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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再一次被遗弃在这个世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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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特意留了黎冬的电话,没想到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黎冬接到程寅电话十分意外,但他们的公益活动一周前就结束了。因为那天有一场当地的戏剧演出,万朵没和他们一起回南城,后来他们也没再联系。
程寅道谢,电话挂断。
唯一的线索似乎到这儿就断了。
可庞郁就是觉得像程寅这样的人,该无所不能。
“你一定还有办法的,对吧?”
程寅没应,努力回忆上周那通电话里,无意中听到的列车广播报站。
一个模糊的二字地名,像呓语似的,从程寅嘴里喃喃而出。
庞郁听都没听过,疑惑:“哪儿?”
听了他解释,她又问:“你确认没听错?那只是其中一站,她不一定就在那站下车,就算她在那一站下车,小城镇还好点儿,万一是个十几万人口的城市,怎么找?”
程寅苦笑:“一点儿一点儿找。”
“……”庞郁懵:“什么意思?”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发散出去,像在看她,又不像在看她。渐渐的,他眼神聚焦,有股沉着笃定的意味透出来。
“放心,我一定会找到她的。”
像说给她听,也像说给他自己听。
后来庞郁终于知道什么叫一点儿一点儿找了。
他靠着模糊的两个字和当时的通话时间,找到终点是开往边境的那列火车,然后真的是一站一站,一城一城,一个剧场一个剧场,如此去找。
他起初让人帮忙,后来总觉得找的人没有尽心尽力。一个月后,他辞掉了久诚职务,亲自飞到了大西南。
庞郁听说这个消息时惊讶不已,同时自愧不如。如果让她舍弃现在的生活,去边境小城风餐露水,恐怕一个星期都受不了。
而程寅一去就是三个月,后来又延至半年,秋去春回,转眼又到了四月。
整整一年,程寅的足迹遍布西南各省。每到一地,他都会去看当地的戏曲演出,希望能碰到万朵。
有人劝过他,说万朵早晚会回来。
她不能躲他一辈子。
他知道。
只是如果现在不去找,怕有一天她站到他面前,已不再是他的万朵。
怕她不再爱他,怕她爱上别人。
他坐在台下,看台上演绎的各种爱恨情仇,有些时候会把女演员看成万朵,穿着戏装,画着油彩,生气、悲伤、害羞,都那么灵动。
曲终人散,当他穿梭在大街小巷,烟熏火燎中,经常听到一个柔美的声音,尾音婉转地喊他名字。
一次次回头,一次次失望。
现实不是戏文,不是所有错过都能重缝。
如果不是程天阳重病把他招回北城,程寅会一直留在西南。
程天阳命大,又一次死里逃生。
从ICU转到普通病房当天,程寅买了飞往西南的机票,然后被火急火燎赶来的程思危堵在了病房里。
程寅离开久诚后,程思危接替了他的位置。
单人Vip病房里,两个高大英俊的男人一站一坐,针锋相对。
程寅挑眉,“程总总不能强人所难吧?”
程思危气极,“你跑去那鸟不拉尿的小地方一待一整年,把久诚甩手丢给我才是强人所难!”
程寅淡声道:“程总不想当,完全可以像我一样辞职,自然有人像你当初一样,高高兴兴接手。”
“你……”程思危用手指着程寅,气得说不出话,最后西装脱下来,撒气地往沙发上扔去,“谁知道久诚被那姓吴的祸祸出那么一堆烂摊子!”
程寅友好提醒,“姓吴的是你的亲奶奶。”
“……”程思危瞪直了眼睛,想骂,可程寅说的又是事实,瞪了半晌只能郁闷地憋回去,“我这一年快累死了,现在你回来了,这总经理的位置还给你,我不干了。”
程寅毫不犹豫拒绝:“我不要。”
“你坑我?我可是你大哥!”
程寅冷声纠正:“坑你的是你的亲奶奶,和你的亲舅公。”
“……”的确如此,程思危无言以对。
要不是程寅上任后雷厉风行地挽损,又采取一系列措施创新,恐怕久诚现在已经大厦将倾。
想来都后怕,又觉万幸。
幸亏当初竟选总经理时他失败了,要不久诚没倒,他得先倒。
有了程寅在前面打了底子,他现在的情况比年前好不少,但即便这样,老婆嫌他不回家夜夜赌气,他自己也快累疯了。
可笑那会儿曾给他使的绊子,现在给自己绊了个大马趴。
此刻程思危终于体会到程寅那几个月有多难,要不然也不和万朵闹矛盾一发不可收拾。
这么一想,万朵的离开他们也有责任。但话又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他们,谁让他这个弟弟从小就不苟言笑、不近人情,一副唯我独尊爱谁谁的样子。
就像刚刚那几句话,堵得他一股气上不来下不去,闷在胸口憋屈得不行。该得有个人治治他。
但可惜……
这个人不是他。
此时见硬的不行,程思危只能改软的。
“我知道你是为了找万朵,但找那么久了,也够了吧?”
程寅没应。
程思危瞄着他脸色,又说:
“这万朵也是,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我之前托公安系统的人都没查着。”
小地方买戏票、剧票都不用身份证,到剧院掏个十块二十就能看一整场,只要万朵不坐飞机火车,不住酒店,警察也难发现。
当然,万朵不是失踪,警察不会把警力浪费这上面,程思危也不好意思一而再再而三的托他们给找一个大活人。
“要不这样,你回来,我去给你找……”为了这个死心眼弟弟,程思危去过一次边境。小镇里最好的旅馆只要三十一晚,床单发黄,枕头有烟头烧出的窟窿,床垫又薄又硬……
那种地方,他一天都待不下去!
程思危话卡在半截,后悔一时嘴快没过脑子。
程寅就那么看他,不动声色。
触到程寅看透一切的鄙薄眼神,程思危讪讪道:“我的意思是,我再托公安系统的朋友搞搞关系……”
“不用了,万朵不是通缉犯,”程寅淡淡拒绝:“我自己的老婆,我自己找。”
说完拿起旁边的外套,起身要走。
“站住,”程思危一个箭步拦在门口,气极败坏说:“你今天要是不答应,就别想出这个门!”
程寅嘴角轻勾,随意挽了下袖口,顺便调整了下腕上串珠。
程思危了解那是什么意思,脸色变了变。
这个弟弟,从小就让他犯怵。
如果他铁了心要走,谁都拿他没办法。
可他软的也用了,硬的也来了,这会儿是真没辙了。
就在这时,床边响起一道虚弱又不失威严的苍老声音:
“我这总经理的位置是垃圾么,”程天阳缓缓道:“让你们这么推来扔去的!”
听见声音,门口兄弟俩同时朝床头看去。见程天阳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纷纷移步到床边,一左一右,一个摇床,一个拿吸管给老爷子喝水。
程天阳喝了水,脸色看上去好了不少,程思危便开始告状。
程天阳其实醒了有一会儿了,把兄弟二人的对话听去不少。
久诚总经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俩兄弟一年前争,现在让。他就这么两个孙子,一直盼着二人兄友弟恭,活到快进棺材才头一次见,结果见着了还不如不见。
这是想把他再气回ICU吗?!
俩孙子,一个全程卖惨,全程黑脸,等程思危叨叨完,程寅只回了一句话。
“我得找万朵,没空。”
程天阳看向程寅,这个小孙子无论长相、性格、手段都最像他,唯有一点不像……
不够狠。
他当年为了事业舍弃家庭,程寅的选择则与他正相反。
“都说事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程天阳觑着两人,说:“你们给我说说,什么叫有心人。”
猜老爷子要开始训话。程思危不想挨骂,站着没吭声。
站在病床左边的程寅眉头拧起,琢磨了一会儿,试探,“您有办法找到万朵?”
“她有心躲开你,你找不到人只能说明你还不够用心。”
程思危:果然骂人了,还好不是骂他。
程寅苦涩道:“我真的用心找了……”
程天阳微微一笑:“那就是方法不对,瞎折腾!”
程寅:“……”
半小时后,程寅走出病房,退掉了前往西南的机票,改为飞往南城。
这是他与程天阳做的交易——
帮程思危,或者说帮久诚渡过这道难关,换得万朵的消息。
不得不说,姜还是老的辣。
病床上的程天阳,给两个孙子同时上了一课。程思危虽然没把累吐血的总经理推出去,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结果了。
夜里,程寅回到龙域华庭的家里,盯着一个叫“照破山河”的社交媒体号看。
这媒体号成立不到一年,粉丝数百万,是程天阳打电话和万苍雪要来的。
程寅本想让老爷子顺便问问万朵在哪儿,这是成年后他第一次求程天阳帮忙,结果被一句话怼了回来——
自己弄丢的老婆,自己去找。
程寅只能在视频里找。
近百条视频,全在介绍各地戏曲。有川剧、滇剧、徽剧、越剧……有前台剧照、后台剪影、还有各种戏曲艺术节盛况。
介绍剧种剧目的同时,会和昆剧、京剧做专业对比,然后通俗地解释出来。
介绍历史渊源的时候,同时展示各地独特的地域地貌民俗文化和美食。
视频号真实专业有趣,深受粉丝喜爱,底下评论无数——
有的说:看这些视频,就像一场穿越历史、地域的文化旅行。
有的说:原来中国有这么多戏曲种类,还这么好听,以前都不知道……
有的说:这就是一个催离职视频。
还有不少来自海外的粉丝,想到中国来听戏,沿着博主路线走一遍。
看到这,程寅心想,博主的路线他大部分都走了一遍,有些艺术节甚至同时在场,可惜……
运气不站他这边。
老爷子说他是瞎折腾,他何尝不知?
这一年,只有精疲力尽把自己甩在边境小旅馆的床上,眼睛闭上就能睡着,才不会整宿整宿地想一个人想到辗转难安。只有这样,心脏才不会被负疚自责压得痛苦不堪。
折腾自己,是忏悔的一种方式。
视频看到后面,还有不少评论是关于博主本人的,比如夸博主戏曲知识专业,赞博主声音柔美好听,还有人大胆猜测博主长相,问粉丝破千万时能不能露脸给他们看。
最后一个视频,是她预告要去看一场粤剧,还担心以她的粤语水平会听不懂。
程寅一个一个视频看过去,看完最后一期还舍不得放下,又重头开始看,直到眼睛疼得厉害,才把手机放在枕边,只听她的声音。
恍惚中,他梦见自己拔开人群,看见万朵娇小的身影,踮着脚举着手机对准台上。戏台上锣鼓铮铮,袍角翩飞,她脸上全是羡慕。
他走过去问:“你怎么不上台演出?”
她忽然满脸泪水,冷冰冰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
程寅一惊,醒了过来。
枕边的手机已经没电自动关机,他就这样在黑影中睁着眼睛,直到天亮。
知道了她的消息,反而不再着急找她。就像已知一件礼物是什么,就不再迫不及待打开。
反正她,跑不了。
第二天吃过早餐,司机已经等在楼下,程寅今天要去静安寺附近新建的久诚酒店验收。
静安寺附近人/流量很大,特别在初一十五上香的时候。程寅去年初一和万朵来过,发现周边都是小饭店和民宿,没有像样的星级酒店。
后来他接手久诚,想把业务转移到南城,就想到开发静安寺景区的主意。
根据规划,除了建一座五星级酒店,后续还会依托静安寺及静安水库开发配套的旅游、餐饮、购物项目。
项目规模很大,南城市政府非常重视,久诚一家拿不下来,最后和万朝合作。
程思危也是拿这个当借口,把这项目整个丢给了程寅。
验收没问题,后面试运营了一段时间。到了七月,久诚静安酒店正式开业。
剪彩结束,殷赟赶在暴雨来袭之前急冲冲走了。
程寅本来也要赶去机场,却因为一件事打乱了后面所有行程——
因为下雨,剪彩推迟了一小时。他一个人打着伞去了商业街。
来时看到一家古玩店,被挂在窗边的泥金扇吸引。
推门而入,店里只有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柜台后面。这男子年纪与他相仿,短头发,黑T恤,一边用专用的软布擦着沉香木,一边招呼他随便看。
不大的店铺,柜台里摆的大多是檀香饰品,少数是和田玉和翡翠,看来老板应该以玩沉香为主。
程寅指着墙上扇子,回头询问能否拿下来看。老板闻声抬头,推了推眼睛,目光定格在程寅抬起的手腕上。
“请问您的手串……”老板从柜台后拿出一张塑封过的照片,拿到程寅身边想要对比。
看见那张照片,程寅淡淡一笑,解释说自己就是这手串的主人。
这照片不是他第一次见。在西南的时候,偶然在一家古玩店橱窗里见到这张照片,后来才知道,是万朵让庞郁帮忙找认识这手串的人。
庞郁堂兄在沉香圈里有点儿名头,发了照片给天南海北的朋友打听,留的是庞郁堂兄自己的联系电话。
初见这张照片,程寅想过两个可能,一个是万朵留下的,另一个是他外公外婆留下的。
现实给了他第三个答案。
所有热忱的期待和激动一瞬间冰封。
那天出了古玩店,他站在边陲小镇的街头,看夕阳一点点沉落,火烧云一点点暗淡。
万事万物都被烧成灰。
街上行人来来往往,他独自站了许久,像再一次被遗弃在这个世界。
想起那一天,程寅没了赏玩的兴趣,说了句祝老板生意兴隆,转身要走。
“对了,”老板忽然想起一事,在后面说:“你认识那姑娘的话帮我带个话,她的那把泥金扇……”
程寅脚步一顿,猛地回头:“哪个姑娘?!”
老板茫然:“就昨天来送照片的那姑娘啊,名字挺好听的,叫万朵。”
“……”
几分钟后,程寅从古玩店出来。
雨越下越大,没有停的趋势,黑伞下的他步伐沉稳,眼神坚定。
希望这一次,运气站他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