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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亲近 ...

  •   谢骊其实是过来看热闹的。

      万瑢不学无术他知道。万贵妃不怀好意他也知道。但是万瑢这“逗引太子无心学业”的方式倒是出乎意料之外,先是炭笔,后是化虹,前几日说到骑马,今日这更弄出“朝颜改色”的戏法来了。

      老实说,谢骊都很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当然,顺便看看万瑢给打成什么样了。

      “万公子怎么不在文华殿读书?”谢骊摆摆手,示意属下们自去巡防,看人笑话不可太过份,否则可能看不到了。

      沈瑢忽然之间感觉有点委屈。

      这诡异的大明朝又不是他想来的。这伴读又不是他想当的。这戏法——哦这戏法确实是他自己想变的,但那不是为了启迪太子对数理化的兴趣吗?整天光知道读孝经能行吗?光讲仁义礼智信能行吗?不锻炼身体能行吗?

      好好一个皇帝,偏偏命短,还没得个好儿子。弘治中兴也不过就兴了那么十几年,就被后人断送了。

      他挺喜欢这个瘦弱的小太子,才变着法儿的想帮帮他呢。结果……好心当成驴肝肺,害他手被打肿!

      可能换到原身这个身体里对他确实是有影响的,十四岁,古代可能算大人,但在沈瑢看来这不就是个中二生嘛!他这个年龄的时候,偶尔还能跟妈妈撒个娇呢。当然现在想撒娇也没人了,这么一想好像格外的惨……

      谢骊万没想到,他才问一句,眼前的少年就忽然红了眼眶。

      回到京城二十几日,再怎么读书辛苦,万家的饭菜也是养人的。沈瑢在紫芝观被饿得憔悴的脸已经养了回来,下巴虽然尖尖的,两颊却圆润。十四岁的少年,像颜色正由青转红的葡萄,虽未成熟,却像是能掐得出水来。

      谢骊甚至觉得自己闻到了葡萄的香气……

      这笑话似乎有点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其实沈瑢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掉金豆子呢?何况谢骊也不是他妈,没义务哄他。所以他才掉一滴眼泪,就赶紧自己装做整理头发给抹掉了,只是手一抬就疼得抽了口气,这下真的要哭了,丘浚这个老家伙,下手可真狠呐!

      “被先生打了手板?”谢骊明知故问,瞥一眼沈瑢的手,确实已经肿得老高,肉皮儿通红,还真是挨得不含糊。

      “说我引诱太子只会玩耍!”沈瑢恼火地说,“还说我用的是妖术!连一点博物之术都不懂,我看他遇事也是铁定被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太子只读那点圣贤书,光会说躬自省而薄责于人就能行了?皇上倒是薄责于人呢,这个也不管,那个也不怪,宫里头的七窖金子都被用光了!”

      “慎言!”便是谢骊,也被他这过于直白的发言惊到了,这已经不是在说梁芳韦恩两个太监,而是直指皇帝了!

      沈瑢也发现自己有点过于激动,但是谢骊这么一说,他就忍不住斜眼看一下,撇了撇嘴——装什么装呢,他才不信这些人心里不明白,所谓的宦官之祸,说到底不就是皇帝不明吗?要不然这些人拼老命地教导太子是为哪般?不就是想要个明君吗?

      谢骊被他这么一瞥,竟然是完全明白了他目光中的含意,顿时有些啼笑皆非之感。有生之年,何曾想到会有被万家人如此鄙视的一天。

      “这是宫中。”谢骊竟然不得不提点一下,“耳目众多,便是这些话传到贵妃娘娘那里去,也是要训诫你的。”对万家人说这个,听起来着实有点可笑。

      “这也没别人……”沈瑢哼哼了一声,“要是有传出去,就是你说的。”

      谢骊斜瞥了一下他那只肿得老高的手,忽然觉得想捏一下。

      嗯,捏一下,一定会吱吱乱叫且又蹦又跳的吧?

      谢骊难得带着一点恶意地想……

      沈瑢对此浑然不知,还在继续输出:“还嫌我要勾引太子骑射……骑射怎么了?君子六艺!丘老头儿自己不也觉得自己读圣贤书是个君子吗?他学了六艺了吗?光会念书就行了?看他那个眼睛都要念瞎了吧?”

      谢骊沉默片刻,道:“丘琼山祖籍海南,两次赴京会试,行程万里……”这要是身体弱一点的,很可能就死在半路上了。丘浚现在是年纪大了——当然他眼神不好这个是真的,看书太多,没日没夜,也不管灯烛是否明亮,眼睛不坏倒才奇怪。

      “对啊!”沈瑢一拍大腿,顿时疼得眼泪直飙,“痛痛痛痛!丘老头儿自己身强体壮的能行万里路——不,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是啊!他们还不都是从外地来京城会试的?这一路上有多辛苦,还有考试,在贡院里一考好几天,身体不好的哪里挨得下来?他们经过的,都该知道身体健壮有多重要吧?那太子呢?”

      谢骊心里一跳,轻声道:“正因殿□□弱,才要休养……”

      “什么休养!”沈瑢就是非常不赞同这个,“劳心不劳体,就叫休养吗?就像那花草,不见太阳如何能长好?整天把太子关在文华殿里读书写字,连个阳光都少见,这叫休养?何况光休养有什么用?久视伤血,久坐伤肉,久卧伤气,运动锻炼呢?不说别的,是文官身体好啊,还是武将身体好啊?”

      谢骊微微皱眉道:“你这便是偷梁换柱。武将习武,本是因身强体壮之故方入此行当,不可倒因为果。”何况武将多半都有一身旧伤,若是不好生保养,到老了未必有文官活得长。

      逻辑还怪严密呢?沈瑢心里吐槽了一下,不服气道:“那也不能只让太子读书。那八段锦、五禽戏,都是大医们创造出来做什么的?不都为强身健体吗?没听说哪个大医只让人静坐读书便能养好身子的!”

      谢骊沉吟不语。沈瑢虽有些强词夺理,但大抵是不错的。太子体弱,朝臣们其实都颇担忧,但如今一边担忧,一边又只督促太子勤学,这……

      文官们此举,谢骊心里也明白。这是生恐武将得势掌权,有刀兵之祸——毕竟当初大宋便起于黄袍加身,又有何人不忌惮?

      文官巴不得帝王重文轻武。今上则是对弓马之事另有心结,故而太子这里文课讲究,武课却根本没有,只一个体弱,也委实说不过去……

      何况肉眼可见的,太子休养了这些年,也没见养得多好。

      或许武课还是应该安排起来了,只是——谢骊心情有些复杂地看了沈瑢一眼——谁能想到,对此上心的,竟然是万家这个小子呢?

      “小公子的手,该上些药才好。”谢骊垂眼看一下沈瑢的手,到底没忍住轻轻捏了一下。

      沈瑢果然嗷了一声,嗖地把手抽回去,怒瞪谢骊。

      一股子热辣辣的怒气炸开,但并不冲鼻,反而因为混着葡萄的青涩香气,让谢骊心情有些愉快起来:“我那里有好伤药,怕是比小公子家里的药更好些,小公子可肯移步?”

      啊啊啊这不是正中下怀吗?都不用等到休沐了!

      沈瑢屁颠屁颠跟了上去:“谢大人不用当值的吗?”

      谢骊这点特权还是有的。他在北镇抚司当差,跟这些普通只管宫中防卫及天子出巡的仪仗同僚们还是不同的,只消安排好手下,他倒是可以随时往北镇抚司去。当然,他现在敢离开,也是因着还有董长青在宫内,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自也是他来担责。

      只是这些话他也不必对沈瑢说,因此并未答话,只管出了宫门,往北镇抚司走。

      沈瑢也不在意他说不说话,跟在后头还问:“紫芝观的事怎样了?那个玄鹤抓到了吗?”

      玄鹤现在还在北镇抚司的地牢里呢。谢骊随口道:“前几日有消息报来,玄鹤的踪迹出现在京城附近,尚不知他意欲何为。”

      沈瑢顿时毛骨悚然:“他,他一定是想来烧死我!”什么意欲何为!京城这地方是锦衣卫大本营,玄鹤没事怎么会往这里跑?一定是又来放火的!

      谢骊瞥他一眼:“或许小公子多虑了。”虽不中亦不远矣,还真就是冲他来的,不过看了这些日子,万家这小子也并无异样,似乎当日祭坛上那钉入石缝的香插只是昙花一现甚或大梦一场。

      “不是我多虑!”沈瑢又想住到北镇抚司去了,“谢大人想想,玄鹤明知锦衣卫在画影图形捉拿他,为什么还往京城跑?定是看我未死,这祭祀仪式便不算完成——他,他是疯了,一心想着完成那妖术呢!”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那白鹤能变成蜈蚣,可见真有几分蹊跷。范小姐无事全赖仪式未成,我若是真被他烧死了,说不定,说不定就真被他们召来什么妖物,要附在范小姐身上了!”

      附不到范家女身上的。谢骊淡淡地想——若附也只会附在你身上。

      “玄鹤若敢入京城,锦衣卫自然会捉拿他。小公子不必担忧。”

      艾玛这怎么能不担忧,这可是他的小命!沈瑢急得眼珠子直转,终于想出一条理由:“我那会给玄鹤只画了那么几张图,怕是也不够用,要不要再画几张?”

      人都抓到了,还要图做什么?只是谢骊也不说,只悠然道:“小公子若得闲,画几张也成。”

      沈瑢一撸袖子道:“今日就得闲!别说玄鹤,北镇抚司还有什么要捉拿的人犯,哪怕我没见过模样的,只消有见过的人来跟我讲一讲,我也能画得出来!”

      这才是他的杀手锏呢。

      果然谢骊脚步都顿了顿,转头盯着他:“没见过的人,小公子也能画影?”若是这般,可就厉害了。

      “不但能画,且能画得像!”沈瑢得意洋洋,只差包拍胸脯了。

      眉眼漂亮的少年人得意的小模样,仿佛一只名贵的小狗在那里摇头晃脑,谢骊都觉得有几分可爱,但是事情还是要问清楚:“这是何术?”莫不真是噬魂,或是其一分支?

      这些人怎么都动不动就术术术的……沈瑢一阵无语,但对谢骊却生不起气来,只耷拉了眉眼道:“什么术,这是画技!人之相貌,无非是脸型与五官。譬如脸型就是圆、方、尖,有人上圆下方,有人上方下尖,各自组合,就生成不同轮廓。五官同样,也就是那么几种,再定一定位置,就成了不同相貌。再补一补哪里肉多,哪里骨高,一张脸也就能凑出来了。”

      谢骊静静听着,冷不防问道:“这也是那云游僧人所授?”

      沈瑢惊觉自己多话了,但要把话收回去也来不及,仗着谢骊也找不到人来对质,硬着头皮道:“正是。不然我从未学过书画,哪里能知道还有这些讲究呢?”

      又在说谎。谢骊微微皱眉。他方才还觉得万家这小子生气的模样也有几分可爱,这就被谎话糊了一脸。只这小子的谎话不似那些巨奸大恶之人的谎言恶臭,平平淡淡的一股子青草味儿,似乎并无恶意。

      但终究也是说谎……谢骊转开目光,道:“万公子既如此热心,倒是要劳烦了。”北镇抚司别的没有,要捉的犯人那可多了去。

      沈瑢屁颠屁颠地跟着他:“没事没事,不劳烦不劳烦。”救命大腿呢,画几张画算什么?何况今天画不完明天可以再来,一直画不完,不就一直可以再来了吗?

      于是北镇抚司的缇骑们就眼睁睁看着谢百户带着一个俊秀少年,走进了北镇抚司大门。

      往常进了他们这地儿的,哪一个不是战战兢兢?便是有自诩硬骨头的,再是视死如归,这心里也是沉甸甸的,那洒脱亦是浮于表面罢了。

      只这个少年,笑笑嘻嘻,见谁都弯弯眼睛,仿佛这里不是外头人闻之色变的北镇抚司,倒好似哪里的戏园子一般。

      当然,锦衣卫们消息都灵通着,沈瑢还没等走到谢骊的办公室,他的身份和来意就已经众人皆知了。崔和那边才从诏狱出来,就见几个同僚都在他家百户大人的屋外,伸头跷脚的往里头看,不禁皱眉:“这是做什么?”

      崔和学谢骊学得不苟言笑,普通的锦衣卫见了他也都有点拘谨,忙站直了回话道:“谢百户带回来的那个万家小公子,在里头听声画影呢。”

      崔和不解:“什么听声画影?”他自是知道万瑢会画,但听声又是什么?

      那锦衣卫还没回话,里头已经有人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满脸还有些恍惚难信的模样,见了外头的同僚便一把抓住,道:“果真画出来了!你们瞧!这就是那南鼓楼飞贼的模样,单凭我口述,竟然就能画得如此逼真!这贼走不脱了!”

      崔和瞥了一眼,果见纸上一张中心鼓起的圆脸,眉眼都无甚特别之处,可就是透出来的那么几分猥琐,令这张脸颇有些与众不同,若放到人群中去,也是不难辨认的。

      可之前北镇抚司出的画影……崔和想起那张除了圆就与纸上之人毫无相似的图形,沉默了。

      “这万——”还有这一手呢?有缇骑忍不住惊叹,“这是哪里学来的?若是咱们镇抚司里有人也会这手功夫,那得方便多少?”

      沈瑢也在向谢骊安利:“……其实学起来也不难,有原先就会画的,必然学得更快。若多有几个人,岂不方便得多?”

      谢骊不曾想到他会说这话,不由得真有些惊讶了:“万公子愿意将此技法授于他人?”虽说他一直惦记着万瑢这手画技,可也一直不曾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万没想到竟是他自己要教……莫非他年纪小见识少,还不知有传奉官这条路?

      沈瑢哪里会在乎什么传奉官,他一来是真的想多教会几个人——就古代这个信息传递本来就慢,再弄这些个半像不像的图形,等抓到犯人,还不知又有多少人受骗上当了。

      至于说这画技,技术不就是给人用的吗?别人会了,又不等于他就不会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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