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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你会一辈子平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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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半个小时后,南城某三甲医院。
程寅停了车赶到抽血室,看见万朵乖巧地坐在小板凳上,细白的胳膊上插着针头,红色的血沿着针管缓缓流入血袋。
“要抽多少血?”他问。
万朵回头看他,“400cc。”
400cc对身体不会有影响。
程寅便又问:“那产妇怎么样?”
这次回答的,是站在万朵旁边的男人,膀大腰圆又高又壮,四十来岁,操着一口豪爽的东北口音。
“小孩儿剖出来了,大人子宫出血,医生正在抢救,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男人手臂上贴着棉球,拿一根手指摁着,显然刚抽完血。
还没等程寅问,东北男人转向万朵:“你朋友?”
万朵看程寅一眼,顿了一下,才介绍:“是我先生。”
第一次以这个身份被人介绍,程寅正在感受这种新奇的体验。
只是万朵刚刚那一眼,好像不愿意介绍他似的。
羞涩?
为难?
还是他……拿不出手?
不由自主,挺了挺腰板。
东北男人见程寅眉宇轩昂,气度不凡,往那一站就知道不是普通人,一路走过来,不知吸引了多少小护士目光。
就连给万朵抽血的大姐都往人身上瞟了好几眼。
黎冬惊讶又赞赏说,对万朵说:“行啊,迅速够快的啊。”
万朵不好意思笑笑。
黎冬朝程寅伸出手,“我叫黎冬,和万朵一个血型。”
万朵补充:“冬哥是我们群的群主,这次的消息就是他发布的。”
程寅一听,又仔细打量黎冬一眼,伸手回握:“程寅。”
握完手,黎冬话匣子再次打开,“这孕妇早产,血站没备那么多Rh阴性血。也是运气不好,偏赶上过年,人要么回老家要么出去玩,这都两个多小时了,算上咱俩才来了四个。有些人现在在火车上,还有的在机场要去国外度假问我用不用赶回来……这医生也说不准血够不够用,还得用多少,哎,愁死我了……”
程寅能理解,要是让人取消行程回来,结果白跑一趟,他心里歉疚。但不让人回来,万一……
黎冬叹了一口气,“不行,我还是再找大夫问问去。”
万朵点头:“你快去忙吧。”
两个男人互相点头,就算道别。
等黎冬离开,程寅看着已有小半袋的血袋问:“你们很熟?”
万朵点头:“还行,献血的时候经常碰上。”
“经常?你经常献血?”
“没有,”她摇摇头,“我就是每年生日的时候献一次,其余都是像今天这种情况。”
程寅蹙眉,这还叫不常?许多人一辈子都没献过一次。
他思索了一下,“你们那个群,能拉我进去吗?”
万朵一怔。
就在这时,护士拔掉万朵的针,叮嘱她注意事项,万朵按住棉签道谢。
站起来时,对着他笑了笑,说:“听说产妇生了个女宝宝,我们去看看吧?”
程寅知她在故意回避,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也没追问,拿上她放在旁边的背包和羽绒服,点头说好。
从抽血室去产科,路过挂号大厅。
两人不由自主同时看向挂号机那边,就是在哪儿,她不小心撞到他身上,还给他跪下了。
万朵抬头瞄向程寅,见他眉眼舒展,唇边一抹弧度,似乎也想起了那一幕。
察觉她视线,他目光移过来,万朵迅速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率先往产科住院部走去。
“你对这里很熟?”程寅见她步伐很快,都不用看指示标志。
“以前有个师姐腰椎受伤,在这儿做的手术。”那师姐练功不规范,伤了腰。她到现在还记得手术后的师姐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树叶一动不能动,眼神里溢出的全是绝望。
“我来这儿看过她,记得骨科楼下就是产科。”
程寅点点头,他对别人的事不关心,没再多问。
到了产科门口才知道,早产两个月的小婴儿已被新生儿科接去做检查,之后要送儿科ICU,不能探视。
此时此刻,产妇还在生死线上徘徊,程寅提议过去手术室看看,万朵犹豫了一下,没拒绝。
手术室门口等着四个人,其中一个是黎冬。
其余三个人看样子是产妇父母和老公。产妇妈妈半白头发,双手合十不住地叨咕着菩萨保佑,爸爸驼着背,来来回回的原地划圈,老公麻木地立在门口,盯着手术室大门一动不动。
手术室门开开合合,穿着绿色手术服的人快速进进出出。有大夫跑得满头大汗,手术服黏在后背。没过一会儿,有护士拎着血袋进去,大喊着血来了。
程寅和万朵没靠手术室太近,怕影响医生工作,也不能安慰家属。
这种时候,任何语言安慰都是无力的。
等了好一会儿,手术室门再次打开,走出一个女医生,带着口罩,举在胸前的橡胶手套上全是血,连洞洞鞋上都是。
家属们一下子围了过去,连同黎冬。
万朵虽没过去,却不由自己抓住了身旁程寅的手。
程寅低头看她,大掌反手握住。
只是万朵一颗心悬在手术室门口,根本没注意。
医生说什么没太听清,但所有人都如释重负,连黎冬都露出一个粗犷的笑。
之后医生返回手术室,家属继续等在门口。毕竟没见到人,谁都不能真正放下心。
产妇妈妈继续感谢神灵保佑,爸爸重重喘了一口气,产妇老公则突然转向白墙,双手重重抹了把脸。
万朵也松了一口气,这才察觉手被程寅整个握住,有点儿紧。
她转头看他,发现他目视前方,望着手术室门口杂乱的红色脚印,不知在想什么。
黎冬的任务完成,和家属了打了招呼后往万朵这边走,“医生说血已经止住,最难的一关闯过去了。”
万点高兴道:“太好了。”
黎冬站到万朵跟前,“家属说要酬谢,我替你婉拒了。”
万朵点点头:“谢谢冬哥。”
联盟里都是无偿献血,只是有些家属还是想酬金感谢。
“一句话的事,谢什么。”黎冬不在意道。
这里不再需要他们,三人一起往外走。黎冬说着过年的趣事,万朵呵呵笑着,仿佛谁都没有被手术室门口的事影响。
程寅走在万朵旁边,一直看着她,只在走廊尽头时,回头看了一眼手术室。
等到了医院门口道别的时候,黎冬看了看程寅,又看看万朵,故意数落道:“我说你这妹子,结婚了也不告诉冬哥,咋的,瞧不起冬哥啊?”
“哪有哪有,”万朵连忙认错,“我刚领证没多久,还没办婚礼。”
“打算啥时候要孩子?”黎冬问。
“……”万朵快速扫了程寅一眼,讪讪道:“还早呢。”
黎冬看这二人表情,一个淡然自若,一个心虚有鬼,知道万朵是昆曲演员,猜着是万朵的原因。心想看这儿哥们谈吐优雅,气质不俗,干脆帮他一把。
“这办婚礼和生孩子啊,都得趁年轻的时候赶紧来。等你们到了冬哥这个岁数就知道了,一拖再拖,想再办的时候有心无力,我那些朋友啊,有好几个想要孩子要不上,急得不行。”
万朵尴尬笑着,低着头不吭声。
程寅递给黎冬一个眼神,黎冬笑笑,意思不用谢。
两人随后互留了联系方式。
临走时,黎冬再次叮嘱万朵:“定了日子告诉冬哥一声啊。”
万朵答应了。
从医院出来,两人回到车上,万朵慢腾腾系上安全带,脑袋靠着头枕看向窗外。
“不舒服?”程寅边启动车子边问。
万朵摇摇头,忽然转过头问他:“在手术室门口,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有一天,躺在里面的是我怎么办?”
刚启动的车子突然刹停。
“别乱说。”他静了静,重新松开刹车,打方向盘。
“可世事无常,什么事都有可能。”特别是她这种职业和血型。
车子再次停住。
程寅单手松开方向盘,转头对上她的视线,认真说:“你会一直平平安安的,一辈子,都会。”
说这话时,他右手摸着左腕衣袖下的串珠,语气严肃得像在宣布一项既成事实的事件,而不是祈愿。
万朵笑了笑,“其实你不用加我们熊猫群微信,也不用特意要冬哥电话。如果我真的有事,血站的人自然会联系冬哥。”
程寅难得纠正万朵,再一次,比刚刚更加严肃,“你不会有事的。”
说完,继续发动车子,绷着下颌线的侧颜冷峻如峰,显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万朵却非要和他做对似的,继续说:“我们那个群人不算多,但几乎每个月都有求助消息。国内的,国外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多数因为疾病,也有不少意外,哦,车祸最多……”
车子猛地刹停。
万朵身子惯性往前冲,被安全带勒住,胸口闷闷地疼。重新坐稳后,她歪头看向程寅,后者眸色黑沉,狠狠盯着她,一言不发。
万朵笑了笑,终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其实还有句话没说完。
在手术室门口,她想的和他是同一个问题——如果躺在里面的是她,该怎么办?
看产妇的父母老公难受成那个样子,担心有一天她的父母也要遭受这种煎熬。特别看到产妇老公一个大男人对着白墙默默流泪,如果换作是程寅,她一定心疼死。
稀有血型就是很麻烦。
现在他应该知道了,他选择的不仅是一个普通人,还是一个麻烦的普通人。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万朵想问他还会选择和她结婚吗,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问不出,不想听见否定的答案。
程寅开着车,见她欲言又止,没什么情绪地瞥她一眼。
“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组织一下语言。”
他声音清冷低沉,隐隐透着警告,让万朵忽然有种压迫感。
“呃,就是想问,咱们还去郊区吗?”
“去,”他说:“不过要先去一个地方。”
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程寅会偏过头看她。
万朵一直看向窗外,听风声划过车顶。
三个小时后,郊区静安寺。
初一,来寺庙进香的人很多。朱红色院墙内,人头攒动,烟火袅袅。
程寅买了香火,带着万朵排队进香。
轮到他们的时候,程寅把三柱香放进她手里,侧身给她让路。
万朵疑惑:“你不去吗?”
程寅低声说:“你去吧。”
万朵莫名奇妙。寺庙是他要来的,香是他要请的,到了最后一步许愿,他反而不肯了。
忽然想起来,他曾说自己杀气太重,神佛不会相助。也许他是怕自己许愿不灵?
“那你想许什么愿,”她说:“我帮你许。”
程寅看着她,本就严肃的表情又沉了几分。
下一秒,他拿回她手里的香。
“我自己来吧。”说着朝香炉走去。
万朵看着男人挺拔清隽的身姿,与烟熏火燎人群拥挤的大雄宝殿十分不匹配。他这样的人一向只信自己,从不求佛。
不知道他这一拜,所求何事。
她走向宝殿中间,仰头望向慈悲看世人的佛,双手合十,虔诚祈求——
愿他,所求皆能所得。
上山容易下山难。
走完下山的一千多级台阶,万朵小腿肚直打颤。
下山的公路只有一条,车满为患,终于开出山路时已是下午四点。
两人在镇子里随便找了家小饭馆进去,程寅点了一桌子的猪肝猪血红枣枸杞,临走还买了一袋店主自己晒的红枣干给万朵在路上当零食,誓要把她失去的400cc今天就补回来似的。
吃了饭出来,天已经黑了。
天边星辰寥落,远山被蒙上一层薄薄的灰影,倦鸟排队立在电线杆上一动不动。
万朵拎着红枣干站在门口的台阶上,等程寅买单。
夜里风寒,她拉高衣领,把手插进羽绒服口袋,任风把头发弄乱也不肯拿出来。
身后门开,有人走出来,被饭店门口的灯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她没回头,等人走到身旁,说:“我们回家吧。”
“不去了?”他问。
她用鞋底磕了下台阶,轻轻点头。
程寅走下一级台阶,转身与她面对面。抬手拂了下挡在她脸上的发丝,轻声问:“累了?”
万朵抬眼,小饭馆昏黄的光映在他眼中,温暖得让人沉醉。他的手指也暖,仿佛能融化冰冷的脸颊。
她垂眸,摇摇头:“没有,就是……想回家了。”
“今晚先回家,明天再去也行。”
万朵再次摇头,“不去了。”
“也行,在家好好休息,什么时候想去,再告诉我。”
万朵终于点头。
他拉出她的手,牵着她往车上走。
万朵回头,看向苍茫的静安山,她和他的第一次旅行,就这样结束了。
回到家,各自洗完澡后,程寅就一头钻进了书房。
万朵路过书房,只从门缝里听见流利的英文时不时传出来。
其实在她看见后备箱里的电脑时,就猜到了。就算出去旅游,他惦记着工作也玩不好。
等了两个小时,书房里恢复安静的时候,万朵敲敲门,探进去一个脑袋。
“我和高团长销假了,明天安排了我的演出。”
程寅坐在书桌后面,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怎么了?”她以为打扰到他。
“哦,没事。”他反应过来,笑了笑,“我知道了。”
万朵没事了,说:“那你忙吧,我先睡了。”
程寅点头,门被关上。
书桌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南城游乐园的游玩攻略。程寅松了鼠标,合上电脑,叹了一口气。
早知道明天不用陪她,就不必把事情挪到今晚来处理了。
他默默坐了一会儿,关了灯,回到卧室。掀开被子触到温软馨香的身体,睡不着。
细细听了她的呼吸,知道她还没睡着,轻声问:“你想要孩子吗?”
黑暗中,温软的身体明显绷紧,似乎还往床边挪了挪。
“如果你不想要,我不会催你也不会逼你,”程寅低沉的声音在黑暗中流淌,“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想法。”
特别是经历今天那样的事儿后,想知道她心里怎么想。
好一会儿,万朵终于有了回应,细小的声音透着坚持,“我今年,想试试白玉兰奖。”
程寅明白了。
其实料到了。
他们现在异地,如果怀孕了也不方便照顾,等他常住南城以后再说吧。
知道她喜欢抱着他胳膊睡,他抬手把她揽在怀里,轻轻说:“好。”
其实只是想抱抱她,可一碰到温热的身体就变了心思,每一寸柔软都诱/惑,连闻惯了的沐浴香气都迷人起来。
手掌在她身侧一撑,他翻身压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