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嘉年》斫绿桂

20、成远

　　校运会后的晚自习，七班学生的精神都松懈下来了。白天在操场上晃悠太久，零零散散地参加活动、观看比赛，下午又收拾东西清点物资，到傍晚吃饭的时候，才真正得到放松。
　　吴延在教室跟两位班长确认校运会收尾工作，然后想回教工宿舍休息。
　　临走之际，他被班上几个男生拉着，说要一起去食堂吃顿饭，几个半大的小子，闹起来一阵一阵的，连贺新阳也跟着起哄，实在盛情难却，吴延就跟他们一块去了。
　　吃完了饭，天都黑了，吴延索性也不回宿舍，直接去了七班，坐在讲台前，等晚读铃响。
　　晚读的时候，吴延一脸问号，因为班上都没什么人正儿八经地读书，有人默读，有人看杂志，有人还在玩手机。一看就知道，大家今天的心态都还在操场上游荡，没收回来。
　　换个立场想想，他也能理解，平时七班的人崩得那么紧，突然一天松弛下来，又跑又跳的，即使是身体停下来了，意识还没回笼呢。
　　自认善解人意的吴延老师，决定让他们彻底放松完，别不上不下的，影响情绪消化。
　　他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停下，又叫前后排的同学关上门窗，拉起窗帘，然后拉开了中间的黑板，又开了大电脑。
　　他决定冒个险，七班的人也心领神会，哄得一声，都开始发出心照不宣地嗷嗷叫声，好像森林里的猴。
　　“嘘——”
　　大家又安静下来，但看得出，每个人都压抑着喷薄而出的兴奋感。
　　他选了一部刚放映不久的文艺片，点了播放就把灯关了，自己也坐在教室过道中间，跟着一起看。
　　大家都看得投入，这个阶段的学生，大多数生活都比较单纯，说得再直白一点，是比较单调，因为没有足够的闲暇去做别的事情。
　　应试教育吞噬他们可支配的时间，经济限制他们能拥有的空间，各地皆如此，荆泽这个小城更不必说。
　　影片进度条一点点拉进，教室里也越来越安静，看到最后，结局悲怆又现实，很多人都陷入了郁郁沉沉地状态，有些女生还忍不住哭了。
　　吴延明白，看这样的电影，能找到一个思考的切口，也可以成为一种发泄的方法，这也是他没有选择励志片或者纪录片的原因。
　　只需要一个入口的话，安静一些，才能屏蔽掉其他的价值观输入和侵略，留一点空间让学生去听自己的声音。
　　影片彩蛋结束时，第二节晚自习已经过半，有人拿出笔记本来写读后感，有人拿手机搜索这部影片。
　　吴延没有做任何的观影总结，也没有说“大家看完电影就收收心，准备明天上课”之类的话。
　　他走到贺新阳座位边，看到他在一个软件上写影评，似乎篇幅已经不短。
　　吴延很识相地假装没看到，敲了敲他桌子，说：“等下第二节晚自习结束就收手机吧，然后让大家短修可以自由选择上不上，累的话早点回宿舍休息。”
　　听到吴延声音的时候，贺新阳把手机反扣在桌面上，等吴延说完才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嗯。”
　　要尊重高中生的伤怀和秘密啊，吴延边走边想，脑子里无比清明。
　　看完电影后，林彦景和余舒云也陷入了感伤，林彦景在笔记本上写：“小云，如果以后你遇到和主人公类似的事情，当难以割舍的事物最终变成无可挽回的遗憾，你会怎么安慰自己呢？”
　　余舒云正在给阳楚发信息，讲今晚的电影，又夸赞今晚无比温和的吴延，也触景生情地讲起未来的幻想。
　　本来两个人聊剧情、聊未来，说得正陶醉，余舒云突然问：“如果我们以后遇到难题，要分开，你会直接退缩还是争斗一会儿？即使会失败。”
　　阳楚那边过了好几分钟才回，余舒云于是转头看林彦景的笔记本，一时间，她没想好怎么回林彦景，忽然又觉得自己那样问阳楚，也是一种不公平地逼问。
　　谁能提前预想未来呢？谁知道会有什么阻碍呢？以及，谁知道阳楚给了答案之后，自己会不会满意呢？
　　她还没在林彦景笔记本上回复，手机锁屏又亮起。
　　阳楚说，“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管你信不信，我最近做的梦，我长期想象中的未来里面，每个场景都有你。”
　　余舒云嘴角弯了，眼镜却红了。
　　“说得好听，可现在，当下，现实里，你的身边都没有我。”
　　阳楚那边很快又有新消息，但还是上一个话题，这次有些长：
　　「我担心过未来，甚至懊恼过，会不会出现不能摆平的风险和障碍，首先我必须承认自己有可能会无能为力，但我可以笃定，如果有一天真的面临遗憾和挫折，我绝对不会轻言放弃，也不会主动退缩的，真的。」
　　余舒云眼泪都快要溢出来，使劲眨眼才憋回去，然后说：“好了不用写保证书了。起码，我相信你现在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诚心实意的。”
　　说完，余舒云心中豁然开朗，把手机塞进柜子里，接过林彦景的笔记本开始回复：“如果是我，我会争斗一会儿吧，不拿出一点勇气，怎么恐吓命运和现实呢？如果失败，起码争斗过，也可以消除一部分愧疚感，也可以减轻一点旁观悲剧发生的罪恶感。”
　　写完，她又想了想，怕林彦景陷入情感牛角尖，又加了一段：
　　「但是，向命运低头也没有错，如果早知一切会是徒劳无功，主动放弃虽然懦弱，但却很明智。人的能力本来就很有限了，即使胆小一点，也不会被唾弃的，听从本心最重要。」
　　林彦景看完这两段话，合上笔记本，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你后面那段话就是在哄我对不对！”
　　余舒云边挑眉变回她，丝毫不心虚：“说得有理就行，你管我哄不哄呢？”
　　“但我也爱你，最爱小云，以后也要哄我啊。”
　　“别撒娇，没有用。”
　　知道自己被哄了，林彦景心里暖洋洋的，深呼吸两口，然后把手机塞进抽屉，找了本练习开始写。
　　第二节自习结束铃声响起，余舒云背上包，拍了拍林彦景的肩膀说明天见，然后就回家去了。
　　贺新阳开始收手机，并且转述吴延让大家自由安排短修的消息。
　　林彦景这一晚上情绪忽低忽高、落落起起的，这会儿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决定短修好好学习，不想这么快回宿舍。
　　贺新阳路过她这里的时候，问她要手机，她本想关机，后来念头一转，又说：“班长，今天我自己交吧，我现在有点事。”
　　贺新阳虽然有些不理解，因为林彦景已经在写作业，也没玩手机了，但他没多问，点点头，拿着收纳盒就向讲台走去。
　　林彦景给李嘉年一连发了几条消息：
　　「今天吴老师给我们放电影了，名字是《成远》，大家都看得很投入。」
　　「我也是，看完之后，觉得百感交集，突然很想见到所有在意的人，爸爸、妈妈、奶奶、弟弟，也想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的心迹，想说自己以前的委屈，更想说自己的愿望，因为能见面和沟通的机会太少了，就怕来不及。」
　　「不过我什么也没说，委屈都过去了，愿望现在说了也来不及实现，所以就这样算了。」
　　「我要交手机了，本来只想给你发这几个字的。」
　　「但是看完之后，我想多说一些。」
　　「李嘉年，虽然我说时间还长着，但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所以我觉得，下次见面，我们还是可以牵手。」
　　「你觉得呢？」
　　林彦景说完这些，明明什么都没解决，但她却倒完了情绪垃圾，身心都轻快许多，然后就交了手机，扎进练习题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