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嘉年》斫绿桂

55、侧拥

　　两人打车离开机场，在渝庄的公交站牌处下车。
　　一路上，李嘉年一手捧着花，一手牵着林彦景，久久攥着舍不得放开。
　　他要反复验证，反复感受，才能接受当下的真实性。
　　从路口走回出租屋的时候，林彦景接过他的花，让他好好拉行李箱。
　　便利店还开着，林彦景进去买了两份速食，买了些关东煮。
　　到出租屋后，两人先吃完饭，然后林彦景催他去洗澡。
　　“行李箱先放旁边吧，倒下来就好，衣柜里估计塞不下。”
　　“好。”李嘉年忽然变得话很少，像拘谨的客人，还没熟络，又像受宠若惊的小孩。
　　“你先去洗澡，等会儿我再洗。”
　　时间不早了，两个人迅速洗漱完，就准备睡觉了。
　　林彦景穿着睡衣，背对着他，对着一面折叠镜子擦水乳，他看得有些心猿意马。
　　她喊他休息时，他又愣住。
　　林彦景看破他的轻微不安，用平常的语气说着，“你不好意思啊？谁满口铿锵要住我这里的？没关系，而且我这里只有一张床、一张被子，怎么，你要睡地上吗？”
　　他摇摇头。
　　“你想睡里面还是外面？”他问道。
　　“我还真没想过……”林彦景的手臂停了一下，“我明天要起早去上班，我睡外面吧，不吵醒你。不过，你明天记得把衣服放进洗衣机洗啊，内衣裤和袜子就得分开手搓，可以吗？”
　　“我会做家务……”李嘉年无语，“你睡里面吧，我怕你被我挤下去。”
　　“好。”林彦景觉得也可以。
　　两人终于关灯躺下，全身放松下来，林彦景仰面对着黑漆漆的空气，轻声说道，“李嘉年，其实我感觉，我有很多东西想要说，好多好多，可是我见到你，又不想说了，只想被你牵着。有些话好像堵在心口要溢出来了，但是语言无法传达，你会吗？”
　　“我也是。”他有这样的感觉，但并不困惑，“但我觉得说不出来没关系，重点是感觉。我觉得我们能这样，挨得这么近，生活这样平静，没有轰然一击，就可以慢慢讲述。”
　　“可意会不可言传？”
　　“差不多吧。”李嘉年往她那边靠近了些。
　　“那我有话说。此时此刻，我还是觉得，人生没有谁都可以过，比如你和我，我以为，以后都不会和你有交集的时候，虽然难过，但也不是不能生活，其实完全可以毫无波澜的生活下去，遇到挫折还是会难过，碰到喜事依旧会开心。但问题在于，我就是觉得生活缺了一大块，我会一直产生——如果你在会怎样、要是你在就好了、还好你不在——之类的想法，被这种条件想象侵占大脑。总之，做每一件事，精神松懈下来之后，就会无法控制地预设有你在的可能，这是在别人身上都没有感觉到的。你是这样的存在。”
　　“知道了，我都知道。我不会说话，但你能理解我的心思，我就不说了，说了也说不好，你懂最重要。”李嘉年做了进屋后唯一一件大胆的事，他侧过身，环抱住林彦景，“早点睡吧，晚安。”
　　事实证明李嘉年的担心是多余的，没有人抢被子占床位。
　　第二天起来，林彦景挪开他的手臂，轻手轻脚地起床，刷牙的时候他醒了，又靠过来，下巴搭在林彦景肩膀上，双手从后面松松地环着她，一声不吭，她也没推开他。
　　接下来的几天，林彦景依旧朝九晚六地上下班，李嘉年白天就开始研究开书店的事。
　　最特别的是，他们在一起了，是恋人、伴侣、树洞、盟友的多重关系，包含且大于以上。
　　林彦景的早餐和晚餐变成了双人餐，这座从前没有给过林彦景归属感的城市，有了一个值得心心念念的角落。
　　9号，周四，早会后，林彦景正式提交辞职信。
　　编辑组的组长有些惊讶，毫不避讳地表达震惊。
　　“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组长胡昕芫看着她的辞职报告，大为不解。
　　“彦景，从你正式入职到现在，差不多也就……七个月吧，你的工作态度一直不错，表现也比较优异，据我观察，你应该也不讨厌这个行业，为什么选择离职呢？如果是因为适应职场环境，那我建议你别这么武断。你的工作经验还没一年，虽然以前的实习经历比较丰富，但毕竟不算真正的资历，我建议你还是趁着年轻多攒一些经验，别冲动行事，平白浪费了时间，到头来可能又要后悔。”
　　“谢谢组长，我明白你的意思，提离职是经过一番思考，我有其他的打算，并不是头脑一热，还是要感谢您一路以来的照顾。”林彦景没有跟她讲明详细的原因，但对这位向来直率真诚的前辈，仍然怀着敬意和感激。
　　胡昕芫仍然不理解，一个年纪轻轻，大有潜力的女孩，为什么要放弃渐入佳境的工作？据自己了解，她的家境也不算优越，应该需要一份固定收入。
　　她又劝了一番，见林彦景已经拿定主意，也没再多问。
　　“作为领导，我会劝阻你，不过抛开这个身份的话，我尊重你的决定，也预祝你未来前程似锦。”
　　林彦景这才改变了刚刚那副随时准备应付质问的拘谨状态，“昕芫姐也是，祝您工作顺利，万事顺意。”
　　“嗯嗯，准备好工作交接文档吧，我这边会推进审批流程，年后会多，领导那边可能要等一两天。”
　　“嗯嗯，麻烦你了。”
　　“不用客气，回工位吧。”
　　林彦景走出胡昕芫的办公室，去茶水间接了杯咖啡，跟李嘉年说，“我已经提了辞职，应该最迟下周一可以通过，下周二不用上班了。”
　　对面秒回，“13号是最后一天上班了？”
　　“是的。”
　　“晚点和你聊，我刚刚在咨询一个开过书店的叔叔，他打电话过来了。”
　　“好。”
　　李嘉年刚过来的时候，林彦景还有些不习惯，自己在办公室，但家里还有个人，这种事情以前真没经历过。
　　但不过两三天，这些事情就好像自己长了经验一样，注入到林彦景的脑海，让她觉得一切寻常。
　　周六，两人睡到九点多，然后打车去艺术馆看展。
　　展会的票是李嘉年预约的，是个普通的小展，门票不贵，50块一张，林彦景一个人生活的时候，总是懒得出去，偶尔遇到很喜欢的活动才会独自出门，胜事空自知。
　　现在有人陪着，她也能感受到一个普通小展的快乐，观赏每一个展览品都有别样的趣味。
　　周六晚上，他们去看了一场重映的《哆啦A梦·伴我同行》，看完之后从电影院慢慢散步走回出租屋，像是回到了高二年级的晚自习后。
　　相似但不同，周围都是人群，还有景观树，但是他们长大了，脚下的林荫道变成了马路边的辅道。
　　周日，林彦景想在家休息，两个人就在小沙发上窝着，林彦景翻出一本书，封面上印着《成远之途》四个字，书页的边缘已经有些发黄起毛。
　　“看完了吗？结局。”
　　“早就看完了，高中看完的，我不至于伤心到不敢翻书啊。”林彦景辩驳。
　　“那我们再看一遍吧，之前我说有不懂的想问你，一直没问呢，都攒着。”
　　“行吧。”
　　李嘉年的问题太多了，看了大半天才翻到三分之一不到，林彦景让他先收着，下次再看。
　　睡前，林彦景忽然赖在他怀里，李嘉年揽住她。
　　“我高考之后，去找过芜原。”白天看了《成远之途》，林彦景又想起许许多多过去。
　　李嘉年闻言一顿，仰面盯着漆黑的天花板，揉了揉她的头发，“怎么没跟我说？”
　　林彦景没理他，自顾自地讲，“高考之后，好多同学都趁着放假去旅游，有些人组团去，有些人跟家人朋友去。我原本想和小云她们一起去西南，可是……家里人不太支持，我实在没什么钱，就没去。我在镇上的一家奶茶店兼职，一直做到八月中旬，那会儿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就辞职了，拿着三千多块钱，买了来回芜原的机票。”
　　说着说着，林彦景声音开始哽咽，李嘉年被洇湿了，伸手在床头支架上拿了纸巾，给她擦眼泪鼻涕，“可是机票和酒店……都好贵，我只能在那里留一个晚上，我的钱就只够做这些。李嘉年……我哪里也没去，我在酒店待了一天，第二天上午就飞回荆泽了，我第一次坐飞机……去机场要提前好久，我不知道，差一点就要改签了，改签要……另交费用……我好紧张，可是我到了那里，我还是没敢联系你，我怕到头来还是一场空，我也……也怕让你更难过。”
　　李嘉年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听她说，拍着他的后背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现在都好了。”
　　“我就这样回来了，什么都是一场空，什么也没剩，家里人问我玩了什么，我说不上来，他们又觉得这些钱可惜了。李嘉年，我那时候能力太有限，可我现在长大了，也没有前程似锦，没有变得多么厉害。”
　　“但你已经独立了，你不是说在还养育债吗？你做了很多以前做不了的事……”
　　渐渐的，林彦景哭累了，睡着了，李嘉年吻了吻她哭肿的眼睛，把人抱得更紧。
　　他相信重逢之后会不一样，这次一定会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