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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父亲的消息 ...

  •   沈瑢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当然是见过的,但他见过的是他母亲的爱物——原本是一对儿的丘比特打火机,是他们出去旅游的时候在当地买的,也就是他父亲跳海救人的那一天,两个打火机,一个随着他父亲永远沉入了海底,剩下的一个被他母亲当成心肝宝贝一样收藏着,像是收藏着对他父亲的那颗心……

      但是这么“现代”的东西,怎么会在大明出现?

      “这东西,这阳燧——”沈瑢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他下意识地按了一下,发现这东西打不出火来——外形虽然很像,但没有发火机构,把上端的铜盖掀起来,会发现这只是一个小盒子,里头放着一块半透明的朱红色矿物,上头好似刻了许多符文。

      诶,这不是朱砂吗?打火机里放朱砂?这能打出火来?但他刚刚明明看见,这东西摔到地上的时候,曾经迸出过几点火星……

      大明版打火机?沈瑢脑海里升起一个念头,却又不敢深思:“这东西是——谁造的?”

      “妖道李子龙。”

      沈瑢吓了一跳:“李子龙?”那可是大名鼎鼎的白莲教党徒啊!什么行刺成化帝啦,什么被斩首又复活啦——以前他还能当野史看看,但来到这个大明朝,这事儿还就不好说了。

      但,李子龙怎么会做这种图案呢?

      “这上头的……上头的小孩是……”

      “是日中九乌之使者。”谢骊一边说,一边观察沈瑢的表情,“其箭携日中之光,所到之处繁花盛开。”

      沈瑢瞠目结舌:“日中……九乌之……使者?”小天使,也算是使者吧?但为什么是日中九乌的使者呢?哦——是因为能打火吧?

      “正是。”谢骊伸手,沈瑢本能地想把手缩回去,但还没等他动,手心就空了,那个“打火机”已经到了谢骊手里,“此乃是仿制之物。”

      “仿制?”沈瑢的脑袋上仿佛亮起了一盏小灯泡,“那原版——我是说,那被仿之物在哪里呢?”

      这次谢骊没有回答了,反而问道:“万公子对此物十分关心?”

      “我……”沈瑢也知道这样刨根问底肯定会引人怀疑,但他实在不能不问,要知道,这可能是他父亲的东西啊!如果父亲的遗物会出现在这个与历史不同的大明朝,那他本人会不会也……

      万事不决,推给和尚吧。沈瑢把眼睛一闭又开始说瞎话了:“当初我学画之时,看那僧人有一幅画甚是怪异,绘着一人身着异族服饰,手中就握着这般一个物事,上头燃着一团火苗……我看得奇怪,问他时他说乃是云游途中见过这般的一个人,手中之物取火极是方便——”

      尚未说完,谢骊已然欺身过来:“此画万公子可还记得?可还能画出来?”

      他贴得太近了,沈瑢闻到了一股冷冷的香气,若有若无,有点像在冬季的清晨呼吸的空气,似乎都是带着锋芒的,甚至给人一种有点危险的感觉。

      沈瑢不由得向后一仰,有点结巴起来:“什,什么?”你别靠这么近啊,杀伤力有点大!

      谢骊却不为所动:“我说万公子能否将那幅画绘出来?”他能感觉到沈瑢在说谎,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万家这小子是真的见过这阳燧器,且——极可能见过的还是那枚真品!

      沈瑢当然能画!他简直是巴不得谢骊问这一声。于是在外头夜色里熬着的一干人等就看见,映在窗户上的人影又坐了下去,显然是一时半时的不会出来了……

      沈瑢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但见过相片,此刻当然也是照着相片画——画像上的人二十七八岁,一头短毛,身穿短袖T恤,满脸阳光的笑容。只有手里那个打火机是他另外加上的,毕竟据他母亲说,父亲其实不抽烟,只是喜欢玩打火机,家里攒了一小堆,害得母亲还要格外把里头的燃料倒出来,免得万一引发火灾……

      谢骊紧紧盯着这张画像——这画像上的男子,竟是真人!他能从这画像上感觉到一股生气,这是真真存在于世的,绝非杜撰!

      只是这股生机若有若无,似乎此人是生是死尚在两可,倒是头一回遇到。

      且此人手中所执的阳燧器,他敢断定,正是如今存放于京城皇觉寺中的那枚真品!虽则外表上只有些许差异,但内里构造其实大不相同,李子龙所仿造的不过是有表无里,所用术法亦全然不同。

      这是只有亲眼见过两者的人才知道的区别,可在这幅画中,却是准确地表现了出来——这画中人究竟是谁?

      谢骊猛抬头看向沈瑢:“万公子可能将那僧人也绘出来?”

      “这当然可以……”

      云游僧人是不存在的,但要糊弄一下有什么难的?照着西游记里的唐僧画不就完了嘛,这个形象更是烂熟于胸,画起来丝毫不费脑子,只是费手腕——这个万瑢真是不行,才画几幅画手腕就开始发酸了,身体素质太差!

      沈瑢有点夸张地揉着手腕,一边眨着眼睛看谢骊:“谢大人,这画中的阳燧器,我瞧着与紫芝观这枚有些不同啊。据那僧人说,这东西只需要按一下就能取火,什么人都可用。”

      谢骊当然知道。此物早由皇觉寺中人仔细研究过,确系平常人亦可使用,但其工艺却世所未见,唯鬼斧神工可得。其中所存储的一小管气状物,更是无人识得,只能以其外部所绘的羽翼童子,分辨为日中之精火罢了。

      然而这般一件异物,却无丝毫妖力,仿佛就是一件最平常之物,与普通百姓家中人人可用的火石火镰并无区别似的——这方是最为诡异之处!岂有鬼神所造之物,可轻易由常人掌控之理?

      此物乃是由李子龙带入大内,并在其尸身上发现的。虽则李子龙死而复生,此物倒是没能带走,如今仍藏于皇觉寺中。后于白莲教几处分坛中发现了这种仿造的“阳燧器”,才算让锦衣卫松了口气——看来此物并非李子龙之力所能制出,怕也是他偶然得来,只是来处却也无可追寻了。

      但今日看了此图,竟是意外之得,莫非此物原属此人?这般装束,倒确似是方外异人,只不知又是何来历,是吉是凶,以及……此人如今又在何处?

      还是要寻到那僧人方能得知。但——谢骊目光微沉,看向一脸天真还在叫手腕酸的沈瑢——这小子打听此物又是做甚?莫非是那僧人曾经对他说过什么?

      一时之间,谢骊很想直接把人抓起来,北镇抚司的一百零八种酷刑可不是徒有虚名的。

      但眼下这也只能想想,谢骊微微垂下眼,淡淡道:“李子龙确是曾携此物进过大内——如今看来,或许便是自此异人处所得?你可知此异人又是何身份?”

      沈瑢不禁一阵失望。看来谢骊并没有见过他父亲。但打火机落在李子龙手里,那很有可能是李子龙跟父亲才有过交集。

      虽然这听起来很是不可思议——他父亲在海上救人牺牲,却会来到大明……但想想他自己都借尸还魂了,很明显,这两个世界通过一种奇异的方式有着交集。

      沈瑢本能地感觉到这里头有巨大的秘密,但他其实不太想知道。太过好奇会害死猫,他只想回自己的世界去。但现在有父亲的消息,尽管只是一种可能性,他也没法置之不理啊。

      那现在问题来了:在哪儿能找到那个李子龙呢?

      沈瑢悄悄地瞄了谢骊一眼:很显然,要说找一个白莲教党,那必然是锦衣卫最拿手,所以说来说去,他还是得抱紧眼前这人的大腿——至少从目前来看,没有更好的办法。

      所以从京城跑回诸城送信的万家长随等了一夜,就等回一个“哥儿已经在紫芝观歇下了”的回答,险些要跳起来:“怎么歇在紫芝观?京里头娘娘还等着呢!”

      依他说,一个婢生子能进宫去给太子做伴读,简直就是不晓得祖坟上哪点冒了青烟,理该连夜收拾行李,忙忙的进京才是!

      什么,你说小公子刚刚被白莲妖人绑了票,受了惊吓?那又算得了什么!这不是也没事吗?再说什么地方能有天子脚下安全,既害怕妖人,还不赶紧进京,京城里头有皇爷和娘娘庇护,还有甚可怕!

      无奈他的咆哮并无用处,留小公子住下的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人,就算这长随本人在京城横着走惯了,也没胆子真跑去谢骊面前叫嚣,不过只能在自家跳跳脚罢了。

      此刻,谢骊却是拿着几张画像在灯下思索。

      董长青是从头至尾看了的,但此时再对着画像也忍不住啧啧称奇:“若不亲眼目睹,怕也难以相信会有此等画技……不过,万家这小子——”就像之前他很难相信万瑢妖化一般,现在他也很难相信万瑢真有点儿材料,“这画技可非一日之功。”

      谢骊当然比他看得更清楚。这等画法乃是以深浅墨色在纸上擦出轮廓,与皴法山水略有些相似之处,但没几分功底却是无法画出这般神韵来的。万瑢固然返乡六年,但他的行踪其实都能查探出来,略一反推便可知晓,他真正所谓“守墓学画”的时间根本寥寥无几——骗骗万家人也就罢了,要骗锦衣卫谈何容易!

      只是学画虽假,画技却真,这纸上人物更是真的。前有一个望之便不似此间人的异客,后头这个云游僧人亦是眉目俊秀中带着佛性,犹如有宝光一般,甚至比宫中僧录司那些个上了度牒的“大师”更加宝相庄严!

      这般出众的二人,又与李子龙、与白莲教,有何瓜葛呢?

      “带他回京。”谢骊将手中画像放下,徐徐道,“玄鹤的画像交与此地官员,着人用心搜捕,我们收拾收拾,回京交差。”

      董长青挠了挠头:“那这小子……能让他回去吗?他可是要给太子做伴读的。”他还以为顶头上司把人留在紫芝观,是打算再来一把火呢。毕竟敢在他家百户大人面前公然说谎的,现在也没剩下几个活着的了……

      “此事或许还需着落在他身上……”谢骊也不想让这么个人到太子身边,但现在情形变化,不得不如此了,“且先回京,将此事禀报义父再做决断。”

      董长青打个呵欠正要说话,外头脚步声响起,他当即精神一振:“哟,小崔大人审完了?”

      小崔大人——谢骊另一名属下,董长青的同僚——崔和,脚步沉稳,衣摆上还带着清晨自路边草丛里沾来的露珠,先端端正正向谢骊行了一礼,一眼都没看嬉皮笑脸的董长青,只道:“大人,观中道众俱已审过,其中确有不知内情者,实为白莲教党的则有八人,皆知炼魃一事,并连那些少年,亦是他们或骗或买来的。其中牵涉略卖者亦有线索,属下已派人去捉拿。”

      谢骊点了点头:“既然知情,便是罪无可恕——也不必等到秋后,待那些略卖之人捉到,一并斩了,也告慰死者家人。”九男一女,总共只活下两个人,死了八个,便是八户人家的丧子之痛,便杀了这些人也难以弥补,不过略胜于无罢了。

      “倒是该趁此机会告诫百姓,鬼神之事虚无缥缈,什么跪经供奉皆不可取,反易为恶人算计……”谢骊说到此处,自己也不由得停了下来。今上就尊佛崇道,京城里书画院养的人都是用来写青词画神仙的,还在各地大建寺庙……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再跟百姓说什么鬼神无稽,怕也难以取信于民。

      只是,那天外之地不知有多少邪神虎视眈眈,令百姓有敬畏之心,亦是历代以来的管束之法。但既生敬畏,便难免有信仰,若有信仰,便易被人所趁,甚至自己生出倚靠之心……

      谢骊一时无语,崔和亦是默然片刻,方另起一个话头道:“范家那边,至今尚未有人来接。”

      范家姑娘虽是“尸”,但极其幸运地不但保住了性命,且未被妖力波及,但也因此身体极是虚弱,锦衣卫认定她无害之后,便遣人去她家里送信,叫家人来接——凭范姑娘自己,这会儿还不怎么能挪动呢。

      只是这消息早送出去了,如今过了半天一夜,仍未见范家人前来,眼看着紫芝观一干人等收监的收监,待斩的待斩,这道观都要关闭了,总不能让范家姑娘自己在观里躺着罢?

      谢骊尚未说话,董长青已道:“该不会怕咱们疑心他家跟白莲妖人有关,不敢来了?莫不是那些衙役借机又想敲诈钱财,故意吓唬他家?”

      倒也不是董长青小人之心,实在是这样事他也看得多了,衙门里的人略将话说得重些,小民便被吓破了胆,只想着破财免灾——这银钱不就来了?

      不过想着范家的情况,董长青不由得皱起眉头:“范家如今哪还有油水,这都不肯放过,这手也忒黑了些。”

      这范家姑娘的祖父名为范舆,乃是正统年间宁远指挥卫佥事范广同宗远族,于他帐下任个小官。

      当初土木之变,范广力助于谦坚守北京,范舆亦有战功。夺门之变后,范广与于谦皆被处死,范舆亦受牵连,全家发配辽东。

      后来今上继位,陆续为范广于谦等大臣平反,但似范舆这等小官却并未有任何旨意,虽则睁一眼闭一眼地由范舆一家离开了辽东,却仍是罪臣之身,更未有任何平反的意思,自然也不可能发还什么抄没的家资了。范家能拖家带口走到山东来定居,只怕是连皮都要剥了去一层,否则也不会穷到没钱买药,要让女儿来道观里跪经为母亲祈福了。

      若不是时常来跪经,怕也不会被白鹤等人盯上,还摸透了生辰八字……

      只可惜在衙门里那些人眼中,既是祖上做过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扫扫地缝子也能扫出钱来,可不比市井百姓更有油水?有枣没枣,且打三竿子再说呢。

      谢骊却微微摇了摇头:“未必——”但他也不曾多说,只道,“既如此,长青你带人将范家姑娘送回去。观里查抄出的银子,取五十两一并带去,就说范家姑娘协助官府办案有功,这是赏银。”

      “啊?”董长青莫名其妙,“有功?”有啥功啊?

      崔和倒是立时就明白了。范家不来接人,未必是怕牵连,说不定怕的是女儿名节有损,全家都要被指指点点,毕竟范家姑娘失踪已然有十几日,无论如何都糊弄不过去。

      如今给一个办案有功的说法,拿几十两银子去,都是给范姑娘做脸罢了。

      这也不知有多大用处,但毕竟聊胜于无。尤其乡野村民,听见有官府二字,闲话也能少说些。

      谢骊目光亦是微黯,但随即便道:“也是她的命数。罢了,早些把人送回去,我们也要回京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父亲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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