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月光总在作死》兰台卿客

16、雀评会（二）

　　穆琤瞳孔地震，“怎么这么快！”

　　两人重新坐回桌边，康简行道：“十二人而已，答案都是事前定好的，而且出卷子的翰林都在学士院锁着呢，当然是改完才能让他们吃晚饭呀，等到消息过来，差不多晚饭后吧。”

　　康简行拍拍手上的渣屑，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变魔术似的摸出个巴掌大金色袖珍算盘，压在桌上拨了起来。

　　案桌临窗而设，窗格皆开，穆琤坐在圈椅里背对窗户，撑着脑袋去看对面康简行的动作，顿时被反射的金光闪瞎了眼。

　　真是壕无人性，一个算盘都得镶金。

　　“你这弄什么呢？”

　　康简行奇怪地看着她，“打算盘啊，明天考账簿核算，穆师傅，您不练练吗？”

　　账簿核算……

　　那不就是……

　　数学！

　　还特么是打算盘的数学！

　　赵晞说过第二关会考这个，但在素来重商的东齐，孩童启蒙时便开始拨算盘，她潜意识认为穆琤就算失忆，也不至于连算盘都不会拨，只简单教了些理论，练过几次，重心放在了第一关和第三关这些更需要花时间记忆的项目上。

　　太阳穴敲锣打鼓，一阵阵的疼，穆琤薅住自己明显减少的刘海，又开始想死。

　　数学、数学，从小到大，她对数学付出多少心血，数学却鸟都不鸟她，每次考试都能把数学老师气得怀疑自己是不是针对他。

　　进了大学，特意选的语言类专业，彻底摆脱了数学的噩梦，可谁想到在这又遇到了！

　　简直阴魂不散！

　　穆琤捋了把刘海，一根长长的发丝毫无知觉地被她捋了下来，粘在手心。

　　卧槽，摸一下都掉，离谱！

　　穆琤一边安抚发丝情绪，一边把自己的算盘扒拉出来，和康简行挨在一块拨算盘珠子。

　　康简行苦恼地揉着脸，手法也很生疏，按她所说，自女子可入仕以来，不少官宦之家培养女儿的重点，也都放在书文之上，中馈涉及的理账之事，带着教些而已。

　　如果不是因为雀评会，她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摸算盘。

　　两个人凄凄惨惨吃过午饭，继续扒拉了一下午的珠子，待到晚饭后，内府的中臣果然来到，宣布了进入第二轮的人员名单。

　　穆琤和康简行顺利通过，申佑也毫无意外地榜上有名，另有三位文官之女成功晋级。

　　中臣宣过旨便行礼退去，云芳殿跟煮开了似的热闹起来，叹息声、庆贺声从不同的屋门后传出，留下的开始准备明日的比赛，不能留下的则收拾离开的行礼。

　　这之中，隐隐有女子的哭声。

　　她们为何要哭呢？

　　是因与赵裕无缘而哭，还是因错过皇后之位而哭？

　　前者为情，后者为利。

　　穆琤站在屋门口，看着空灵的庭院，在那些若隐若现的哭声中，忽然感觉凉飕飕的，不禁搓了搓胳膊。

　　康简行在屋里叹气道：“那些长舌之人，或贬低，或议论，这些姐姐回家后，日子定是不好过了。”

　　是了，她们是因自己而哭，在哭她们为家族操控的人生。

　　她们的名字前头，是长长的限定词，是她们的手足、父母、家族，唯独不是她们。

　　而人们提起时，说的也总是谁家的姑娘，从来不是属于她们自己的名字。

　　穆琤忽然觉得有些郁烦，又掺杂着不忍，在门前立了一会，等到那些声音消弭在夜色时，掩门回身。

　　屋里的呼吸声有些明显，康简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穆琤：“……”

　　该吃吃该睡睡，遇事不往心里搁，挺好。

　　穆琤想了想康简行之前说的话，既然这人在这种时候能坦然睡着，或许明天大家的表现都差不多。

　　事已至此，先睡觉吧！

　　*

　　第二日比赛的流程与第一日基本相同，照例由赵晞来宣布第二轮规则。

　　“第二轮‘治术有方’的时间与昨日相同，为一个时辰，请诸位抽签后落座。”

　　还剩六个人，昨日的桌子撤去了六张，剩余的六张桌子上比昨天多了一方小算盘。

　　申佑抽到了一，康简行抽到了六，穆琤则在四这张桌子上坐下，从竹筒里掏出试题。

　　穆琤的目光刚刚移到第一个繁体字，耳边突然炸起算盘珠子的声音，甚至都不止一个，而是除了康简行和穆琤，在座的其他人都已经开始算题。

　　卧槽，说好的大家都不会呢！

　　穆琤往康简行那瞅，可巧对方也在望过来，露出个苦哈哈的笑，好像在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不知道，穆琤知道：这群人都在偷偷卷！

　　离了个大谱，无论是现实还是游戏，都会被卷到！

　　穆琤慌忙铺平卷子，低头去看：“库房购布”、“两人竞走”、“对凿，一人提速”……

　　甚至还有一张画着刻漏水壶的图，问时间。

　　“……”

　　老天鹅啊，别说给我算盘了，给我计算机我都不会啊！

　　在一阵噼里啪啦的拨动声里，穆琤艰难地戳了个珠子，翻着白眼打出了第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的数字。

　　在翠微亭上围观的众人：“……”

　　第一轮淘汰的选手尚未全部离宫，有些正在水榭上观看比赛，殿前都指挥使的幼女许珑便是其中之一。

　　她在家中老太太的身边坐了一会，忽而眉眼一蹙，低声向老太太道：“祖母，我肚子有些不舒服。”

　　老太太了然点点头，挥手让她先行离去。

　　许珑带着丫鬟悄然退出水榭，一路行走，在一座供外客休息的偏殿门口，她向丫鬟说：“你先在这等我。”

　　说罢，她孤身进了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小屋，反手将门栓牢牢插紧，转身看向屋里的人，不可自抑地唤了句“杨姐姐”，扑进了对方的怀里。

　　杨衿的左手捏着本书，只能用空着的右手安抚着对方的脊背，瘦弱的身躯似乎承受不了这轻轻一撞，咳嗽了几声。

　　许珑立刻起身，紧张地注视着她，“杨姐姐，你没事吧？”

　　杨衿温软地笑着，摇了摇头，“怎么过来了，比赛结束了吗？”

　　“没呢，我想你了，便过来了。”许珑的目光贪婪地流连在杨衿的脸上，咬了咬下唇，“都怪我不争气，只一轮便被淘汰，让杨姐姐只能看一轮的比赛。”

　　杨衿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没有，你很厉害，能够看到你在赛场上的表现，我已然无憾。况且，或许你没有通过这次比赛，我更欢喜。”

　　通过比赛意味着入宫成为皇后，杨衿不想，亦是不愿她如此。

　　这一点弯绕，好似含蓄的剖白，戳中了许珑的内心。

　　她眼眶一红，“今日比赛结束，我就要随祖母回家了，杨姐姐，我们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一滴泪沿着面颊滑落，杨衿伸出纤纤指尖为她揩去，“我是出身商户的卑贱之人，能够与你这样的姑娘相识、知心，是我这辈子莫大的荣幸。珑儿，你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你会遇到一个很优秀的良人，你会与他走完这一生。”

　　虽然不会成为皇后，可两人之间的距离，依旧太过遥远。

　　“不要……我不要这些……”许珑泣不成声，紧紧抱住杨衿。

　　杨衿耐心地一遍遍抚摸着许珑的脊背，平息着她的情绪。

　　对于一举一动都被严格控制的许珑来说，这可能是她这辈子最后的逾矩。

　　大相国寺外街道上的惊鸿一瞥，她温软的笑意，优雅的举止，君子的作风……

　　许珑疯狂地呼吸，想要去记住关于杨衿的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经过的脚步声惊醒了她，许珑红着眼从杨衿怀里起身，痛苦地说：“我要走了。”

　　杨衿同样眼尾有些红色，不舍地点点头，哽咽道：“保重。”

　　指尖从杨衿手中一点点抽离，许珑死死咬住下唇，诀别般拉开门栓，向她飞不出的牢笼走去。

　　远远的望着，等到许珑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日光之下，杨衿抬手揩去眼尾的湿意，眼底的眷恋被不耐所驱逐，方才多情如水的女人，转眼间只剩下了凉薄与残忍。

　　她微微一哂，把书扔回了桌子上。

　　“姑娘，已经无法借助许姑娘之力观看比赛，且我们今日就得离宫，接下来的比赛怎么办？”怀慈端着茶盏从后屋而来，显然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了然于胸。

　　之前依靠许珑，两人得以在比赛时间入宫，现在连许珑也得回去了，她们必须早做打算。

　　刚才说了那么久的话，杨衿有些口渴，抿了口茶，烦闷地揉揉额角：“在大相国寺搭上这条线，又断了。”

　　“不过也没什么。”杨衿话锋一转，“虽然只得观看了一场，但该了解的信息我基本都知道了。”

　　“这次雀评会表面上是十二人，实际上能有能力竞争的，不超过五人。”

　　“那么，最后胜出的人，当是汴京第一才女穆琤？”怀慈问。

　　“她？”杨衿眼前浮现在大相国寺与穆琤相遇的画面，嘴角微提，“结果已经不重要了，谁胜谁负有什么要紧的，在后宫里，陛下的宠爱才是最重要的。”

　　“而我，已经知道今上的喜好了。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投其所好。”

　　杨衿起身吩咐道：“收拾东西吧，咱们即刻回去。”

　　“是。”

　　东西不多，两人轻装上路，刚出殿门，翠微亭的方向传来一声响亮的锣鼓声。

　　第二轮比赛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