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独照

3、第 3 章

　　月上柳梢头，夜阑深处，人不寐。
　　已到了两军交界的洛城，安置好军队驻扎休息的凤昭，在营帐里辗转难免，于是干脆披衣起身，走到洛城的街上。
　　此刻由于大战在即，洛城已渐无人烟，一路走来，路边十间房子中倒有四五间是已被弃置的。
　　正行走中，小巷深处忽然遥遥传来一阵琴声。那声音清越无比，在夜深人静时听来分外悠扬，弹琴的人似有无限心情，轻捻慢拢都是款款的温柔。
　　凤昭蓦然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天上明月如水，当空漫照。
　　那琴声起止仰伏抑扬顿挫都恰到了好处，端的是不世出的好手也未必能奏出如此仙乐。若平时听了，当让人想起都城繁华流水的升平景象，但此刻关河冷落，月色寥落，除却了欢快的气息，只有格外沉静的意味。
　　除了他，还有什么人，能把一曲《清平乐》奏得如此这般如行云流水。
　　凤昭顺着那琴声一路走过去，却是从一间毫不起眼的民房里传出来的。她推门走进去，只见一人约莫二十七八岁年纪，神清骨秀，容颜温雅如玉，端坐在琴前，听见推门的声音，蓦然抬头。
　　呵，是浮屠啊。
　　呵，是凤昭啊。
　　这一推门，他便看见她披着满身月色站在门前。月光如水，她似揽了千般烟媚落了万种风情，笑靥浅浅，带着某种激荡千古的风华，在扰扰尘世被烟火和烽火洗练出一身铮铮艳骨。
　　似已有一千年不见，乍然相遇，两个人都有片刻恍惚。
　　凤昭仰着头，几缕青丝垂在她月牙般细腻白皙的额上，凭添了几分厌厌秀色。
　　浮屠站起来，向她淡淡一笑，“我有点不放心，来看看你。”温和如远山的淡然点缀在他微笑的唇边，平静得让人心软。
　　“我——”凤昭低下头，看不清她的神情，“我很好，我一直都很好。”
　　“二十年前宁朝开国，那场大战后两国约定互不进犯，这些年来平宣帝努力让百姓的生活变回安乐富足，而朱国却一直在处心积累准备再次举兵进犯。”他负手而立，说不出的意气骄人，“朱国的人好战成性，这一仗，并不好打。”他说着，沉稳地看着她。这不是告诫，也不是叮咛，只是单纯地阐述一件事实，带着太多割舍不下的意味。
　　她也微笑，“已经是没有办法的事了，那时侯你说对了，现在的平宣帝，再也不复当年的勇武英明。”说话时虽有微笑，却并无欢愉只有苦涩，“你知道收到消息时满朝文武有什么反应吗？连兵部的人也主张避战讲和，更别提嫣妃在皇上耳边说什么话了——这一仗，是不好打，可如果连我也不打，宁朝说不定就完了。”话说完，头微微仰起，轻轻地呼出一口郁闷了太久的气。
　　只要赢过这一仗，至少能为宁朝换来十年太平。这个道理她和他都懂。
　　他重新坐下，手搁在琴上随意拨出一两声，眼睛却径自看向民房的窗外，“朱国大军打算什么时候进攻？”
　　她摇头，“派出去的探子还没回来，具体情况并不清楚，不过怎么说这半个月内也会有动静了。”
　　“明天我就开始将城内的百姓带出去，应该还来得及。”
　　凤昭挑眉，“然后？”
　　“然后，我留下来。”他的声音并不高，但一字一句清晰明朗。
　　“不行！”她脱口而出，“这里是什么地方，随时都会成为战场，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太危险了。”
　　他微笑，但并不看她，“难道我连这分自保之力也没有么？”
　　她看着他，沉声道：“战场凶险你不可能不知道，饶是你武艺高强，但一旦打起来你不穿军服盔甲，谁知道你是敌人还是自己人，到时两方人马都不放过你，人海之战，你怎么能活得下来？”说话间语气冷静，但还是有些不可抑止的东西在表象底下汹涌澎湃。
　　他却不在乎，“凤，我现在已经不是军士，不必听你的命令。”
　　她语塞，紧紧地盯着他。
　　他不再说话，手指屈伸，一连串音符已在他手下倾泻而出，并非什么名曲但自成曲调，也别有一处动听。
　　她静静地立在门边，良久，他一曲奏至波澜倾覆的高潮之处，她便转身离去，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