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6、第六章

　　褚昱回到家后没有耽搁跟母亲通了电话，简单告诉她闫奶奶的情况，又说明闫奶奶外孙已经提前赶到，没自己什么事了，他已经到家准备休息。

　　玉蓉听完总算放下心，长舒一口气，告诉褚昱自己还要两天就能回去，说着便催促他赶紧去休息，之后毫不停顿挂了电话。

　　世界总算安静下来，褚昱脚步轻浮，按着脑袋一下扑倒在卧室床上。

　　虽然刚才的司机一路开得挺平稳，但褚昱容易晕车，再加上一晚上没休息好，更加难受了。

　　昨晚起就被迫哄杂的大脑已经疲于发出指令，褚昱意识渐渐模糊，不出几分钟就睡着了。

　　……

　　再醒来是被渴醒的。

　　褚昱觉得自己像宿醉，大脑晕晕沉沉。

　　整个房间都很昏暗，他慢吞吞起身倒了杯凉水回来，望见窗外灯光稀稀落落，居然已经天黑了。

　　敢情他睡了一整天？

　　褚昱晃晃发懵的脑袋，从兜里摸出手机解锁。

　　这次没有了未接来电，但界面上多出不少未读消息的红点，几乎都是来自之前软磨硬泡加了他联系方式却从未线上交流过的廖咏成。

　　褚昱眯着眼看了一会儿，摸索着坐下打开书桌上那盏陪伴他多年的小台灯。

　　大概一小时前，六点多的时候廖咏成给他发了一堆消息——

　　【NBBYYSNBB：哥！救急！】

　　【NBBYYSNBB：留姑奶奶逼我的！大好放假日子她不做人[大哭]，我实在找不着人了[可怜][可怜][可怜]】

　　【NBBYYSNBB：她跟她好姐妹化学课代表，哎你应该记得吧？也是咱班班长，万曦。】

　　【NBBYYSNBB：国庆节后马上就是咱学校一年一度最热闹的秋季运动会了，听说等升到高三就不能再参加了。这不她俩从放假第一天就开始筹划，还非要拉上我作参考，可我的意见她们也不听啊[大哭][大哭][大哭]】

　　褚昱：“……”

　　兴许是一直没人回消息，廖咏成叭叭叭发了这么多条愣是没说到重点上，后面情绪上来了直接就是一连串卖萌可怜表情包轰炸。

　　褚昱抿紧唇，决定廖咏成再敢发一个表情就果断拉黑后大力敲下：

　　【CY：到底找我什么事？】

　　【CY：再发一个表情过来立刻拉黑，并且把你刚刚说的一字不落都转发给留盈。】

　　对面立刻有了动静正在输入。

　　【NBBYYSNBB：千万别！！！褚哥我不敢了！(弱小、可怜、又无助……)】

　　褚昱唇边泛起冷笑，很好。

　　廖咏成终于等到了回复，赶忙接着说：“她们具体咋安排还没想好，但肯定是想玩大的，说如果还是没什么人愿意报名就很没意思了。”

　　“但咱也没办法强迫别人非要参加比赛是吧，”廖咏成想到这茬又惆怅了，抹把脸打字：“她们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就把这个重担扔到善于交际的我头上来了。”

　　【CY：哦。】

　　褚昱冷淡回道。

　　那边廖咏成又急了，飞快输出：

　　【NBBYYSNBB：别啊哥！咱全西北角的希望啊！你帮我支支招呗……】

　　打着打着字又手痒想发表情包，廖咏成知道褚昱言出必行，怕真被拉黑生生憋住了，只好对着手机屏幕悠悠长叹一声：“好痛苦！”

　　褚昱听不到他的这句感叹，琢磨出“西北角的希望”是什么意思不免也觉得好笑——

　　他们几个坐在教室左上角最靠窗的位置，可不就是占了整个教室的西北方么。

　　本来还想再捉弄他几句以平复自己刚刚受到的表情包冲击，忽然褚昱听到了门铃声。

　　他动作一顿微抬起眼，怀疑是不是听错了。

　　静坐几秒后，又传来“咚咚咚”几声敲门的动静。这下的敲击声带了点力道，褚昱绝对没有听错了。

　　奇怪，应该没人会来敲他家门的，他慢慢移到玄关处，从猫眼往外望。

　　家里没开灯，褚昱透过细小的圆孔看到楼道昏黄的灯光下站着位身穿职业服的外卖小哥，手中还拎着什么。

　　门外的人等了一会看没人开门，一阵窸窸窣窣过后开始打起电话。

　　“喂——您好，人在家吗？您点的东西送到了。”这位小哥打通了问道。

　　褚昱在门里听不到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只听见小哥应了几声，弯身就要把手中的袋子放到地上。

　　褚昱心想这人八成是送错了，犹豫几秒还是决定提醒一下。

　　小哥那头电话还没挂断，要起身时却见门突然毫无征兆地开了，里面漆黑一片，一个高瘦的人影突兀立在阴影之中。

　　小哥壮硕的身形轻微颤了下，视线下意识上移，直到撞见褚昱那没什么血色的脸。

　　褚昱捕捉到他的僵硬，略微有点尴尬，及时开口道：“不好意思，您送错了吧？我没点外卖。”

　　被小哥愣愣握着的手机那头显然也听到褚昱的声音，于是又道：“就是他没错了，您把东西给他吧，说是言初外婆想给他的就行，麻烦了。”

　　这道声音第一次通过手机传来，比之前听起来略显沙哑，吐字发音依旧好听，褚昱一下就能听出来是言初。

　　他有点不解什么东西要叫外卖送来，但既然说是闫奶奶给的，无论什么，他代母亲收下也行。

　　随即伸手接过那袋东西，朝小哥道声谢进了门。

　　他回到客厅打开灯，不大的空间瞬间被刺目白光侵占。褚昱不太习惯这么亮，眯眼适应了下，将收到的东西拆开。

　　竟然是两盒水灵灵的小番茄，每个都被从中间开了个口子塞进去一块……果脯肉？

　　褚昱有些诧异，盯着面前的东西发了几秒的呆。

　　闫奶奶特意麻烦言初买给他的？

　　下一刻掏出手机，褚昱对着拍了张照片发给玉女士。

　　【CY：[图片]】

　　【CY：闫奶奶送的。】

　　“我喜欢吃小番茄你都说……”他本来想质问几句，快打完字时顿了顿，还是默默删掉了这句。

　　那头隔了不到一分钟便有了回复：

　　【仙人掌：老人家还记得我提过一嘴你喜欢吃这个，看来没什么大事，我放心了不少。】

　　褚昱看完随手回了她一个“嗯”。

　　之后的注意力便转移到桌上的那盒……褚昱盯了半天，突然想到刚才拆包装时有扫到一张小票，于是扒拉着找到它想看看这被加工过的小番茄里到底加了什么。

　　“乌梅……小番茄？”他皱着眉念出商品名，目光顺着扫了一眼价格。

　　三百克，十九块八一盒，还买了两盒。

　　褚昱：“……”

　　他觉得自己被灯晃了眼，又看了一遍。

　　有没有搞错，褚昱第一次见这玩意，从来只吃玉女士菜市场买来的单纯小番茄的他满脸震惊。

　　四十块钱可以买十斤了喂！

　　*

　　连着两天，廖咏成都一个劲想说服褚昱参加运动会的项目，还义正言辞的，说要从身边的人开始动员，才能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褚昱写假期作业的间隙不堪其扰，见廖咏成那么说了，反问他：“那你前桌呢，不算身边离得近的？”

　　开玩笑，他想到自己这爬个楼都要多喘几口气的身子骨是有多想不通才会去报名参加体育项目啊。

　　褚昱相信以晏綮之平日里的刻苦样，在运动会这样的日子里刷题才是他的正事，于是放心祸水东引道：“等你说服了他我再考虑考虑。”

　　屏幕那边沉寂了一小会，接着好像被激出干劲，上头发言：“褚哥提议得对！要是连晏学神都参加了看咱班谁还好意思不上。我这就去想办法劝他，谢了哥！”

　　“哈哈，不谢。”褚昱摸摸鼻尖心道，就算真忽悠住了晏綮之也没用，他的确好意思不上的。

　　退出聊天，褚昱抹掉额头刚刚渗出的细密汗珠。这天不知怎么了，都十月了居然还能这么热。

　　他点开未来几天天气预报一看，真行。

　　从国庆第三天开始，一直持续到假期结束都是近三十度的高温。偏偏到要开学时温度降下来，却显示要下大暴雨了。

　　前两天的好天气他没有珍惜，褚昱无奈放下手机感叹一句，随意往窗外眺望一下放松眼睛。

　　远处的天是湛蓝色的，好像一只长了嘴巴的大怪兽，迫不及待要将那一丝丝云朵做的棉花糖全部吃进肚子里去。

　　经过昨天一整天加今天上午的辛勤劳动，褚昱的假期作业终于快要做完。

　　可眼下是这样的天气，他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连空气中都饱含阳光的毒辣味道，他迫切希望有一大片云或者其他什么，能够过来给他挡挡光。

　　片刻神游之时，窗口下方传来车辆驶过及刹车的声音，随后隐约能听到两个大叔大声交谈着什么。

　　这个老住宅区的某些优点此时成了缺点——平时住着的老年人居多，没什么人开车或大声吵闹自然是很安静。

　　可一旦底下有什么大动静，即使褚昱家在六楼，开着窗时依旧免不了受到干扰。

　　褚昱被这几声拉回思绪，放下了支颔的手。

　　有段时间没这么热了，他慢吞吞走到客厅打开家里冰箱时发现里面空空，才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添饮料进去，而往常这都是玉女士会记得帮他的。

　　看看外面卖力发光的太阳，褚昱五官都要皱到一起了。他重重地呼出口气，回房间找来件做工精致的短袖白衬衫换上。

　　这还是前段时间玉女士细细挑选，赶在夏天的尾巴给他邮过来的，可惜之前一直没机会穿，又因为面料易皱，只挂在了衣柜角落。

　　风和市往年十月的天气都已逐渐转凉，褚昱早早就将夏天的短袖收到柜子最底下了，此刻只得穿上它，内心吐槽一拿好钥匙就准备下楼。

　　时值午后一点多钟的样子，褚昱带上门时恍然想到自己太专注写作业又忘了吃午饭，一会正好顺便买个面包回来了。

　　等走出单元门外，他发现原来刚才在窗前听到的声音是从这儿传来的——

　　两个中年大叔正从车上卸下最后一个大纸箱，地上也早已堆了不少东西，看起来是谁要搬来这住。

　　褚昱挑了空脚地方越过，没多在意。

　　毕竟烈日当头，他只想买完东西早去早回。

　　从冰柜中拣了一瓶正冒寒气的冰红茶，再随手拿袋面包，褚昱磨磨蹭蹭掀开小卖部用凉席做的门帘放慢出来的脚步。

　　刚刚的小店里重开了冷气，褚昱极怕热，此刻乍一回到日光下，额头顷刻又缀上几颗汗珠。

　　他像不能见光的吸血鬼一样，不耐地举着手中的冰饮挡眼，疾步就要往家中赶。

　　褚昱本来心情烦躁地眯着眼，但无奈视力太好，刚从楼的拐角处转过来，稍微一扫过去就看到个佝偻着背、戴着顶草帽的老头正小心翼翼张望四周，准备将地上排列的一个纸箱搬走。

　　刚才的两个大叔和运送东西的车都消失不见了。

　　发现褚昱越来越走近，那个老头先是微微色变，随即慌忙将抬起一点的箱子放下。他站直身子咳嗽了几声，用脚把纸箱抵着往右移移，好像是这个东西挡了他的道一样。

　　褚昱眼尖，虽然从来没刻意去记过长相，依旧认出了这是之前总向他妈妈讨要废纸箱和塑料瓶的李老头。

　　他一步步走近了，视线偶尔停留在李老头身上一下，没说话。

　　李老头却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以为被抓个现行，正想随便糊弄几句。

　　结果只见褚昱绕过这堆东西跟他，脚下压根不带停顿地进楼里去了。

　　身后的人见状一愣，瞬间又一喜，眼珠滴溜一转，搬起脚下的箱子就想走人——

　　没料到这时褚昱骤然从里推开半扇单元门，手上举着的冰红茶紧紧贴着额头，侧身冷眼开口：

　　“不是别人要扔的东西，还要拿走吗？”

　　李老头悻悻然，要放不放的，贼着眼不甘心嘟囔：“我看都是些破书，也不是啥贵重的东西。”

　　褚昱不想跟他多废话，想着要不要干脆好人做到底，刚才搬东西的大叔可能过不久会回来，自己就再帮忙看一下？

　　眼见那李老头还不肯松手把东西放下，褚昱怕他一会直接连人带着箱子跑了。

　　那到时自己还能不能接着做个好人，在烈日下同他来场酣畅淋漓的追逐赛跑可真说不准了。

　　不过对峙几秒，褚昱迈步决定先出来。

　　果不其然，李老头见他一动，一不做二不休，抱稳纸箱方向一转就想开溜。

　　可转身还没跑两步，一个打着把墨蓝色伞漫步过来的少年和他“两两相望”。

　　褚昱下意识追出来时注意到了这人，即便伞挡住视线不知道是谁，也还是让他如释重负，顿住脚步提高声音喊道：

　　“喂！帮忙拦一下吧。”

　　撑伞的人没有回话，闻言便把伞抬高些，向前几步堵住了李老头的去路。

　　还是前天那一身穿戴，只不过放到今天，全黑的上衣褚昱光看一眼都替他嫌热。

　　伞下的人正是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