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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抱歉 ...

  •   林彦景也看见李嘉年,来不及惊讶或者疑惑。
      因为那个男生的惨状实在吓人,她放快步子往前面走去。
      她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未必能帮上什么忙,但是这个时间求助别人又太慢了,有个声音在她心里说——可能那个男生真的会被捅破肚皮,而这种事丝毫经不起细想。
      “你们干什么?赶紧放开他。”
      这一喊,那群人都转过来,除了那个被困的男生。
      恐惧使他不敢睁开眼睛,一旦睁开,眼球很可能会被压在树皮上,痛苦加重。
      那群人用盯着看怪物奇葩一样的眼神盯着她,见林彦景越走越近,有几个男生还刻意发出哄笑声,吹起口哨。
      林彦景心跳得极快,嘴角都在轻轻颤抖,她咽了咽口水,极力装出平静,双手却缩进外套口袋里,死死攥紧。
      此刻,林彦景不敢硬碰硬,只能找熟人,这里最熟悉的人,也就是其实只有一面之缘的李嘉年。
      她低头看着还蹲在一旁的李嘉年,轻声问道,“你们为什么这样?”
      她说“你们”,而不是“他们”。
      林彦景忽然想起,那天下午,李嘉年也是因为在意处分,所以来教室门口堵吴延,可能对于他而言,做什么事,并没有什么说得出来的原因。
      于是她放弃追问,一边盯着李嘉年,又伸出左手指着那个男生,“那个人,他很难受,如果受重伤了,你们会被严重处分的。”
      李嘉年听见她提处分,没什么反应,顺着她的手看过去,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冲着那个抬腿压着男孩后背的人抬抬下巴,那人松了腿。
      随后,被欺负的那个男生,后脑勺上的两只手也放下了。
      那男生脱力一般离开那棵树,以及那根似乎要命的栅栏,他用仅剩的力气往树旁边倒去,仰面看着天空,依旧没睁开眼睛。
      不知道是光线刺眼还是没缓过神,他的眼角发红,刘海凌乱,脸上还有树皮碎屑,以及各种斑驳的树纹。
      林彦景顺着他的下巴看过去,看见他腰间被压皱的衣角、被戳出一小个凹陷的肚皮,还有挣扎时留下的红痕。
      这些红痕过不久可能会渗出细密的血滴,碰到水一定会火辣辣得疼,林彦景想。
      李嘉年看她那样,其实有点不习惯,也有点不好意思。虽然他只是旁观,但这群人也是仗着他在,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打人。
      他没有要挑事的想法,但也没有悲天悯人的好心,他享受的是别人的敬畏、遵从、服气和讨好,虽然这些不会变成实质性利益。
      但对他来说,本来就没什么需要披荆斩棘才能获得的利益,玩一玩,百利无害。
      至少初高中这几年,他享受这种得天独厚、不发一言就可以被视作权威的感觉。
      眼前这个狼狈的衰鬼,是怎么惹到自己那群不咸不淡的朋友,他也不清楚。
      那群人昨天中午就求着自己今天来充充场面,要不是说只需要露个面,他才不会早起过来。
      但看着林彦景这样,听到她把自己和这群没事找事的人归为一类,李嘉年心里有些矛盾。
      既因为再次见到这个“好学生”而感到新鲜,又因为再一次吓到她而感到些微抱歉。
      不知道为什么,李嘉年对这个女生有天然的关注,明明很普通的样子。
      或许是天时地利?是那天晚上的秋风,错了时空,还在他们两人之间刮过?
      李嘉年觉得自己好笑,东想西想,多半是因为自己那天莫名其妙冒犯了她,所以有点在意吧。
      李嘉年从来不问,眼前那群人欺负别人是为了什么,他也不在意。说实话,他也看不起那些被压着欺负、动弹不得的人,觉得他们窝囊,而且丢人。
      很多校园暴力事件,他会在场,只是他次次都提前讲明:只观战不参与、有处分不背锅。
      除了逃课多次被通报批评,他的处分就只有上次七班班主任吴延在场的那次乌龙。此外,李嘉年从来没被误会过。
      偏偏,连着两次都叫这个林彦景的女生碰到,难道是小害人精吗?
      上次托吴延带去的抱歉,不知道林彦景有没有收到。
      还挺聪明嘛,知道遇到坏人找熟人,不过,我也不是她心目中的好人吧?
      李嘉年心里的百转千回,林彦景通通不知道。
      她心里还是紧张,想走又被人盯着,感觉进退都尴尬。然后呢?怎么这些人就站在这,还不散吗?快让那人回去啊,其他人也赶紧走啊……
      他们不会不欺负他了,要来教训我了吧?
      林彦景越想越黑暗,越想越紧张,往后退了两步,甚至开始后悔今天来这边散步。
      “等我一下。”李嘉年拍拍膝盖站起来,大家都往声源看过来。
      李嘉年的声音像是盖了几层密封布,喑哑而神秘,大概处于变声期的男生的嗓音都是这样,难以描述。
      他不算特别高,但站起来之后,不到一米六的林彦景只能抬头看他,相比其他人,李嘉年居然算得上是最让林彦景有安全感的,可能这就是“认识”的好处。
      重点当然不在李嘉年,可也不能盯着狼狈的受害人看吧……她一时间不知道该看哪里,于是又盯着那棵树。
      “我去买点东西,别打他了,等我回来,差不多就散伙。”李嘉年瞥了瞥地上的男生。
      他也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不叫这些人马上散伙,可能是想表现出一切如常的状态,也可能是想在林彦景面前彰显一下气势。
      他转身走开后,林彦景有点犯怵,已经尽量在面上表现得平静,但她抿着嘴,牙齿紧紧咬住一点下唇,是在场睁眼的人都能看到。
      “嘉哥只说别打他了,没说不能做别的吧?”人群中,一个带着异形耳钉的男生用刻意拉长的语调说道,手里攥着根树枝摇来摇去,然后又冲地上的男生啐了一口,“黄启宇,还有这种好事等着你呢?真是小看你了,要不就成全一下你们俩吧……”
      林彦景下意识地又退一步,没什么可犹豫了,转身想走。
      这时,两个人马上站到林彦景身后,她退无可退,心里生出无法言说的恐慌,这时候,她只想再抓一根救命稻草,可是身后的急弯处,却没人再过来。
      这时她又想起李嘉年,但李嘉年离开的方向早就没有踪影。
      刚刚说话那个异形耳钉男,示意人群中的几个高个子女生过来。
      那三个女孩神情带着鄙夷,一点点靠近林彦景,甩甩头,似笑非笑,一个涂着橘色口红的女孩用夸张的语气问林彦景:“嘉哥说不打他,可没说不打你,不过我们也不会自找麻烦。但是吧,你刚刚这么关心地上那个,应该是要表演美救英雄吧?不如,你亲自去看看,他伤得怎么样?安慰安慰他?”
      话音一落,旁边的人哄然大笑,不知道在笑故事老套,还是笑林彦景这一出太多余。
      刚说完,橘色口红女孩旁边的两个同伴,左一下右一下地推搡着林彦景,朝地上仰躺着的黄启宇走去,林彦景跑不掉,竭力站定不想动。
      见她沉默着使劲,有些要反抗的意思,旁边那个披着校服外套的女生颇为不屑,直接上手,从后面按着她的肩膀,这么一来,三人几乎是半台半推地支着林彦景、急躁地往树的另一边送去。
      剩下的人又开始大声发笑,笑得暧昧肮脏,林彦景只觉得羞耻恐慌,她害怕等下也要发出那些凄厉沙哑的叫声,现在只能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放开!”
      他们在笑,地上那个叫黄启宇的男生见状想要翻身往旁边爬,又被旁边一伙人死死按住四肢,他脸上涨红,难以挣脱。
      林彦景的挣扎也越来越剧烈,这几步路不够她反抗,更不容她想办法脱身,她已经被迫来到地面上那男生面前,只能不停地用力踢踹。
      那三个架着林彦景的女孩被踢得烦了,骂了几句脏话,又叫来一个杵在旁边、似乎有些不忍的矮个子男孩,让他从后面摁住林彦景的双脚。
      矮个子男孩犹豫着,没上前,就被别人踹了一脚,只好颤抖着上前,隔着裤子握住林彦景的脚腕。
      被人摁住双脚的时候,林彦景剧烈弹动,但马上被压下,顿时感到身体里面猛然抽痛,渐渐生出无望的感觉,眼泪也流下来。
      她为时已晚地认识到,自己非但没解救谁,还卷入了这场校园暴力中,而此时唯一能拉她一把的人已经不在场。
      她反复喊松手、放开,除了嬉笑,根本得不到回应,双手双脚已经没有抵抗的力气,林彦景像个被捕的猎物一样,任人摆布,被四个人摁着被压到那个满身伤痕的黄启宇身上,她感觉到他在努力往后退,但是两个人的努力都无济于事,他们之间甚至分不出一道缝隙。
      林彦景的外套拉链在黄启宇身上挤压,发出难听的摩擦声,她努力偏头不碰到他的脸,黄启宇也一样,头发被攥得生疼也要咬着牙仰着头保持距离,这是两个受害者此刻能挽留的唯一尊严。
      最痛苦的是,林彦景感受到自己的胸脯压在黄启宇身上,十六岁女生的第二性征是她本人都还没有完全理解的东西,不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不能承受这样的压迫和欺侮。
      林彦景死命向后仰头,失败后又无比渴望有人能从后面扒开自己,但根本做不到,最终陷入绝望,泪雨滂沱。
      “你们他妈的在干什么?”后方传来一阵暴躁的吼声,还有瓶子砸在地砖上的闷响。
      一瞬间,摁在她后背、脚踝、肩膀处的手也都松开了,林彦景听到这个声音,心里的惊惧稍微缓和一些,仿佛看到水中浮木,但眼泪却更加汹涌。
      随后,按住黄启宇的一伙人也退开了,虽然哭声已停,黄启宇还能感受到林彦景在身上流泪。她倒向一边,瘫在地面上,一直在剧烈颤抖起伏。
      他一时间不敢动弹,只能梗住脖子,尽力拉开距离。
      李嘉年像只被毁了巢的狮子,环视眼前的一群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我又做错了。
      看到这群人挤眉弄眼、心虚地盯着那个挑事的异形耳钉男生,他走上前对着那人的膝盖猛踢一脚,那人摔在地上后,李嘉年又对着他的侧腰连提几下,似乎发泄不完怒火。
      那人倒在旁边不服气,骂了几句就不再作声,其他人也没说什么。
      李嘉年没平息好脾气,现在却一点都不想继续打下去,转身去看林彦景。
      林彦景已经无法消化这些动静,巨大的陌生感和恐慌感让她不愿深究其他,宁愿这一早上都是噩梦,但下一秒便知道是现实,于是只想离开这里。
      李嘉年扶她站起来,她低着头,有些头昏脑涨,但她看见不远处的地上有一瓶葡萄汁,鼻子发酸,却已经哭不出来。
      李嘉年看到林彦景这个样子,前所未有地感到后悔,后悔答应来观战、后悔刚刚离开,最后悔吓到她,这本来就和她没什么关系。
      李嘉年本来想叫她走,看她状态不好,就背起她,看了看地上被自己踢倒的异形耳钉男生。
      “以后,不管你有什么破事,再也别找我,也离她远一点。”说完,他又看了看在场其他人,“现在不散?”
      其他人虽然一头雾水,议论着林彦景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多管闲事,在场的人根本没见过,也没交情,为什么之前对任何事都不闻不问的李嘉年忽然翻脸维护她?而且,以前怎么过分打架,李嘉年也不会插手过问,今天倒是看不下去了?
      他们不懂李嘉年反常的行为,但已经没心情再多问多辩,只好散了。
      瘫在地上的黄启宇,也吃力地站起来,瞪着李嘉年,一句话也没说。他原本想谢谢林彦景,可是看到林彦景被旁观自己受辱的人背着,又暗自较劲,感觉一瞬间就被拯救自己的人背叛了。
      李嘉年看了看他,没有一丝同情,甚至觉得他才是始作俑者。尽管他并不知道那群人为什么要打这么一个瘦瘦巴巴、畏畏缩缩的男生。
      “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衰,说实话,也很没用,你也赶紧走吧。”
      说完,李嘉年背着林彦景就转身,往林彦景来的方向走,没再多看一眼黄启宇。
      往上走的时候,李嘉年看着那条空荡的小道,轻声说道:“一个人没事来小路走什么?”
      语气里是责怪,但也藏不住好奇和担心,以及一点点的别扭。
      过了这个大弯,李嘉年注意到围墙上的草、涂鸦和爬山虎,以及墙根底下的无名小花。
      或许这些原因?他还是不理解,但已经似懂非懂,又觉得自己刚刚问了个很没必要的问题。
      “对不起。”李嘉年轻叹一口气,说道,“吓到你了。”
      话音一落,左肩处的湿热感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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