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31、第三十一章

　　下午两点，熟悉的进行曲乐声准时在操场的每一个角落里飘荡，也在每个人的脑中流淌，运动会的主要项目随之拉开帷幕。

　　一直到五点的这三个小时里一些项目会开始进行预赛，比如跳高、跳远和铅球之类的比赛。这种项目不怎么费体力，因此在班长及廖咏成的积极动员下还是有愿意为班级做贡献的同学早早报名了的。廖咏成也顺便报了一项扔铅球，因此午后一到学校便开始热身练习起来。

　　与此同时之前抽签决定的“摆摊组”也陆续开始搭好摊位，摆上准备要卖的东西，两头分别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去年留盈他们是在校园祭时以鲜花交换手工，用精心挑选的包装纸将简单搭配的小花束扎好，就为了和路过喜欢那些花的人交换一样她们亲手做的小东西，不分贵贱。

　　搭个摊位其实也不容易，之前那次她和廖咏成一通手忙脚乱的，这次“有幸”抽到表演节目倒是省了些功夫。看在下午廖咏成有比赛的份上，再加上对方的一番软磨硬泡，留盈终于点了头，短暂性与廖咏成和解，跟万曦一块陪他热身去了。

　　下午大家不需要集合坐在固定的位置，褚昱从廖咏成那里拿来一份比赛安排的册子又查阅了一遍，确定自己的一千米被安排到了明天，心下有种得知被判缓刑的微妙喜悦和不安。

　　“不是明天才跑吗，现在就开始紧张了？”言初在一旁打趣道。

　　满级选手禁止发言。褚昱暗暗吐槽一句，随手将手里的日程表往前翻，正想合上时扫到头几页仿佛有熟悉的字眼划过，定睛一看——“你还报了三千米？！”褚昱讶然抬头望向言初，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

　　“嗯。一共报了三项：4×100、4×400接力还有三千米。”言初无奈笑道，“最后这项是被他们撺掇填上去的，开始我并没想报。”

　　褚昱：“！！”他莫名有点生那些给言初报名的人的气，这人怎么不知道拒绝？又看一眼时间安排，焦急道：“还是今天下午就决赛了，你怎么不早说。”

　　“前面还有几个短跑的预赛，估计差不多三点多你就该上场了。那现在怎么办……我还以为今天会很闲，特意带了张化学卷子想找个安静地方做一做的……”褚昱郁闷地伸手给言初展示一下自己藏在宽敞的校服袖子里那份叠小的卷子和别在上头的水笔。

　　言初低头一瞧，似是没有想到他几乎跟褚昱形影不离，褚昱到底是什么时候把这张卷子带出来的？还藏到袖子里，跟小动物储食似的。

　　片刻没有回应，褚昱默默把东西收回去，语气蔫蔫的，“算了，主要还是怪我不上心，总是没有问清就擅自安排。”

　　“怎么会怪你，”言初最见不得他这般低落的样子，闻言下意识靠近褚昱一点揽住他的肩，温声道：“你想做卷子还不简单，我现在就可以陪你去。”

　　褚昱垂眸深思一会，而后轻轻摇了下头，看向言初的目光宁谧深邃，仿佛在无声诉说什么，“我想了想，这种时候光想着做题好像确实有点煞风景。”

　　阳光斑斓地穿过重重枝桠投影到铺满落叶的小道上，此情此景，褚昱的表情无比柔和，笑意盈盈地向言初邀请道：“你愿意将生命中的几个小时借与我共享吗？”

　　言初勾了勾唇角：“乐意至极。”

　　一棵棵法国梧桐底下搭建出来两排长长的简易小摊，他们以每一棵粗壮的树干为驻扎点分布点缀在校园里这条由教学楼通往食堂的主干道上。空气中开始隐隐弥漫着一点食物的香味，系于木架上的彩色丝带迎风翻飞不止，人声沸扬起来甚至能为大地再摘得几片干黄梧桐叶。

　　褚昱惊呼着伸手，叫他准确无误地捏住了一片有手掌般大小打着旋儿飘落的落叶叶柄。他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把那片叶子端正立到言初面前。

　　“喏，这是‘今天’和我一起给你的小费。”

　　言初没有立刻接过，思考了一秒，居然真的读懂了他这句带些歧义的话，略一歪头笑道：“这样吗？可我只愿意接收你给的。”

　　丝丝暗涌的喜悦如花吐蕊，言初总是爱说这样的话，褚昱觉得自己的心跳又有些不受控制了。他强压下欲翘起的嘴角，真的顺着这话开始思索怎样才能让言初收下他心血来潮想送出去的“礼物”。

　　眼珠蓦然一亮，褚昱得意地眯眼看了看言初，从袖子里将之前收进去的黑色水笔拿出来。手心托着叶片，笔尖小心划过略微发黄的树叶纹路，他在上面留下了几个字母和符号——“CY→YC”。

　　黑色的笔迹留存在树叶的左下角，褚昱对着它轻轻吹了几下后展示给言初看，神气道：“‘褚昱给言初’，现在这上面已经署上了我的名字，就算我送给你的，要不要？”

　　虽然是问句，但褚昱完全没再假设过言初会拒绝的情况，俨然默认自己喜欢什么对方同样也会喜欢。

　　言初果然毫不犹豫收下。

　　“落叶都很脆弱，我们需要一个容器把它封存起来。”言初观察片刻手中淡黄的梧桐叶道。末了向四周打量一圈，锁定了一个小铺子。

　　褚昱心情颇愉悦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两人一块走近，原木架子搭成的小摊和旁边的梧桐树颜色适配极了，不大的桌面上摆了几个方形透明盒，是一个植物标本摊。

　　守摊的是一男一女两个同学，面孔稚嫩一看就像高一刚入学的学弟学妹。

　　见有人过来先开口的是梳着马尾辫的学妹，刚把摊子支好就来了生意她本就雀跃，等把木架上垂下来装饰用的和风布帏拨开，看清来人的长相时她不由磕巴了一下：“同、同学你好……”

　　言初的眼神先从桌上扫视了一遍，而后抬起头应和一下，“你好，请问有空的标本盒吗？”

　　“啊？……有的有的！”学妹怔愣一瞬连忙点头，从架子底找出一个没装植物的双层透明盒子。见言初掏出手机，她张了张嘴好意提醒道：“同学，我们是不收钱的。”

　　言初正想点开支付软件的动作一顿，不自觉偏头看向褚昱。

　　“好像……是这样？”褚昱仔细回想留盈之前的吐槽，“貌似学校不让产生盈利，这些小摊都只能以物换物，是吧？”说着转向那个马尾女生追证道。

　　“嗯嗯是的，”学妹点头，“我们想交换的东西是学长学姐的笔记，哪一科都行。”怕对方拿不出交换物来，她弱声确认道：“同学……你们是高二的学长么？”

　　一旁一直没吭声的男生实在看不过眼了，忍不住出言替褚昱他们答道：“你哪怕看一眼两位学长身上的校服呢？”

　　经他一提醒，女生顿时恍然大悟，“噢对啊！我怎么忘了。”话毕视线直直对上言初校服拉链右边的红色小字“2014”，果然是早她一年入学的学长！

　　学妹缓解尴尬般笑笑，“那正巧啦，学长如果愿意借你的笔记给我们班复印一下，这些标本任你们挑选。”说着摆一摆手中拿着的空标本盒，“顺便还可以友情附赠它喔。”

　　言初瞥一眼轻轻捧着的叶子，越晚一分被保存起来它便越多一分碎裂的可能。

　　“可以。”言初没多犹豫同意道。

　　“好的！”马尾女生目的达到，利落地掏出手机，眼中亮晶晶的，“学长我们加个好友吧，后续你随意挑个方便的时间把笔记借我几天就可以啦。”

　　褚昱闻言抿了抿唇，悄悄瞄了言初一眼。

　　只见言初毫不迟疑解锁了手机，操作了两下将屏幕转给对面，马尾女生见状立刻将手机对准扫了一下。

　　言初一手捧着落叶，一手径直拿起了那个标本盒，目光扫过桌面时略微留意了下，扭头对褚昱道：“还送一个植物标本，这些有你想要的吗？”

　　褚昱看到他如此轻易地就和女生交换了联系方式，虽清楚完全是必要的交易联络，心里还是有点不是滋味。暗自别扭了几秒，早知道不要这片没用的叶子了。

　　他有些意兴阑珊地摇摇头，看也没看那些被摆好的标本一眼。

　　言初敏锐察觉出褚昱这一刻的不自然，一时之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以眼神询问着他。

　　褚昱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倒是一旁的学妹没想到自己精心挑选制成的标本居然比不上一个空盒子，不由有些挫败，仍不甘心地最后出声推销一把：“这是我们自己亲手做的标本欸，每个上面还标好了植物的各种名称和花语的！真的不带走一个么？”

　　这略微失落的语气听在褚昱耳中真有点不好拒绝，他向来是吃软不吃硬的，眼下既不是他吃亏，自己的这点莫名脾气完全没必要迁怒他人。于是言初便见到褚昱又回心转意般点点头，视线逡巡桌面片刻拿走了一个离手边最近的标本。

　　女生刚高兴完自己劝说成功，看清了褚昱拿走的是哪一个标本后脸上笑容愈加扩大，仿佛找到知己一般兴奋叫道：“我也最喜欢那个！野金钱花，渺小普通，花语却是不变的等候。”

　　褚昱收回手的动作僵住，他刚刚说实在的只是随手一拿，眼下不好让女生下不来台，只得无奈笑一下附和点点头。

　　言初正要拿着东西随褚昱离开，那个学妹还高兴着，尤为好心地叫住他们道：“我这里有工具，要不帮你们把那片树叶做成标本吧？”她见言初一直小心翼翼护着手里那片半枯的叶子，虽然看上去真的很像在路上刚随手捡来的，但她还是隐去疑惑，想要为这两个颜值高或品味好的学长们再出份力。

　　“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不用了，”言初嘴角噙着抹笑和褚昱对视，语气中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炫耀，“这是他送给我的，我只能拿回去自己做。”

　　“啊……”马尾女生长长应了一声，看看言初又看看褚昱，呆呆眨了几眨眼，下一瞬好像想到什么，耳朵倏地一下红透了。瞥了眼给到言初的那个双层标本盒，她灵光一闪，骤然拍了下脑袋惊呼道：“哎！那你们等下！”

　　话毕立刻几步跳到隔壁的隔壁，和那个摊位的一个女生耳语几句，随即从她手里顺来个小东西又跑了回来。

　　褚昱看清她拿来的是一个小相机，刚有些紧张对方难道要给他们拍照，就听到那个女生掩着笑开口：“两位学长，我给你们照张拍立得留念吧，刚好可以和那个标本一起保存在盒子里。”

　　褚昱听来应该还是指的会给他们照相，既然是和言初一起，他轻咬住下唇暗暗说服自己答应下来。言初闻言只是看向褚昱，见人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当即朝女生点了下头，“那麻烦了。”

　　学妹嘴角高扬比个“OK”的手势准备要拍。

　　褚昱被言初不动声色拉近了一些，他盯着对方手中那个装着自己随意送出去的叶子的透明亚克力盒，悄声问了句：“拍立得是什么啊？”说完神色略微有些紧绷，偷眼看着言初，像是生怕得到什么不想听的回答。

　　言初听后无任何异样静静回望着他，神情和语气温柔得让褚昱心碎，“是一种能让我们立刻得到这个瞬间的相机。”

　　“咔嚓”一声，女生及时定格了这一刻，一张照片缓缓从相机口开始吐露。她拿下来甩了甩，将这张拍立得送到褚昱手上。

　　看着仍一团模糊的照片，褚昱迟疑地接过，道完谢后和言初一块告别了学妹学弟。

　　走出去好几米，确保别人没有注意他们，褚昱再一次抬手看看那张照片，现在上面的图案比刚才清晰了一点，他才恍悟过来这种拍立得的原理。

　　“我刚刚差点以为这种能立刻得到的照片都会是这么模糊的。”褚昱抬眼朝言初笑道。

　　两人继续缓步在这条不算长的荫道上，言初见褚昱每隔几秒就要看一眼手中的照片有没有彻底成像出来，不禁想逗一逗他，“没想到你这么喜欢留影，未来会考虑往荧幕发展吗？”

　　“……”

　　褚昱闻言都愣住了，片刻后尴尬笑笑，“怎么可能……”凭他现在这种别人多注意他几眼都要紧张的情况，以后一定是选一种不用经常和人打交道的工作才最适合。

　　“为什么会不可能呢？”言初这次没有如往常一样及时止住褚昱不太想聊的话题，他的神色出奇认真，隐隐有什么话没能说出口。

　　我见过你在礼台上极其自信演讲的样子，也见过你不惧对方的锐意质问……

　　“广播响了。”

　　褚昱眼睫轻微颤抖一下，听到了男子三千米准备热身集合的播报，他刻意回避了言初的问话和注视，装作仍认真观察手里照片的样子，说道：“你去吧，我会在终点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