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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显形 ...

  •   日傍西山,残阳如血,半边天布满了火一般鲜红的云。几道金光穿透云层,洒进一池荷塘里。

      洛雪烟一眼就看到那朵开得正盛的白莲,花瓣沾染暮光,像淋了血。空气中弥散着浓郁的荷香,苦中有丝若有若无的甜。

      白莲这么香吗?她头一次注意到荷香的馥郁,闻的时间长了,竟有种晕乎乎的感觉。

      “兔兔!”伴着一声惊呼,一只雪白的兔子从草丛里钻出来,直奔池塘而去。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紧随其后,急切地喊着兔子。

      “小姐!小姐!别追了!”

      小女孩满心满眼都是逃走的兔子,对婢女的制止置若罔闻,跟着兔子跑到池塘边。兔子一跃而起,她伸手去抓,没抓到。

      “噗通”一声,白兔跳进池塘,搅碎一池金光。

      “兔兔!我的兔兔!”小女孩趴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洛雪烟认出那是太守的小女儿,正要上前安慰,却见兔子落水的地方的水慢慢变红。来不及细想,她一个箭步冲到女孩旁边,拉着她就要往外跑。

      数条枝干探出水面,缠上女孩的四肢,把她往水里拖。

      七杀阵启动,密密麻麻的红色丝线交错缠绕,切断了作乱的枝干。

      还好有七杀阵。

      洛雪烟松了口气,继续拽着女孩逃跑。突然,手里一空,哭声渐行渐远。她回过头,看到一条粗壮的枝干缠在女孩腰间,其他纤细的枝干挡在周围,抵御着七杀阵的绞杀。

      “救救我!”

      洛雪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张开的手。

      万丈苍穹之上,星光黯淡,浓重夜色笼罩大地,四下寂静无声。

      借着微弱的月光,江羡年看清了昏迷不醒的女孩的脸,正是被掳走的太守女儿。她抱起女孩,仔细检查了孩子身上。除了手脚冰凉,一切无碍。

      “那妖不在附近。”江寒栖从树后走出,手里拿着一根三尺七寸的银色长棍,棍身铸有密密麻麻的咒文。

      长棍名叫“千咒”,来历颇有渊源。

      其内里封着上古凶兽吞月一截脊骨,棍身由一种专镇妖邪、名为“碧落”的珍稀精铁制成,上面有江家老祖混着自己的血刻下的上百条镇压咒,强度和韧性远超一般武器。更为特别的一点是,以血喂千咒可召出兼有追踪与绞杀功能的缚魂索。

      江家人忌惮千咒乃妖骨所化,带着邪性,一直没人肯把它当成本命武器。

      江寒栖是无生,用不了寻常法器。江善林便把千咒给了他。

      “洛姑娘还在它手里。”江羡年摊开手,手里躺着一支白色发带,是洛雪烟头上的。

      江寒栖看了眼发带,又看了眼浑身湿透的女孩,说道:“夜深露重,阿年先把孩子送回太守府,我去寻她。”

      目送江羡年离开后,江寒栖提棍循着荷香追去。

      眉间莲染上血色,暴戾的杀意在体内疯狂叫嚣,似水柔情倏然不见,江寒栖周身散发着让人胆寒的狠戾气息。

      可以见血了。他畅快地笑出了声。

      高大树木遮住月光星影,地面昏暗无比,脚边的杂草随风摇曳,蹭得脚踝痒痒的。洛雪烟伸手去挠,摸到滑溜溜的细鳞。她低下头去,看到覆在皮肤上的银色鳞片。

      托荷花妖的福,她可算知道了鲛人的原型长什么样。人身鱼尾,跟美人鱼差不多。

      她在水里现了原形,扯断女孩腰上的枝条,把她推上岸,与荷花妖缠斗在一起。河流湍急,流过一片乱石时,她奋力一甩鱼尾,荷花妖撞上石头不省人事,她趁机逃离。

      洛雪烟虚脱一般地靠倒在树干上,疲惫地望着从叶间洒下的月光。

      掉进池塘时,她以为自己会没命,还后悔过冲动救人。她上辈子出车祸也是为了救一个孩子。

      穿到书里的头几天,洛雪烟不止一次地想,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的话,她那时也许不会对那个孩子伸出援手。不料重来一次,她的第一反应还是救人。

      也不知道那孩子怎么样了?山风吹过,洛雪烟打了个寒战,将身子缩成一团。

      腿上隐隐发痒。她隔着衣物挠了挠,掀开裙摆,银色鳞片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芒。她愁眉苦脸地看了会儿,拉下裙子遮住双腿。

      她现在不仅要躲花妖,还要躲江家兄妹。若是被撞破妖身,江羡年态度如何尚且不知,江寒栖定会置她于死地。

      荷香钻进鼻腔,洛雪烟身子一僵,抬起头,迎面对上从天而降的硕大白莲。

      “可算找到你了,府里的另一只妖。”尖细刺耳的笑声钻入耳朵,像沙砾刮过,激得洛雪烟头皮发麻。她甩手给了白莲一巴掌,爬起来就要往河里跑。

      长长的枝条缠住脚踝,往后拖拽,洛雪烟重重摔在砾石上,火辣辣的痛觉窜上膝盖。河水近在咫尺,她咬紧牙关,挣扎着向前爬去。

      “还想回河里?”脚踝传来剧痛,洛雪烟眼睁睁看着河离自己越来越远。插进砾石间的指尖磨出了血,她惊恐地翻过身,用脚去踹花妖的枝条。其他枝条一哄而上,捆住四肢,她瞬间动弹不得。

      “你放跑了我的猎物,害我化不了人形。该当何罪?”白莲张开层层花瓣,凑近洛雪烟。她闻着呛人的的荷香,一时间头晕目眩。

      “听说吃内丹也可化为人形,不知是真是假,”一片片花瓣抖动起来,像是在笑,“不过这种事,一试便知。”

      枝条抚上心口。

      洛雪烟意识模糊,半睁着眼望着白莲花心未成熟的小小莲蓬。

      “噗呲—”莲蓬长出一只白皙的手,绿色的血顺着并拢的指尖滴到地上。

      洛雪烟如梦初醒,挣脱束缚,跌坐在地。

      江寒栖笑嘻嘻地抽出手,对上洛雪烟的视线:“没想到洛姑娘也是妖。”

      “真是意外之喜。”披着人皮的罗刹鬼不再伪装,露出野兽一般血红的眸子。

      “带我跑。”花妖缠上洛雪烟的腰身,将她抛向河水,跟她一起掉进了水里。

      江寒栖踩住没来得及逃离的枝条,反手将千咒往上面一插 ,割破手腕,让血浇到棍身上。鲜血流经之处,咒文亮起血光,鸟雀惊飞四散。不多时,山野寂静万分,一丝风也没有,树木静止,虫鸣不响。

      “你做了什么!”河边爆发出一声惨叫。

      江寒栖不紧不慢地走到河边,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花妖的惨状。

      红色咒文遍布花妖躯体,粘稠的绿色血液自莲蓬上的伤口喷薄而出,水花四溅,河里一片浑浊的绿色。

      江寒栖蹲下身,抓起白莲,往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砸去。石头贯穿花心,花妖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不要!求求你……”江寒栖提起白莲,再次用力砸下。

      “求……”血喷到怒面貔貅的一只眼上,洇进金线里。

      “放……”莲蓬又一次被捅穿。

      江寒栖将手插进花心里,缓慢转动起来。温热的血温暖了冰凉的手,手腕的伤口还在流血,跟花妖的血混在一起,红里带绿,融为奇异的颜色。

      花妖飘出几个断断续续的气音,枝条狂乱地扭曲到一起。突然间,花妖身上的咒文一齐发出剧烈的红光,它绝望地叫了声,彻底没了气息。

      待花妖血液变凉,江寒栖拔出手,漫不经心地往河里瞥去。

      洛雪烟伏在岸边,手里抓着缠在脖子上的黑线。那黑线像在呼吸一般,上面的咒文依次亮起,又依次熄灭。

      “轮到你了。”江寒栖粲然一笑,殷红的唇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眉间莲艳丽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云散月明,皎洁月光倾泻而下,为浴血恶鬼披上了柔和白光。

      恍惚间,洛雪烟感觉自己又回到了碰见江寒栖的那个月夜。披着一身夜色的少年捧着追月,面无表情地跟她对视。

      他那时就动了杀心。

      雨天来访,庭院摘叶,他狡猾地将杀死藏在看似无意的玩笑里,向她吐露心声。

      洛雪烟越想越心惊,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又疯狂撕扯起千咒生出的缚魂索。一双手被割得鲜血淋漓,鱼尾在河里胡乱拍打,水花四溅。

      不要。

      黑色长靴出现在眼前。

      不要。

      缚魂索被拾起,青木香气扑面而来。

      不要。

      那双手像蛇一样爬上脖颈,缠绕,恶鬼低声笑了起来。

      不要……

      眼神逐渐涣散。

      血眸,银月,黑夜。鲜血,雪地,黑衣。红、白、黑。

      洛雪烟不合时宜地想起江寒栖惨死的噩梦,她那时竟然还同情过对她痛下杀手的恶鬼。

      怨恨化作两行清泪落下,洛雪烟扬起了手。她身上无力,巴掌落到江寒栖脸上,轻飘飘地抚过,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就在这时,眉间莲的血色如潮水般退去,金色覆盖其上。缠在脖颈上的蛇猛地收紧,随即从脖颈脱落。

      洛雪烟倒在河里,惊魂未定地捂着脖子大口喘息。

      江寒栖脸色惨白地捂着心口跪倒在地,眸子变回了原来的黑色。他的嘴几度张张合合,却发不出任何□□声。每一呼吸一次,他身子便跟着抖一下。

      眉间莲发着金灿灿的光。

      是莲心针。洛雪烟立即反应过来。

      江善林为了控制江寒栖的妖性,往他心脏里打下过一根莲心针,眉心莲就是打入莲心针的标记。莲心针与无生妖性相冲,一旦妖性大到一定程度,他就会尝到万箭穿心般的剧痛。

      心脏猛地一缩,疼痛达到极点,江寒栖睁大眼睛,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脖颈上的缚魂线骤然消散。

      跑!洛雪烟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想法。她一头扎进水里,像离弦之箭一般逃离了河岸。

      “不可以。”一个声音凭空出现,听起来竟跟她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洛雪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感觉身体失去了控制。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扭动腰肢,鱼尾灵活回转,又游了回去。手上的伤口变得麻木,意识随着划水的动作浮浮沉沉。

      转眼间,那个拼命逃离的河岸出现在眼前,岸边的河水一片血红。

      不想回来。

      抗拒的念头一冒出来,晕眩感变得更为强烈,洛雪烟甚至催生出想要呕吐的感觉。她浮出水面换气,眼前的场景忽然变了。

      明晃晃的月亮悬在天边,月色融进血水,水结成冰,冰变成雪。刹那间寒风呼啸,冰封千里。天上飘起了雪。如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雪越积越多,纯白吞噬了黑色的身影。

      江寒栖不可以死在那场大雪里。

      江寒栖不可以死在那场大雪里。

      江寒栖不可以死在那场大雪里。

      ......

      这句话像咒语一样缠住思绪,洛雪烟不由自主地游向江寒栖。他的手无力地垂在岸边,鲜血源源不断地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渗出,染红了周围的雪地。

      “抓住那只手。”

      洛雪烟被那声音蛊惑了心神,鬼使神差地握上了那只曾经掐住她脖子的手。她哼唱起陌生的歌谣,歌声像是海浪轻拍沙岸,浪花与沙粒相撞发出的那种绵长又轻缓的涛声。

      疼痛被卷入浪潮中,随着海浪褪去,灵魂重新回到了躯壳。江寒栖醒来,猝不及防撞进一双湿漉漉的眸子里。

      少女垂头看着他,无恐无惧,满脸平静。

      他想起儿时看到的金色佛像。蜡烛燃烧,焚香气息深邃沉稳,那尊佛像端坐于高台之上,淡漠地睥睨着浑身是血的他。

      求求你,让我解脱吧。

      他仰望佛像,学着求佛的人合起双掌,一遍又一遍默念心中所想,尔后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佛像无言地垂眸注视着他,面容慈悲。

      他抬起头,深深看了佛像一眼,再次用手捅穿心口。

      鲜血覆盖到早已干涸的血液上。他倒在地上,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

      终于结束了......

      他得偿所愿,安心地合上了眼。然而下一刻,致命伤迅速愈合,胸腔有了起伏,空气涌入鼻腔,无神的血眸重新亮起,溅上鲜血的供桌桌腿映入眼帘。

      佛听到了祈祷。佛没有渡他。

      他绝望地尖叫起来……

      洛雪烟此刻的神情像极了那尊古井不波的佛像。

      身体的感知力恢复,江寒栖感觉右手暖洋洋的。他偏过头,看到了另一只手。他一怔,张开五指,两只手依旧没有分开。

      洛雪烟在紧紧抓着他。

  • 作者有话要说:  被和谐的是口申口今,找不到好的替换词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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