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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堂前 ...

  •   槐夏听着动静,端着水走进主屋里时周行秋刚走。只见深秋时节,晨起寒冻,树叶上都挂了一层薄霜。而床上的那人正朝着里侧蜷缩着,却有半个身子都裸//露在外。斑驳的青紫红痕自颈处向下蔓延,在原本光滑的脊背上铺展开来,直至腰侧,最后延展向埋进被子下的那一片隐蔽之中。他似乎是醒着的,身子微微颤动着,像是在小声地抽泣。
      槐夏也没料到屋内会是这样一副光景。她神色复杂地端着水盆上前几步走到了床边,轻轻地唤着床上那人:“主子,醒醒,该起了。”
      谁知只是这样一句话,却好像把床上那人吓住了似的,连忙拉过被子将自己捂住,蜷缩得更紧了。他哆哆嗦嗦地道:“不...我不要...别看我...别看我...”
      “主子,按规矩今早您得去静梅园向夫人和两位姨娘请安敬茶,再不起可就要迟了。”槐夏又道,却不见那人回答。她顿了顿,复又小心地开口:“主子,您...还好吗?要不奴婢伺候您起身洗漱吧?”
      “不...不用了,你...你把东西放下,我自己...自己来吧...你先出去吧...”
      槐夏答了声“是”,便放下水盆退了出去,然后有些担忧地守在了门口。又过了一刻钟,眼瞧着离请安敬茶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怕误了时辰,又半天没听到屋内的动静,便敲了敲门,朝着屋内喊了声:“主子,奴婢进来了!”然后便推门走了进去。
      刚走进去便瞧见程暮跌坐在床边,脸色发白,蹙着眉头闭着眼,神色之中尽是痛苦。见她进来,又慌慌忙忙地想要去遮掩盆里的血色和床上见了红的大片污浊。槐夏到底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见此状心中一酸,生出几分心疼与怜悯来。她连忙上前将程暮扶了起来:“主子,您受委屈了。奴婢听说其他两位姨娘新婚之夜后都神采奕奕、满面容光的,不知道怎的到了您这儿就变成这般了...先别管这些东西了,回头奴婢亲自替您收拾,不会叫别人看见的。时候不早了,奴婢还是先陪着您去静梅园请安吧。”
      程暮感激地看着槐夏,动了动无力的嘴角,轻声道了句“谢谢”。
      他身上还痛着,整个人都如同散了架一般没有气力。在槐夏的搀扶下脚步也有些虚浮,去到静梅园时到底还是晚了几分,堂前已坐满了人。
      程暮慌慌张张地走进正堂,只见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子坐在正右侧的主位上。她衣着华贵,端庄大方,正是这周府的当家主母陆栀盈。坐在她身侧的两位,一位身着内敛素净的绣着云底暗纹的素白色旗袍,淡雅清丽,是二姨太柳如苓;一位身着鲜艳妖冶的带着月季花样的棠红色旗袍,娉婷万种,是三姨太温婧。都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尽态极妍,姝色如云。深秋里的天气已经很凉了,她们都披着由上好的水貂毛和狐狸毛制成的云肩,那毛色油光水滑的,又十分暖和,一眼望去,将每个人都衬得十分的雍容华贵。
      程暮不敢有半分的停顿,连连俯身:“程暮给夫人请安,给二太太、三太太请安。”陆栀盈哼笑一声,开口道:“今儿早上老爷才遣人来说,这刚过门的四姨太身份特殊,不懂规矩,让我提点调教着些,这会子便真是见识到了。”她猛地一拍桌子,眼中带着几分厉色,道:“你当周府是什么小门小户的地方?过门第一天请安便来迟了不说,竟是连半点礼数也不通的!今儿个也是得闲,我便教教你什么是规矩!”说罢,站在她身后的贴身丫鬟絮冬立刻上前按住了程暮,使得他直直地跪了下来,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这举动同时扯动了他身上的伤处,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却不得不咬住唇忍了下来。槐夏见状,也连忙跟着跪在了程暮的身后,不敢抬头。
      温婧坐在一旁轻笑了一阵,抬手捻了捻耳侧的发丝,笑道:“夫人,这四姨太昨儿个可是新婚之夜,才承了老爷的宠,身子金贵着呢。您这般训诫于他,回头他向老爷告状,惹老爷心疼可怎么办呀。”
      不等陆栀盈答话,程暮便连忙俯身朝着她磕了个头,继而又低着头道:“夫人教训的是,是我不懂规矩来迟在先,又失了礼数,冲撞了夫人,请夫人恕罪。”
      陆栀盈未置一言,朝絮冬使了个眼色,她便立刻呈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茶碗,道:“请四太太向夫人敬茶。”
      程暮忙接过茶碗双手端起,再恭恭敬敬地奉向陆栀盈:“夫人请用茶。”
      陆栀盈见状却并未接茶,她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瞧过面前跪着的那人,却一脸和颜悦色地说道:“既是奉茶,茶没添满怎能作数。絮冬,别愣着,帮四太太把茶添满。”
      “是,夫人。”絮冬提起一旁准备好的铜壶,向程暮端举着的茶碗中不断添续热水。烧开了的水逐渐填满茶碗,很快便溢了出来,她却丝毫没有要停手的准备。溢出的水便如此直直地淌在程暮的手上,一双白净的手霎时间就被烫红了。他很快便端不住了,茶碗整个掉落下来,摔得粉碎的同时也将茶水倒了陆栀盈一身。
      陆栀盈被突如其来的状况一惊,几乎要跳起来。就连一旁的絮冬也连忙跪了下来,慌张地说着:“夫人恕罪!奴婢不是有意的!夫人您没事吧?有没有烫着?”
      程暮更是一下子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去,也顾不得自己被烫红的手了,连忙伏地磕头:“夫人恕罪!我...我实在是端不住了...”
      目睹了此闹剧,一旁的柳如苓也只是在一开始被惊了一下,很快便恢复了平静,自始至终也未曾多言,更加没有什么多余的神色表情,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而那三姨太温婧则如看了一场精彩的好戏一般,神态表现倒是比在场的所有人都丰富多彩。她先是十分紧张而关心地询问了陆栀盈的情况,而后转头便立刻换了一副嘴脸面向程暮:“四姨太这手可真是金贵呢,竟是连茶盏也端不起了。还是说...你对夫人有什么不满啊?”她抿嘴笑了起来,那拿捏姿态和神色的本事倒是比戏台上的伶人还要好上几分。
      “不是的!不是的!我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陆栀盈此时已是气急败坏,下马威不成反倒让人看了笑话。她愤怒地站起身来,朝着眼前那人便是狠狠的一巴掌,然后咬牙切齿道:“你如此不服管教,不把我放在眼里,便给我在这里好好跪着反思己过!何时天黑,何时再起身!”说完还不够解气似的,她一脚踩在扶于地上的那双通红的手上,又使劲地碾了碾,这才提足离去。
      另外两位姨娘也不再多言,向陆栀盈行礼福身后也相继离去。偌大的屋子一下子又空了起来,只剩下程暮和槐夏留在原地跪着。
      被烫伤的手经一番蹂躏之后更加红肿不堪,掌心上更有一片被茶碗碎片割出的伤痕,鲜血淋漓的。昨夜的掌掴红印未消,今日又叠新伤,程暮的半侧脸颊浮起红肿,根根指印分明,脸色却比之前更加苍白了。周身的疼痛在此时一齐作祟,他小口地向手心呼着气,眉头紧紧蹙起。
      见其他人都已离去,陪着他跪在一旁的槐夏立刻上前,有些担忧地问道:“主子,您的手...要不奴婢去请将军来吧?”
      程暮忍着疼痛摇了摇头,而后缓了一口气看向她道:“我没事,你回去吧。被罚的人是我,你没必要在这里白白的陪我跪着,回去吧。”
      “可是...”槐夏欲言又止,眼中也满是担忧,她顿了顿,又道:“那奴婢先回去拿药来给您包扎,主子,您等等我。”说完便起身跑了。
      程暮便如此孤零零地跪在静梅园的堂前,独自在疼痛中捱过漫长的时光。而另一边取回药箱的槐夏被絮冬拦住了脚步,再入不得静梅园半步他也不得而知。他虽不怪槐夏的去而不返,却仍是不免心中泛起苦涩,故而垂下目来,轻轻地叹了口气。
      不知过了多久,天好像终于有些许暗了下来。金乌西沉,暮色将起,秋日萧瑟的晚风随即而至。掌心的血液凝固,疼痛稍缓,程暮昏昏沉沉地想要起身,身上的伤口连同早已麻木的双腿却让他根本无法从地上站起来。他小心翼翼地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缓缓地屈伸双腿。膝盖已经青紫,动一下便是钻心的疼。他只能更加放缓动作,歇一歇再继续。此时,却有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自身后响起,越发靠近。
      “漂亮哥哥,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呀?”
      稚嫩的童声在耳边响起,程暮一回头便看见一个五六岁大的小男孩站在自己旁边,脖子上戴了个挂着铃铛的纯金打造的长命锁。小男孩长的乖巧,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极了程暮记忆中那个人年少时的模样,只是年岁还小了些。
      “漂亮哥哥,你的手怎么出血啦?是不是很疼啊?那小玉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呼呼...”
      那时天黑的刚刚好,暮色中对望,孩童明亮的眸色中印出的,是那人对另一人的思念在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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