受了多重的伤啊？还穿得如此单薄，怕是要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

　　车夫将少女拖到一旁，不是他不想救她，实在是他也无能为力，就看少女自己的命吧。

　　就在这时，马车车帘撩开，露出紫色的衣袖，车中的清冷嗓音在帘子后面发话：

　　“将她带回去吧。”

　　车夫愣道：“公子这是……”帘子背后冷笑了一声：“不过是随手救个小玩应，如此大惊小怪做甚？”

　　马蹄声消失在巷道尽头，眼前一切瞬间化为乌有，转而是一处宽敞厢房，桌案上燃着香，椅子上坐了个小姑娘，衣服换了新的，能看出来已被人收拾妥帖，只是瞧不见脸，少女低着头，而她面前则立了个紫衣的轻年，轻裘玉冠，长身玉立，他微垂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少女畏惧道：“怀素，我叫怀素，家里就剩我和妹妹两人，但……我和妹妹失散了。”

　　“怀素？”紫衣轻年笑了笑，抬起面前少女的脸，她眼似水杏，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就是此刻看起来太虚弱，他淡淡瞥了眼她苍白面容，转身望向窗外朦胧的月影，漫不经心道：“怀素这名字太过纯洁了些，不适合这里，你日后就叫“鸱”（chī）吧，我将你捡回来，此后你便跟着我，不过你得记住一入谲诡，你今生可就都是谲诡城的人了。”

　　“谲诡？”听到这诡异的两字，怀素没忍住打了个突。

　　“我是这里的城主，公子鬼卿，但他们都叫我公子，你也随着他们这样叫吧。”公子鬼卿低笑，随后又道：“记住以后你的名字叫做鸱，从今日起忘记你的过去。”

　　鸱？

　　从今往后她将叫做鸱，有名无姓，过往一切统统死去，而后厢房烛影也尽数散去，眼前情景不断变换，各种色彩如流失一般从眼前掠过。

　　“呦，这不是我们落葵嘛，怎么掉进粪坑里面了？把自己弄的这么臭？

　　啧啧啧，看着真是可怜呐～”

　　耳边传来一阵嘲笑声，被叫做落葵的少女猛地抬起头，红着眼，她自小父母双亡，十一岁偶入谲诡城，半个月前她成为谲诡城杀手部，鸱的打杂婢女，她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要这么欺负她。

　　“娇奴姐姐，你可别这么说，万一要是让她回去跟她主子告状了，可怎么办啊！”叫曲莲的女子笑着道。

　　旁边一个穿着粉色轻衫的女子，眼神阴冷，嘴角含笑：“不过是鸱手里的一个贱婢，我今日就是打她了，鸱能耐我何？”说完“啪”的一声，一巴掌落在了落葵脸上。

　　就在这时，一道红色身影突然出现在娇奴面前，她被震出十米左右。

　　“我能耐你何？”

　　“试试不就知道了？”

　　寒剑归鞘，红衣似火，来人正是谲诡城内除了公子以外，暗夜杀手榜排行第一的鸱。

　　女子清纯妩媚，嘴角含笑，却如罂粟绽放，美丽，但浑身上下却充满嗜血危险，这就是五年前的怀素，那个曾经一脸稚嫩如今却被冷血所完全吞噬的女子。

　　见到鸱出现维护落葵，娇奴和曲莲也不得再动手，只能忍这口气，狼狈离开。

　　两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二人的视野中，落葵身上的力气再也坚持不住，几乎要倒在地上。

　　她道：“咳，谢谢主子救我！”

　　怀素冷冷地看向她，道：““落葵，你虽跟我也得有半个月了吧。”

　　“是，主子。”

　　怀素点头，又道：“我能救你一次两次，但不会救你第三次，在这谲诡城吃人一般的地方，你只有自己变强，才不会死，你先回去休养，好好想想我这话，我还有事情，走了。”

　　怀素这一次外出任务刚从外边回来，在这次任务中，她找到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如今确实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跟落葵说话，这是她跟公子鬼卿第五个年头，她始终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公子对她说的话，他当时含笑看着她：“鸱，你如今做得很好，可你可以做得更好，我要让你成为我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

　　她当时因为听到男人的这番话，脸上浮现得意表情，沉沦在他的笑容里，可谁知下一秒，他眼中冷光一闪，以电光火石之势猛地制住她的脖子，锋利的刀尖停在离她的动脉紧紧只有一厘米的距离，他盯着她，眼中虽然带着笑意，语气却十分冰冷。

　　“同你说过多少次，要做个好杀手，从埋伏，到杀人，再到结束，哪个环节都不可掉以轻心，但凡今日我是你的敌人，你已经死在我手里了。”

　　她当时还有些不服气，想在跟他一较高下，但下一刻她的身体被他楼在怀中，他轻轻拍她的背脊，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安慰她：“你这样可不行，这样怎么能当一个好杀手，鸱你不会让我失望的对不对。”

　　她当时搂着他的腰，心情低落，她是感谢公子的，感谢他救了自己，他教给了她很多东西，从琴棋书画，再到歌词诗赋，也包括杀人，不管她做的好不好，他总是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对着她说话，她喜欢他，却只能放在心底，他对她很好，怀素也最不想让他失望，那一次她对她说道：“这是最后一回，我会成为你最锋利的一把刀，我会的。”

　　他当时闻言，低头目不转睛看向她的脸，手抚过她发顶，又吻她的额头，将她更紧地揽入怀中，贴着她的耳畔：“鸱，就当为了我，成为最好的杀手，我不是逼你，我这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谲诡城只要有能力的人。”

　　公子的话，一点一滴敲进怀素心中，正因为怀素知道，她才会努力去达到他的要求，她不想离开公子，杀手的世界无半点温情，有的只是刀光剑影，和生死之间的较量，为了公子，怀素将自己的心肠变得坚硬无比，她变成了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手，可她是为了公子才杀人的，又怎么会真的无情。

　　但她如今她成功了，她成为了谲诡城暗夜杀手榜第一的杀手，公子的要求她都做到了，如今妹妹也找到了，她觉得自己如今的生活，真的很好，她很满足。

　　怀素虽然跟妹妹分开这么多年，但舒姝的性子却依旧没变，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姑娘，这次出任务，她无意间在劫匪手中看到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她就坚信这是她的妹妹，怀素把人带回了谲诡城，如今就住在她“鸱枭殿”。

　　舒姝见人回来，跑上前，搂着怀素的胳膊，笑得一脸天真可爱。

　　“姐姐，你可回来了，你送给我的这个珠钗可真好看，可惜，我不会梳漂亮的发型。”

　　怀素笑着摸着她的发顶，“来，姐姐帮你。”

　　怀素是个倔强的性子，即便是出任务受了伤，也独自忍着，默默承受，她唯一的一点温柔，都是给了妹妹和公子，而舒姝却不一样，她是个就连打个雷都能吓哭的女孩子，更何况是受伤，她们二人注定不同。

　　之后的一段时间，怀素又开始在外替公子奔波卖命，这一次她去替公子鬼卿杀一位神医，据说这位神医是在羅生门任生，替门主做事，谲诡城向来都和羅生门不和，如今公子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此次机会，就在怀素出任务生死未卜期间。

　　舒姝和公子鬼卿却在谲诡城里打情骂俏，感情逐渐升温。

　　公子鬼卿真的喜欢舒姝吗？他不清楚，刚开始他只觉得她很像很久以前的怀素，便对她好了一两分，认识久了，他觉得舒姝是个很欢乐的姑娘，这是跟她姐姐不同的地方，他和她在一起每日确实挺开心，也忘记了很多烦恼，可要说他一点也不在乎怀素，但也不至于，他对怀素的感情很复杂，他既希望她成为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又不希望看到她如今这幅性子，人总是矛盾的。

　　日子就这样过着，怀素回来了，直到有一天舒姝突然跑到她面前，红着脸问她：

　　“姐姐，公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怀素一愣，看向她：“舒姝，你怎么突然问起公子了？”

　　也是这一天怀素才知道，原来自从她带回舒姝第一天公子就知道了，他还亲自来见过舒姝，二人见过很多次，他还送给了舒姝很多好玩的东西，还陪她去看了眼花，这些都是怀素不知道的，公子也从来都没有对她做过这些，她静静地听着。

　　她听到舒姝说：“我第一次见到公子就觉得他好温柔啊，长得还好看，对我还这么好，姐姐公子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对吧。”

　　是啊，他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如今有了妹妹的对比，怀素才发现，原来他对她的好，不过才是万分之一，她看向舒姝追问道：“你和公子每天都会见面吗？”

　　舒姝点头：“是啊！”

　　“我第一次见到公子的时候还挺怕的，他看起来很严肃，当时他还对我说，说我和姐姐以前很像，见他的时候像个小兔子一样，公子还说姐姐如今变了，变得冷血了，后来很跟公子见多了，我才发现公子原来这么温柔体贴。”说到这里舒姝又看向怀素，一脸不解：“我也觉得公子说的对，姐姐如今整日板着脸，看起来能冷死个人，也难怪公子说姐姐变了。”

　　她变了吗？是啊，都变了。

　　她成了他手里最锋利的一把刀，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他，她以为，在公子的心里，她应该是有一席之地的，可如今看来是她想错了。

　　怀素笑了，这一晚她失眠了，她又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拿刀，第一次跟人动手，她们一群人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公子的话回荡在她耳边，他说：“鸱，见证你成果的时候到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能力站在我身边，在这里杀出来，你将会成为人上人，没人会在欺负你，他们都将会臣服于你脚下。”

　　暗牢里107人，相互厮杀，满地的血，最后整个地牢里，只剩下三个人，其余全部都死在了这场杀戮里，三人里，只有怀素一人站着，刀剑上还滴着血，她眼神血红冷漠，另外两人都被她打的趴在了第一次，她在这场名为杀戮的决赛圈里杀了出来，怀素赢了，她成为了“谲诡城”里真正的“鸱”，杀手鸱，而另外胜出的两人，便是娇奴和曲莲，前者被称“鸮”，后者被称“鸺”，鸱鸮鸺鹠，螽蟁蟊蠹，鸱为大，如今谲诡城暗夜八刃，也只剩下鹠这一位空闲。

　　怀素从哪里出来后，公子鬼卿亲自来接的她，见到她的时候，他并没有嫌弃她浑身是血，他轻抱了她一下，语气温柔：“鸱，恭喜你，你成功做到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怀素当时看到娇奴和曲莲看向她的目光，如果眼神能杀人，她大概死了一万次，她们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一般，这也是为什么那两位一直以为都跟她不和的原因，可她当时一心一意都是公子鬼卿，别人的好怀她根本就不关心。

　　有一天晚上，外边下着大雨，电闪雷鸣，怀素知道妹妹害怕，便打算过去陪她，谁知等她来到舒姝房门口时，令她心跌入谷底，她听到了里面的人对话声音，那个声音她怎么会不知道是谁？

　　那是公子的声音啊！

　　她听到公子轻笑着说：“舒姝，多大的人了？怎么还会怕打雷。”

　　舒姝语气很是娇俏：“公子，不管多大的人该怕还是会怕嘛。”

　　“就你理由多，来我怀里吧，我哄你睡觉，这样就不怕了。”

　　“公子真好。”

　　怀素眼睛发酸，她抬头看向乌云密布的天空，天可真黑啊！她其实并不嫉妒妹妹能获得公子的爱，妹妹能获得幸福，她很替她开心。

　　怀素只是突然想起来，小的时候，她其实也很怕打雷，但因为父母被人抓走，只有她和妹妹两人相依为命，她就算在害怕也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得照顾妹妹，来这里也是一样的，她从来没有说过自己其实很怕血，可为了公子，她还是做了自己最怕的事情，当血第一次溅到她脸上的时候，她也是恐惧的，她其实也想哭，可她知道她不能，原来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有了结果，原来大家嘴里所说的，会哭的孩子真的有糖吃，真的不是说说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