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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鬼胎 ...

  •   后山这条路连个阶梯都没有,不过是脚踩出来的一条小道,时不时的就有野草藤蔓探出头来,“侵占”一下空间。路两边皆是参天古木,林荫之下且有花树开放,马儿在曲折的路上哒哒上行,倒也是一派野趣。

      行至半山,便见一条清溪蜿蜒而下,斜斜流向南方,水声淙淙,听在沈瑢耳朵里,却隐隐约约,仿佛夹杂着些人声似的。

      “这是从寺里流下来的吗?”沈瑢记得,潭柘寺后山确实有两眼泉水,在龙潭合而为一,既流经寺庙供应生活用水,又往下灌溉了附近的土地,水量且颇为丰富。

      果然谢骊点头道:“这是龙泉与泓泉之水,自寺中流过。”

      沈瑢揉了揉耳朵,怀疑自己可能是幻听,但他才放开自己的耳朵,就听见一句比较清楚的:杀了我……

      这一声并不高,仿佛什么嘶哑的呓语,但因为语速慢,咬字清晰,沈瑢确定自己绝对没有听错,顿时毛骨悚然:“谁在说话?”

      谢骊眉头微微一皱:“你听见了?”

      “听见什么?”沈瑢悚然回头看他,“确实有人在说话吗?你也听见了?是,是人在说话吗?”

      谢骊默然片刻,道:“是人在说话。是泉水带下来寺中人的言语。”

      “寺中人?”沈瑢不可置信,“可,可我刚才听见说的是‘杀了我’!”寺里怎么会有人说这种话?有凶杀案吗?

      谢骊阴郁地抬眼向上看了看:“是一些将疯之人……”

      他声音很低,沈瑢勉强才听清,本想追问,却忽然想到万家长随曾经跟他说过的话,说一些妖化太深的锦衣卫,会被关入皇觉寺……

      所以刚才那句话,是某个将要失控的锦衣卫说出来的——求死之语?

      直到走到皇觉寺后门,沈瑢也再没敢说话。谢骊的沉默仿佛一块凝固的冰,简直能把空气都冻住,当然也包括他的嘴。

      因为冻得太厉害了,沈瑢过了好久才忽然意识到,他好像有点露馅——泉水带下来的呓语,显然不是普通人能听到的,他能听到,不就说明他,不是普通人吗?

      这,这可不能推到和尚身上去了啊!

      沈瑢有些心虚地瞄了一眼谢骊,但谢骊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只能自我安慰:说不定谢骊因为心情沉重,也没注意到呢?

      再说,要是,要是真的怀疑他,就不会带他来看打火机了吧?

      前来迎接他们的是一名中年僧人,五官生得颇为英俊,眼睛上却绑了一条黑布,谢骊称他为不视大师。

      这名字——沈瑢不由得仔细看了看中年僧人,这是眼睛有问题,所以法号不视?还,还真不忌讳呢。

      然而这位眼蒙黑布的不视和尚,行动却丝毫没有视障人士的不便,准确无误地对谢骊单手打了个问心:“谢施主。”

      “辛苦大师。”谢骊也拱手行礼,“此次只为一观阳燧器,看过即走。”

      沈瑢赶紧也跟着拱了拱手,但可能是俏眉眼做给瞎子看,反正不视真是的无视了他,只对谢骊点点头:“谢施主随我来。”

      潭柘寺今日并不做大法事,前头也只接待预约好的几家显贵。这些人的身份也只能走到天王殿,连后头的大雄宝殿都进不了,故而整个潭柘寺还是颇为安静,甚至能听到风吹过松柏的声音。

      在如此的寂静之中,那些呓语就听得更清楚了,时不时沈瑢就能听见一声说不清是痛苦还是凶残的嘶吼,吓得他心脏呯呯乱跳,却再也不敢说什么了。

      但是在这些呓语当中,他又断断续续能听见有诵经或宣佛号的声音,这些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那些痛苦的嘶吼就会降低下去。只是这些声音,似乎全都来自地下,像从土里冒出来的笋似的,东一根西一根地在他前行的路上戳着。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不视和尚虽然蒙着眼睛,走路却快得带风,很快就将两人带到了一处大殿前面,沈瑢仰头看去,屋脊上一排叫不出名字的脊兽,拱卫着一块匾额——好的,他不认识字。

      大殿之内端坐一尊菩萨像,四面墙壁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佛龛,有些里头是姿态各异的佛像,有些却放着不同的容器,比如沈瑢一眼就看见一尊黄金小塔,七层飞檐上挂着精致的青铜小铃,他刚想凑近看一眼,青铜铃忽然无风自动,叮叮咚咚响成一片——明明铜铃才花生米大小,响起来却浑厚宏亮宛如黄钟大吕。

      且随着铃声响起,塔身上镌刻的经文也闪亮起来,仿佛星星一般煞是好看。

      只不过这样的场景在这么一个诡异的世界里,那感觉就不一样了。沈瑢下意识地伸手扯住谢骊衣摆:“那个,那个塔!”事出反常必有妖,这话用在这里真是太合适了!

      谢骊尚未说话,不视和尚已经淡淡地道:“万施主不必惊慌,铎铃经文自会镇妖。”

      所以那小塔里镇的是妖?沈瑢扯着谢骊,有点紧张:“什,什么妖?”

      “飞降头罢了。”谢骊瞥一眼他的手,到底没有挥开,“不必害怕,这东西不过是饿了,冲不出来。”

      大哥你这话说得人更毛骨悚然了好吗?该不会这些容器里盛放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妖怪吧?比如那边那个长颈瓶子,里面会是个魔鬼吗?

      沈瑢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谢骊走到一个佛龛前面,那里放着一只木头匣子,瞧着很不起眼。不过,如果他见过谢骊用来盛装山海经真页的桃木筒,就会发现这匣子用的也是千年桃木,从某种意义来说,甚至比那黄金塔还要稀罕些。

      不视小心翼翼将匣子打开,沈瑢一眼就看见那熟悉的玫瑰花与小天使图案——匣子里装着的东西,跟他妈妈留着的那个打火机一模一样。

      “其中所盛放的日之精华似乎已然耗费殆尽。”不视和尚道,“也曾将其置于日光之下,但此物似乎无法自行摄取提炼,并无变化。”

      那是因为汽油根本也不是从日光中提取的!

      沈瑢好容易才把这句话咽回去,伸手去摸那个打火机。不视明明眼睛上蒙着黑布,在他伸手的时候却跟着抬手想阻拦,但被谢骊不动声色地压了下去。

      沈瑢没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已经把打火机握在了手里,甚至还按了几下扳机,但让他失望的是没有任何变化。打火机确实就是那个打火机,看着像黄铜,其实是轻飘飘的塑料制品,因为里头的汽油已经消耗完了,份量就更轻。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他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也没有任何奇怪的感觉,甚至还不如有人跟他谈起姚姨娘时的反应大。

      “这个,这个东西放在这里,曾经有什么变化吗?”

      “不曾。”不视略迟疑了一下,还是回答了,“自入寺以来,便不曾有什么变化。”这大殿之中镇的皆是各种妖物妖器,尽管不是个个都如那飞降头一般,听见有人来便要闹腾一番,但也多多少少都有些反应,唯有这枚阳燧器,虽是由妖道李子龙携来,又蕴含日中精华,以至于寺中以千年桃木匣镇压,却从未有过任何变化,简直仿佛就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木片,全无异样之处似的。

      沈瑢又握着打火机等了一会儿,然后把它放回了匣子里。打火机就是打火机,就算握在手里一万年,也不会说话的。

      谢骊观察着他的面色:“不是要仔细研究么?”

      “原想看看这日之精华到底是什么东西,现在见都见不到,研究不了。”汽油这个东西,他现在反正是做不出来。酒精倒是能行,但——粮食都不够吃呢,现在朝廷还有人提出要禁酒,他还是别搞了。

      从大殿出来,还是原路返回。不视在迎接他们的地方与他们道别,转身潇洒地又回去了。沈瑢看着他大步流星的背影,忍不住发问:“这位大师真的看不见么?”这一路走过来连个磕绊都不打啊。

      “自然。”谢骊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修慧眼禅,本眼自是不可用的。”

      “慧眼禅?”沈瑢又听见新名词。

      然而谢骊似乎不是很想给他解释,只道:“皇觉寺四位修禅师各有所修,以后你就知道了。回去吧,明日不是还要进宫读书?”

      一句话把沈瑢拉回了现实——打火机虽然已经被证实确实是父亲带在身上的那个,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用,他既没有父亲的线索,也没有感觉到什么特殊的东西,更无法帮助他找到回家的路,所以,他明天还得去念书,还得在万家继续生活,还得在这个世界里停留下去,另想别的办法……

      来的时候有多期待,回去的时候就有多失望,沈瑢甚至连跟谢骊道别都蔫蔫的,只打了个招呼,就缩回马车里,任由车子晃晃悠悠回了万家。

      可惜他今天注定不得安生,马车才进万家大门,阿银就扑上来扒着车窗急急地道:“哥儿可回来了,出事了!二爷在院子里等着呢,周鱼她,她有孕了!”

      沈瑢被这一连串的消息灌得反应不过来,最后只抓住了最惊爆的一条:“周鱼,有孕了?”

      沈瑢住的院子还是万家最小的那个,只要一进院门,里头的景象就一览无余:周鱼被两个婆子压着跪在廊下,万通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还掂着马鞭子,看起来就像是要生事的模样,见沈瑢走进来,便发一声冷笑:“我还当你不敢回来了呢。”

      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瑢先过去拽开两个婆子:“一边儿去!”

      两个婆子被他轻轻一拽就立足不稳,旁边的二管事连忙跳出来:“哥儿,这周鱼她——”

      哟,这会儿又不是他刚刚回京时候的那副嘴脸了?沈瑢斜他一眼:“怎么,要我明天进宫跟娘娘说说,给二管事换个活儿?”

      二管事脖子一缩,万通那里已经举起马鞭,啪地在地上用力一抽:“你还有没有点规矩!以为娘娘就能容你乱来?”

      说得万家好像多有规矩似的。要是沈瑢没记错,万通在历史上的死法可是有点滑稽——他是因为看中的女人跟丈夫和睦了一下,活活气死的……

      这么奇葩的死法——哦对了,算算时间的话万通现在大概已经跟那个女人好上了,就这还跟他讲规矩呢?不免有点好笑。

      “你这是——怎么回事?”抛开万通不说,沈瑢还是有那么一点儿不满的——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周鱼这未婚先孕,对自己实在是不太负责,更不用说能让她未婚先孕的男人也肯定不靠谱!

      你说你都吃过一回亏了,怎么还不长记性呢?

      “我没有……”周鱼一抬头,沈瑢才发现,她变了不少。

      大约是万家饭菜养人,又无须再下地顶着日头干活,周鱼皮肤白皙了许多,整个人都水灵了。且万家下人的衣裳也比乡下妇人讲究得多,周鱼大概又自己将之改了改,更显出几分腰身,看起来跟当初那个被绑在柴堆上的小寡妇完全不一样了。

      嗯,这个样子有人追倒也是很正常的,但追了你得负责啊!

      “你没有?”旁边一个婆子尖声道,“你没身子,偷偷喝什么打胎药?”

      “打胎药?”沈瑢吓了一跳。这年头打胎可没什么刮宫术,喝药也没那么安全,药力太强可能大出血,药力弱了打得不干净还可能感染也会死掉——这可不能乱吃啊!

      万通冷笑:“舍不得了?还真是贱人生的贱种,娘娘要给你正经说门亲事你等不得,就非得找个贱丫头生养!”

      沈瑢这才后知后觉,万通这意思,是说周鱼这个孩子是他的?几个意思啊,他从回了京城就连周鱼的面都没见了——不对,没回京城的时候也没关系好吧?

      “这跟小公子没关系!”周鱼也抬起头来大声说,“我也没,我没有……”只是说到后头,语气就慌乱起来。

      沈瑢不解地看向周鱼,只见她满眼恐惧,却又露出恳求之色——恐惧,却不是在害怕他?这是,向他求救?

      “行了行了。”沈瑢转向万通,“不就一个孩子,闹什么闹呢,二哥你说想怎么办吧?”

      万通差点被他气得倒仰。不就一个孩子?好家伙这小子比他还敢呢!

      “你——娘娘若是知道了——”

      “唉,娘娘才不会管这个。”这个话沈瑢还真的敢说。万贵妃现在正对他满意着呢,就算这孩子真是他的,万贵妃也不会怎样,“二哥你就说想怎么着吧?分家?”

      万通确实是想分家。

      阿银爹说的是真的,万贵当初确实是给小儿子也留了一份家产,而且那几个香方颇有作用,这些年已然赚了不少钱。至于这个钱,当然没人想给万瑢。

      可是无缘无故的,万瑢如今又是太子伴读,还得万贵妃看重,你说话就要扣他的家产?怕是闹到宫里去,万贵妃都不会同意的。

      但若是沈瑢自己干了丑事心虚,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沈瑢本来也没想分万家多少家产,他又不是真的万瑢,给点钱够他过日子,别一边找回去的办法,一边还得为挣钱烦心就行了。至于那几个香方,虽然不知道姚姨娘愿不愿意留给万家,但他也顾不上那么多,只好对不住姚姨娘了。

      “二哥你要怎么分,列个章程出来就行。”沈瑢谅万通也不敢让他净身出户,不过还是点他一句,“看在爹和娘娘的份上,我也不跟你争。行了,现在你去算算账吧,就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了。”

      万通要的就是这句话,但被沈瑢这么直白地说出来,脸上还是有点挂不住:“说得好像家里会不分你家产似的,谁惦记你——”

      沈瑢懒得听他欲盖弥彰,直接扯起周鱼进屋了:“二哥你再犹豫,我可就改主意了。”

      这话还真管用,万通额头上青筋直跳,但还是骂骂咧咧地抬脚,带着一群人走了。

      院子里恢复了宁静,阿银伸着个头想跟进来,被沈瑢抬手指出去了:“把院子看住了,你说,就我住的这院子你们都看不住,要你们有啥用?”

      骂得阿银蔫头耷脑去扫院子,沈瑢才看向周鱼:“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周鱼嘴唇颤抖,两手还按着自己小腹,目光依旧满是恐惧。沈瑢看了一下她的肚子,没看出有什么明显的隆起:“你怎么知道自己怀孕了?”一说完他就暗骂自己蠢,赶紧又补了一句,“不管是谁的,你告诉我,我给你想想办法。”

      唉,谁让他当初把人从村子里带出来的呢?现在也不能就眼睁睁看着她出事啊。

      周鱼扑通一声又跪到地上去了,膝盖清脆地撞在青砖地上,听得沈瑢都忍不住咧嘴:“你这是干什么,怀着孕呢怎么这么——快起来!”

      “我没怀孕!”周鱼开口就是一个炸弹,“这,这是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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