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2、第二章

　　在经历了一番激烈的内心斗争之后，褚昱昨晚最后一刻终于衡量清楚，决定以后还是得及时向命运妥协，绝不要为难自己，于是乎早早地洗漱睡了。

　　今天一大早，学院路上车来人往，尽是一个个面带朝气的新生和接送他们的家长。

　　和前两次一样，迎接褚昱新学期的便是大道两旁那排列得齐唰唰的梓树以及片片绿叶下方丛生的低矮灌木。

　　过往车辆不绝，长久以来让那些荫郁的绿色都积攒上一层厚重的灰，绝缘了妄图穿透它们的阳光。

　　这次学校难得心软一回，不仅没克扣他们高二新生的假期，甚至连开学第一天的早自习都大发慈悲地免了，让昨晚得知这个消息的褚昱前同学们高兴地拼命发表情包水群，你一言我一语的话题越来越过分，最后逼到管理员同学不得不出来禁了言。

　　至于为什么是褚昱的前同学，究其原因在他眼中分到一个班才可以被算作同学，所以每个学期分完班后，能被他称为同学的来来去去统共也就几十号人而已。

　　此刻他挎着书包站在路这头等绿灯的间隙，人行道旁三三两两聚了不少学生，其中没穿校服的新生占大多数，看来大家第一天开学都还是挺积极的。

　　褚昱随意扫了几眼就收回目光，这学期他就上高二了，身上穿了一年的红白校服已经被洗得褪去了当初的鲜艳。

　　过了这最后一条大马路，在对面的路口往右拐，弯进一条不太宽阔的小道里面之后再往前多走几步，便是他在读的公立风和实验附中，还算得上市里排得上名号的一所老学校。

　　一路走来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不绝于耳，褚昱好不容易等到绿灯正想走，他斜后边拐角处突然冒出了两个精气神十足的女生，一边叫唤着一边向人行道这边奔来，显然也是想赶上这次的绿灯过去。

　　褚昱听见动静也懒得回头，心想路这么宽总不能撞他身上。声音由远及近，想法还没在脑中过完，下一秒那两个手拉手跑来的女孩子就从他身边擦过，其中落在后面的那个书包拉链处有一根细长的棍子露出了头，正好直直撞上褚昱的左胳膊。

　　前方当事人感觉好像碰到什么，跑的过程中不忘回头看了褚昱一眼，先是惊讶，再抱歉笑笑：“不好意思！”

　　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前面头也没回的同伴一句“绿灯不等人！”打断，于是被拽着加速往前跑了，边跑还边接茬谈论起一会买哪家的煎饼果子吃。

　　褚昱：“……”

　　既然不是刻意冲着自己来的，他也无所谓计较，加速过了马路。

　　之后拐个弯就能看到实验附中的同学们赞不绝口的被誉为“美食街”的小道，褚昱在靠外面的一辆餐车前买了杯紫米粥。

　　说是“美食街”，其实不过是由早中晚饭三个时间段来卖小吃的小贩扎堆排列成的。平日里车加上人都堵得不行，何况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狭窄的小道早已水泄不通了。

　　此刻天光大亮，褚昱七拐八绕挤进校门走到了告示栏旁看早早贴上的高二年级新学期的分班表。

　　年级一千好几的人，每个班平均五十个，分班表便也排了长长一串，贴了三十多张。

　　褚昱视力不错，不往前挤站在外围差不多可以看清表上的名字。

　　不知道这次他们年级的奥赛班又会排在哪个范围，他在人群外面缓慢移动，一张张看过去。

　　终于，自己的名字出现了，在高二24班那张纸上。

　　大概扫了扫附近的几张表，凭着有点印象的一些名字，褚昱确定了这学期奥赛班还是三个——24、25和26班，没什么太大变化。他喝完最后几口粥，转身前瞄了一眼班级所在位置，慢慢悠悠进了教学楼开始爬楼梯。

　　……

　　实验附中作为本市名牌高中，长久以来风格都比较积进。比如为了督促学习，每一届学生从高一刚进校开始的每个学期都要按照综合排名分班，几乎不给他们互相制造长久友谊的机会。

　　当然另一方面也很好地抑制了部分早恋情况的发生，对此学校领导们对这项分班政策满意的不得了，每年都积极鼓励执行。

　　于是才高二上学期，已经是褚昱经历的第三次分班了。

　　他此刻正皱着眉头，有点不满日后在学校也得每天爬五楼。

　　底下几层是高一的位置，新生还来得不多，都静悄悄的。可等褚昱刚从四层楼梯口转过来，还没完全走上五楼呢，就听到高二的每个班都聊得正是热火朝天。

　　褚昱内心扶额，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跟教导主任共情。虽然这是每个新学期的正常流程，但未免还是喧闹过头了。

　　很多人好像都同时沉浸在新分班导致的离开了之前好朋友的失落伤感，以及即将认识新朋友的陌生激动中，每个人都喋喋不休地渴望快速融入新的集体。

　　褚昱依旧不咸不淡，好像那样的热闹总没他的份。

　　他缓缓走到一间教室门口站定，抬头再确认一遍班标没错便走进去了。

　　新学期第一天最尴尬的一幕，莫过于来得晚了便要接受全班同学的注目礼。褚昱提拉一下书包，好似不受任何影响地往里迈步。

　　他刚一进门，班里聊得最欢的几个女生中就有人目光往这瞥。

　　“沃天这谁啊？！”坐在一个人课桌上聊天的齐肩短发女生率先弯下腰眼神示意小伙伴们看门口，同时压低声音问道。

　　旁边几个女孩子闻声都齐刷刷朝门口看去。

　　将将停下张狂笑声的女生在看清了褚昱的脸之后小声回应：“我居然都不认识？三个奥赛班的帅哥屈指可数好吧！”

　　久久得不到确切的回答，短发女生左看右看瞪大了眼，痛心疾首道：“没人认得？年级前一百五的帅哥一年了居然能这么凑巧跟我们完美错过吗？！”

　　教室左边那一块有人听到了她们的交谈忍不住小声道：“我好像见过……之前他没在奥赛班来着，又或者是走错班了？”

　　众女生这才恍然，猜测又是一颗奋勇上进的嫩嫩小白菜冲了上来。这才好嘛！就应该再多来几个这样的，好好洗洗她们整天被辣的眼睛。

　　作为话题中心本人的褚昱则是完全没顾及这些人都在聊些什么，耳边乱哄哄一片，想着她们无非都是说些假期经历的新鲜事之类的吧。

　　每次都是这样，不知道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多觉得有意思的事情要跟人分享，一分享还谁都停不下来，这个说完那个也想说，连珠弹一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他目前首要是得找个位置坐下来，书包装那么多卷子还怪沉的。

　　刚开学每个人的座位都是自己挑的，谁先到谁就能挑个喜欢的地方。褚昱来的时间有点晚，教室基本坐满了人，中间几个视野绝佳的好位置不是有人了就是已经被占掉，此时只剩第一排和最后一排还有空位。

　　坐最后一排的实际关注度远胜于第一排，褚昱一步步往里面走，忽略投注在自己身上的部分目光，往教室最里边走去。

　　所以最安全不被注意的地方当然还得是第一排，他眉眼放松，选中教室第一排最角落靠窗的空位。

　　走到桌前，褚昱没有立刻坐下，反手从书包里摸索出湿巾把桌子凳子仔仔细细擦了好几遍，连桌腿之类的都不放过，完事之后又掏出包纸巾来蹭干上面残余的水渍，一系列操作龟毛得让斜后桌男生傻眼。

　　“那个…… ”

　　连连暗叹居然还有这么精致的男高中生，那男生憋了又憋，终于在见到褚昱一股脑堆到桌上的几摞卷子后实在忍不住，开口道：“同学？我有个小小的疑问。”

　　后面的目光太强烈，褚昱没回头都隐约能感受到，他停下整理各科作业的手，对上那道目光的主人，确定对方是在问自己后奇怪道：“你问？”

　　入目的男生身材壮实，不算胖的那种，个头高高大大，肤色是出人意料的白。

　　他挤挤眉，五官都写满不可置信，朝褚昱桌上那些书和卷子微抬下巴：“你把暑假作业都背来干啥？”

　　褚昱：“？”

　　这还需要问？他压下想翻白眼的冲动，“你说呢？”

　　“哈哈……”

　　察觉到褚昱目光里透露出的真实情感，那男生干笑一下摸摸鼻子，“你，你不会都做完了吧？”

　　他环顾一下四周，小声接着说：“就没听说啥小道消息？”

　　褚昱有点懵了，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什么？”

　　“这次假期只做后来单独发的卷子就行了，呃……其实只做班主任那科的卷子就行，”他眼神示意，“这些教育局统一发的作业集压根不用看，收上去老师们都没地儿放呢。”

　　不等褚昱更加疑惑，坐他后方的女生趁机出声解释：“之前班级小群里都传开了呀，年级副主任的儿子听他爸说的，上次寒假作业收了老师也没工夫检查讲解，最后那些册子全都被拉去卖废品回收站啦！”原来她就是早些时候褚昱碰到的那位包里带棍的奇女子。

　　“靠？”褚昱瞪大了眼，来不及感叹这么巧，赶忙接着问：“所以为什么卷子只用做班主任那科的？那我们班主任教的是……？”

　　那男生“嘿”一声，得意道：“我一早来了就为了打听清楚这事好补作业呢。”

　　他看一眼门口确认老师还没来，一脸狡黠：“同学，据我混迹这么久的打探经验，偷偷告诉你，保真！咱年级一共三位老师最严，听学姐说别的老师不收寒暑假作业可是传统了，就只有三位这么多年每次都会查。”

　　“……哪三位？”

　　男生手一指左边，“喏，你后边这位母老虎的亲爱的数学老师是一位，”说着从女生桌斗里摸出根洁白、柔韧度还挺大的小棍敲敲桌子——正是早间戳中褚昱的那根“肇事者”。

　　“廖咏成！不想死就放回来。”女生被当着褚昱的面叫母老虎有些不好意思，恶狠狠作势要去掐被喊作廖咏成的男生。

　　“诶诶诶，我这就放这就放……”廖咏成躲得及时，嬉皮笑脸把棍子放回原位，朝褚昱控诉道：“你看，称职的数学课代表还贴心地给老师带小棍来吓唬人了呢！”

　　褚昱右眼皮又冷不丁颤了下，他抿抿唇，扶额把越跑越远的话题纠正回来：“所以，还有哪两个老师？”问是问了，但心中差不多猜到了结果。

　　廖咏成嬉闹完，见褚昱一副幼苗失去生机的模样，连忙正色安慰道：“没事儿哥们！你都写完了也是对自己的一种锻炼嘛。”随后叹一口气道：“咱们这回有点惨，班主任就是这第二位教化学的郑老师，据说特别严肃一老头，不过他要检查的话，刚好没让你的辛苦白费……然后最后一个，我们没被她教过不熟，是教语文的，好像是姓刘吧。”

　　褚昱听完心道果然这样，自己运气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好，三个老师这下全被他撞上过了。他深吸一口气，微笑打断廖咏成的话：“那请问，同学你补完化学了吗？”

　　以为褚昱看自己如此热心肠感动得不行，要借他卷子补一补作业，廖咏成大手一摆美滋滋拒绝：“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一来就奋笔急抄，在你来之前刚好借留盈的补完了哈哈哈哈。”

　　褚昱：“……”

　　他看一眼身后点头指了指自己说道：“留盈”的女生，无力回以点头，报了下自己的名字：“褚昱。”

　　随后瞟向仍在傻笑的廖咏成，不由深刻反省——这理解能力，自己之前真的连这人都考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