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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苑东门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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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琤对自己几斤几两一直挺清楚的,周边人都倾向升学的时候,她早就实习过好几个地方,目标很明确:早日工作,再也不想受学习的苦。
可人不学习是不可能的,活着就得学,还得往死里学,穆琤摸了把刘海,寻思着但凡高中的时候遇到赵裕,何止是升学,这会她顶级名校博士都能毕业了,也不会因为送资料而被车撞,再沦落到现在锥刺股的境地。
说多了都是泪。
“穆师傅。”授书的赵晞说,“子女之孝,夫妻之义,君臣之仁,自古有之,我朝仁孝为本,更加注重这些。君王与皇后,不仅是躞蹀情深,更是君臣之分,若您为皇后,会如何处理两者关系?”
好家伙,开始提问了。
穆琤心如死灰地看着书上的繁体字,一眼扫过去,看不懂字不说,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从哪断句都不知道,越看越怀疑人生。
她从书后探出半个脑袋,厚脸皮笑了笑,“公主,这都晌午了,要不我们先吃饭?”
赵晞依旧笑着,“这个问题答完,上午的课程才能结束,还请穆师傅作答。”
被话弹了回去,穆琤耷拉着脑袋重新埋回纸堆里,看得眼前发晕,又重新想了遍刚才的问题,不禁吐槽:两口子还得分尊卑,真无语。
她照着书随口念道:“‘结发为夫妻,百年期白首。’百年诶,君臣相互间也会走过百年、一同白首吗?”
本是穆琤无心说的一句话,赵晞听罢,却微微一愣。
她忽然想起儿时一些零星的记忆,在那些记忆里,两位尊长执手拈花,相视而笑,其中一人俯身摸了摸尚且矮小的自己,笑着说,为君非君,为臣非臣,不关乎礼法,只关乎内心。
幻境骤然碎裂,赵晞后脊一阵发麻,悄然按下跃动的心跳,不动声色合上书,笑道:“穆师傅高见,上午授课便到此结束,传饭吧。”
穆琤丝毫没有察觉到赵晞的异样,欢天喜地的收书给饭菜腾地方。
赵晞照例去宝慈殿陪太后用膳,不急于一时,正慢条斯理地准备着下午要用到的课本。
十来个宫女鱼贯而入,将菜肴依次布好,有一道老鸭汤为了保温,放在厚重的提盒里,由一名小黄门送到穆琤面前。
穆琤兴致勃勃数着菜,无意间抬了一眼,愣了几秒,忽然大声“啊”了一声,神色惊慌起来,连声道:“你、你……”
小黄门不知何事,以为惊扰到贵人,连忙退后跪下。
赵晞放下书本望来,“穆师傅,发生何事?”
穆琤缩在椅子里,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瞅着那张熟悉的脸,脱口大声道:“你不是死了吗!”
见了鬼了,这货是那天吃早饭时被赵裕点卯带走的小黄门啊!
这书有灵异元素?还是系统偷懒,NPC建模偷工减料了?
小黄门惊恐地跪伏于地,无从应答。
赵晞却了然般叹了口气,笑着对小黄门说:“你先下去吧。”她复对外屋的众宫人说,“穆师傅用饭不喜人打扰,你们也都下去吧。”
“是。”
少顷,满室只剩她两人。
见穆琤仍是疑惑,赵晞笑容依旧,却掺杂着苦涩,“穆师傅,您觉得皇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以前的穆琤会赞赵裕天赋异禀,举止沉稳,有天子之威,可穆琤终归不是她,自然也不了解赵裕。
而根据原著的内容来看,自继位以来,赵裕随意赐死宫人,忤逆尊上,不辨善恶,是个彻头彻尾的冷血暴戾的昏君。
赵晞的声音继续响起,“皇姐她……连一只小蜻蜓都不肯拢在手心,害怕伤其翅膀,怎么会真的那般残忍呢?”
回忆灰暗,让人不堪回首,饶是明媚如赵晞,也只是匆匆回望一眼,挑出足以解释清楚的话,“穆师傅自失去记忆以来,也在宫里住了段时日,当听过‘苑东门库’这个名字。”
穆琤想起那晚赵裕对着申佑话里话外挑刺的时候,提过这个词,当时赵裕说的是“苑东门库药人”,她茫然地点点头。
“苑东门库,自开国时便已设立,院子不大,一共六间屋子,里面摆放的,是东齐最好的毒药。”
穆琤心头忽然一跳,居然是毒药库?那赵裕……
“陛下十五岁践祚,半年之内,原本于青宫贴身侍候的宫人或调迁别宫,或被打发离宫,更有甚者,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湖里,老人里,只剩下殿直曹圭和女官千翠。”
“又半年后,夏日炎热,宫人送来盏解暑的冰糖绿豆汤,皇姐因批折子乏累,于塌上睡着,待她醒来时,先帝送她的猎犬死在殿内,而那碗绿豆汤已经空空如也。”
穆琤打了个寒颤,“是……狗不小心喝了汤?”
赵晞点点头,“汤里有毒,毒来自苑东门库,是只一滴便能要人命的剧毒。”
堂堂天子,于煌煌天日下被公然下毒,简直骇人听闻,而更恐怖的却是,“事后,送汤的宫人被发现溺死在湖中,司宫内府报送的是畏罪自尽。”
当所有人都视而不见,那么再昭然若揭的真相,也会被统一的说辞所掩埋。
赵晞永远忘不了那天的场景,夏日暴雨前的狂风吹开窗户,赵晞一身单薄里衣立在风中,茕茕孑立,偌大宫室,这位君临天下的帝王,竟无一人可依。
“皇姐说,那绿豆汤的味道她很熟悉,那薄荷气息,是……是申副使的手艺。”
无异于惊雷而下,穆琤空空荡荡的脑子过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赵晞在说什么。
申佑?怎么可能是申佑,她对赵裕那么好!一起长大、青梅竹马的,最后她连命都搭上了啊。
赵晞斟酌一会,“其实皇姐并无确凿证据能证明是申副使所为,那绿豆汤她只是匆匆捧起便又放回,但有些东西,从那一刻起,便已经回不去了。”
苗起之后,火烧不尽、水淹不绝的,除了野草,还有疑心。
穆琤听得快疯了,颇有种看看谁家房子塌了,哦,原来是我家房子塌了的美感。
但在听的过程里,以往不懂的地方被打通了任督二脉,她发觉很多事情被拼凑了起来,也找到赵裕对申佑总是针锋相对的理由。
申佑人设崩了啊卧槽,我的小天使居然是这么蛇蝎心肠的大反派吗?
穆琤五味杂陈,迫切为申佑的行为寻找一个理由,她忽然想起,申佑是太后的人,她大部分的行为,都是太后授意,或许就包括下毒!
一定是这样,申佑小天使才不会做那些毫无人性的事情!
“自那后,皇姐每次进食都会找人试菜,戏称自己是药人。”赵晞叹息道,“时不时赐死宫人,也是因为皇姐知道,宫里根本不会按照她的吩咐去执行,这些旨意报到宝慈殿,等到太后定夺完,那些人又囫囵个的回来了。”
潜藏在背景信息中的剧情一一浮现,更加印证了穆琤的猜测:原著里申太后这个boss就不是好东西,垂帘听政并不能满足她的野心,她一心想废掉赵裕另立皇帝,和黑月光结盟,又操控不知道远了多少代的表侄女申佑,杀人还诛心,最终成功逼死赵裕,可谓是歹毒至极。
试想,一个坐拥天下的皇帝在宫里下了道命令,却被所有人一块糊弄,这跟被架空的傀儡有什么区别?
赵裕看着享尽尊荣、生杀予夺,没想到,私底下的情况居然是这么难堪。
她继位的时候,正是黑月光年满出宫的时候,才十五岁啊,这些年,她一个人都是怎么走过来的啊……
好似一汪水一点点浸漫胸腔,挤得穆琤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赵晞说完,如心头卸下包袱,恢复言笑晏晏,“今日说得有些多了,耽误穆师傅用饭了,这些事,您听过便罢,莫再让他人知晓。”
“一定、一定。”穆琤急忙点头。
赵晞再度盈盈行礼,离宫而去。
听了这么个故事,再鲜美的菜肴也难调动食欲,穆琤味同嚼蜡地夹了几筷子,还是觉得闷得慌,干脆出去溜达溜达。
昨日在赵晞的劝说之下,福宁殿偏殿那些新书都搬到了撷思阁,这是一座小型的书楼,方便授课,离福宁殿和云芳殿都不会太远。
春柳青青,细枝微动,花园的景致在春天的气息里一点点显露出来。
穆琤猛吸一口新鲜的空气,把胸腔里的郁气挤了出去,可情绪依旧不大提得起来。
赵裕也是可怜见的,爹妈死得早,继母不是人,妥妥的苦情女主标配,再遇上想复仇的黑月光,不疯就不错了。
原著里赵裕后期变得残忍暴戾,很大程度上也是源自黑月光的教唆。
就现在的赵裕吧,对自己好像有种隐隐的……宽容?
穆琤又晃晃脑袋:不要想太多了,这只是个游戏,这些人都是NPC,是数据代码,自己不应该消耗太多的情感,按时完成任务就完事了。
正想得入神,穆琤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吓了一跳,再仔细去听,辨认出那是女人幽若的哭声,从假山后传出来。
假山搭出来的石洞跟迷宫似的,是天然的遮挡物,穆琤站在鹅卵石路上啥也看不着,但架不住能脑补。
花园、假山、哭声……
那一瞬间,穆琤的脑海里顿时闪过无数宫斗剧,笑容逐渐变态:我懂,这定是苦命鸳鸯被棒打,无奈躲在这偷情的戏码。
在这些反人性的宫规之下,这些事太常见了。
既然撞见了那就是缘分,Let me see see,这大胆狂徒在何方!
穆琤猫猫祟祟,在假山里七转八绕,扒拉着一方大石头探出身子,但见单薄身影坐在草地上,掩面而泣。
周围一只鸟都没有,更没有赤色、没有狂徒。
而那背影,好像是……康简行?
那人起身欲走,穆琤连忙后退几步,一个滑铲,踩着一颗崩出来的鹅卵石一屁墩坐那了。
康简行望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