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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采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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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知微看向薛翮,薛翮知拦她不住,只得颔首同意,招手唤漆十一:“漆姑娘请。”
“我又没出上什么力,不敢受礼。”漆十一忙推辞道。
“你如何没出力?”见知微捏着嗓子模仿道:“‘见姑娘小心!’不是你说的么?可是帮了我大忙啦!”
她上前拉着漆十一的手,带着她来到隔桌,对着主座装模作样行了一个抱拳礼,道:“见知微,多谢姑娘相邀。”
帷帽下,女人默默不语,不久黑纱下传来一阵轻笑,那声音珠玉般动人心弦,见知微不禁好奇在帷帽下是怎样一张脸,是丑是美?是老是少?她是如何得到太阿剑的?又为何如此轻易便送给一个陌生人?
她不是个委婉的性子,直直地问出来:“姑娘为何在茶馆内也以帷帽遮面?”
薛翮也盯着她,只等对方一个解释。此人身上谜团重重,十分可疑。
“的确,既然诚心延请诸位,以纱掩面的确有失礼数。”
那女人素手一抬,唤道:“无衣,替我摘下来。”
一面对她们解释道:“出门在外,难免小心。”
叫做无衣的仆人上前,小心翼翼替她解下脑后的绑带,随着黑纱的飘然离去,她的脸不加掩饰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一时间见知微便明白了为何她需要戴着着颇阻挡视线的轻纱。
原因无它,此人着实是美。见知微本以为见惯了山川星河,日出日落,世上已没有什么能让她惊艳,天地间最美的景色她已领略过,却不知一叶障目,难见泰山,今日下山,方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如日比月,日朝升月朝落,犹参商之别。
“的确该小心。”见知微喃喃自语。
薛翮从背后拍了她一下,侧身坐在了主座旁,留了半边位置给见知微。
见她坐下,无衣放下帷帽,提起茶壶为她斟了一杯清茶。与伙计赠给她们的金秋白露不同,这茶汤清而不透,在倾倒时香气便已满溢,闻之令人心醉。绝不是小小茶肆能够品到的凡茶,应当是她们自备的茶叶。
“在下薛翮,因缘际会,萍水相逢,还未问过姑娘名姓。”
“翮?不知是哪一字?”
“有凤于潜,在林栖翮。”
女子微微点头,称赞道:“好字,令尊定是希望你能够无忧无虑,振翅高飞。在下姓谢,单名一个嶂,玉门山嶂几千重之嶂,字断云。”
谢?薛翮不自觉地挑了挑眉毛,姓谢的女人她只见过一个,那时她尚还年轻,虽不记得对方是何模样,但是谢这一姓出现在长留山脚,对于见知微来说,不是一个好兆头。
“谢嶂?”见知微嘴里过了一遍,犹疑地看着眼前娇滴滴的美人,山高断云,可是她生得如花娇艳,怎么会起这么一个至坚至硬的名字?
似是看穿了见知微的困惑,谢断云指尖敲了敲杯壁,漫不经心道:“此名乃是我自己所起。”
何时所起?薛翮猜到她不愿交付真实姓名,却不想她竟如此直白。可以是现在胡诌出来的名字,也可以是这段时间行走江湖的化名,总之想要靠名字来确定她这个人,是不可能了。
提到名姓,边上的漆十一忽然说:“可以给自己起名么?”
谢断云微笑道:“自然——不成,只不过我生来狂悖,不敬父不敬母,父母所赐不授,故自己起名赐字。”
“我也想要起个名字。”漆十一听得心驰神往,她苦恼得揪着自己的衣角,抱怨道:“我的母亲嫌弃我是个女孩儿,不愿给我起名,就照我出生那天喊我十一,从此也没有个正经的名儿,如今做在你们中间,我都不好意思将自己名字说出口。”
谢断云轻轻将手放在她的手背上,拍了两下以示抚慰,她向前倾身,细语道:“无碍,姓已是偿了父母生养之恩,改名不换姓,算不得违逆。”
她这一言放在外面怕是要惊倒一片,但见知微觉得她所言甚是,她看着谢断云轻抚漆十一的手背,这小动作亲昵非常,看得见知微只恨她没有这样摸上一摸自己。
“谢姑娘所言有理。漆姑娘想要改成什么?”
“我没读过几页书,也不识字,就连刚才薛姑娘叫什么我都听不懂,哪里能起什么好名字,所以想请你们帮我想想。”
薛翮推辞:“我和见知微和你年岁相仿,不便为你起名,不如让谢姑娘来。”
谢断云欣然允之,旁边见知微呆呆看着薛翮,身子侧了侧,贴到师姐耳边悄悄问:“你觉得谢姑娘多大呀?”
她这声音极小,但依然被谢断云捕捉到了,谢断云若有似无地乜了她一眼,却并不直接回答,只暧昧地说:“像你这样十来岁的小丫头,大概该唤我一声谢大娘。”
见知微如遭雷击,她怔怔地看了看薛翮,又看向谢断云,口中重复了一遍:“大娘……”
“你若不习惯,姐妹相称便可,你我之间,不拘这等小节。”
见知微忙点头,说:“谢姊姊看着年岁与我们相仿,朱颜绿发,仙姿玉貌,谁要喊你大娘,我见知微第一个不认。”
谢断云看着她,并不说话,她低头沉思,转问漆十一道:“漆姑娘,看你打扮,是从江北而来,不知路过长留是为何事?”
“我?说来也是一时负气,当时苗疆作乱,官府派人来我们村抓壮丁,我弟弟年纪尚幼,阿爷又身染重病,可官府硬要我们家出一人,否则就要征两倍的秋税。我气不过,心想古有木兰替父从军,如今我也要仿效古人走上一遭,孤身投军,结果那些散兵均以为我在打趣,将我赶了出来,道自古以来没有女人上战场打仗的,还有个说我进了军营也不过只能……只能充当营妓!”
说到这里,漆十一气得浑身发抖,她怒骂道:“这算什么话!”
见知微不明白为何如此,懵懂地问:“为何呀?多一个人不是多一分力量么?”
薛翮久居深山,虽比见知微多活了几年,也不甚明白,面对不太确定的事,她便保持沉默,唯有谢断云气定神闲,甚至呷了一口茶,漫不经心道:“这话的确有失偏颇,古时便有妇好率军伐羌大胜,女子如何上不得战场?”
“就是!还是谢姊姊明理。”漆十一灌了两口茶消气,接着说:“后来有个过路人跟我说‘你若真想从军,我给你指条明路,苗疆附近的播州地区,朝廷建了一支女子军,你想参军可以去那儿碰碰运气’,我已走了两个月,边走边给人做活凑盘缠,这才到了长留,再走上一月便能到了。”
“漆姑娘忠勇可嘉,报国之心令人动容。”
见知微也跟着点头,薛翮虽不言,但默默给漆十一续上了空杯。
“只不过,不知漆姑娘是否见过打仗?”谢断云话锋一转,再次发问。
漆十一说:“没有,但我有的是力气,可不输那些男人。”
听她一言,谢断云并不意外,她放下手中的杯子,说:“不是你有力气就能建功立业的,时命二字,缺一不可。何况在战场上,即便是如知微一般万里挑一的高手,也难以在万军丛中全身而退。即便如此,你也要去么?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这一番话推心置腹,但漆十一面色坚定,未露半点怯意,她挺胸抬首,固执地说:“回头?回头给那些兵油子嘲笑么?我才不会害怕!男人做得的事,我也同样做得!”
“好。”谢断云并不多言,稍一沉吟,提起袖子,用手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二字,对漆十一说:“你看‘采薇’二字如何?你如今锐气正盛,思进不思退,采薇二字正为压一压你那少年意气。”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薛翮低声念了念,对漆十一说:“此歌虽好,但你如今定并不会喜欢。”
“为何?”漆十一问。
见知微说:“采薇唱的是戍归,而你如今是出征,怎么会喜欢呢?”
“那不见得,至少能归不是么?”漆十一反驳她们,嘴里念叨了两遍采薇,转头对谢断云道:“多谢谢姊姊,我倒觉得采薇二字甚好,从今以后,我便叫漆采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