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白夜未明

4、第一年

　　说实话。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简青橙挺讨厌祁倧野的。

　　为什么有人把自己的座位弄得那么脏乱差，网上不都说M国人爱干净吗？她这个同桌倒好，不仅把垃圾丢的自己位置上到处都是，连带着属于简青橙那半边也不干净。

　　而且当简青橙试图用蹩脚的英文和他沟通交流时。
　　他把头埋在书桌上睡觉，理都不理人。

　　简青橙难免有些郁闷，这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讨厌的人？为什么她就非要和这么不爱干净的一个人当同桌呢？

　　可是她也知道班上没有别的位置了。
　　她是插班生，又是中国人，英文不好性格还腼腆。

　　像现在这个位于教室角落里的位置就是最合适她的地方，别的位置，就算把简青橙分过去恐怕她也不会适应。

　　于是只好自认倒霉。
　　一边清理垃圾，一边用中文骂骂咧咧——

　　“真讨厌。”
　　简青橙小声吐槽。

　　可她却没想到的是，打从自己进教室门以后就一直没有对她有过任何反馈回应的高大男生听了这句话，却忽然从课桌上猛地抬起头来，用浅灰色的眸子冷冰冰瞪她一眼：

　　“骂谁呢？”

　　中国人？
　　简青橙一下子懵了。

　　她没想到自己骂人会被听到，更没想到，在这个异国他乡的小镇学校里，竟然会遇到和自己一样的中国人。

　　都顾不得尴尬。
　　她高兴坏了。

　　“你听得懂我说话啊，你也是中国人，你是哪里的，什么时候来的这边？我的口语好差啊，我都不敢开口和他们说话。”

　　宛如炮仗一般。
　　简青橙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的话，噼里啪啦。

　　这实在是不符合她内向的性格。可是谁懂啊，憋太久了。人到底是社会性动物，不说话会死。

　　简青橙来M国之前没想过事情会比她想象的要糟很多。

　　她以为小姨嫁到这里已经好多年了，应该非常适应这里的生活，再加上她还年轻，英语成绩也还不错，应该也会很快适应。

　　结果来了这里以后才发现情况完全不是这样的。

　　小姨在国外是住了很久，可是小姨竟然和姨夫很久前就离了婚，如今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在国外过得很艰难。

　　这里也并非想象中的国外繁华都市。
　　而是一个连机场都没有的小镇。

　　简青橙下了车以后，放眼望去，视野可及的地方除了雪，还是雪。

　　繁华是没有的。
　　都市更没有。

　　而最关键的一点还是。
　　简青橙完全高估了自己那点儿英语成绩的可靠性。

　　自小在应试教育里长大的她忽然被丢到一个全英语环境下后发现的第一件事就是——
　　她其实从来都不会说英语。

　　情况很糟糕。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可以遇到一个中国人。
　　简青橙简直喜极而泣。

　　她在那一瞬间非常自我地决定她一定要和这个同桌成为好朋友，并且在接下来的高中生活中，好好抱紧这个好朋友的大腿。

　　可有哪位名人曾经说过一句话来着？

　　当你以为情况很糟糕的时候。
　　往往情况还能更糟。

　　简青橙一厢情愿，主动热情。然而，她的新同桌并不想和她成为好朋友，非但如此，还在她主动示好后，冷冷甩给了她一个眼刀：“不知道，不清楚，少烦我。”

　　简青橙：“……”
　　声音倒是挺好听的，但这人果然很讨厌。

　　说完话新同桌就又把头埋下去了，这回还把连帽衫上的帽子给自己盖在了头上，突出一个就是不想理简青橙。

　　简青橙没招了。

　　她也的确不是什么社交达人，能够鼓起勇气和陌生人交流，也是看在他竟然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中国人，能听懂中国话的基础上。

　　可别人并不这么想。
　　别人只觉得她聒噪。

　　OK，fine。

　　那就谁也别理谁吧。
　　好像简青橙很稀罕要这个好朋友一样。

　　简青橙把桌子收拾干净以后，赌气地想，本来还想帮忙把他那半边的垃圾扔掉的，现在正好，不需要了，她可太开心了。

　　两个互相讨厌的中国人就这样一直陌生下去吧！

　　可是……为什么后来，她又和这么讨厌的祁倧野成为朋友了呢？
　　简青橙总结了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小组作业。

　　这小地方的老师太爱布置小组作业了。
　　简青橙真的非常想吐槽。

　　每次无论讲个什么，都好像没有小组就讲不下去一样，作业也是，小组小组，天天都是小组。

　　简青橙曾经非常认真地和老师沟通过一回，说：“老师，我可以一个人做吗？”

　　其实她是想暗示老师。
　　这个班里根本没人愿意和她组成小组。

　　结果那位平日里非常和蔼慈祥的老太太用非常严肃的语气告诉她：“no，Vivian，You need to connect with other people。”

　　fine。

　　是她不想吗？
　　是别人不想啊。

　　她的口语依然还是差的要命，不好意思开口的同时，其实也很难去理解同学的话。

　　像她这样的拖油瓶。
　　谁都不想和她一起组小组吧？

　　所以简青橙也挺有自知之明的，不太想拖累其他人。

　　于是班上那么多同学，留给简青橙的组队人选，便仅剩下一个，就是那个她第一天来学校时就开始讨厌的祁倧野。

　　但简青橙心知肚明祁倧野也同样讨厌自己。
　　两人几乎是相看两厌。

　　所以哪怕简青橙非常想和祁倧野组成小组，她仍然还是花费了三天左右的时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直到三天后。
　　她从老师的话里含含糊糊得知，如果她再不交作业，可能就会被学校劝退的消息。

　　简青橙当场上演了一波原地起跳。
　　回去以后就主动厚脸皮和祁倧野提出了组队申请。

　　然后……祁倧野竟然出乎意料的同意了。

　　简青橙一开始挺惊讶的。
　　她开始觉得是不是自己对这个同桌存在误解。

　　其实他人挺好的，只是自己第一天用中文说他讨厌，所以他生气了？

　　当然后来简青橙才知道。
　　根本不存在任何误解。

　　祁倧野会同意和她组成学习小组的理由和简青橙如出一辙，那就是如果他也不做作业，不参加小组讨论，他也同样会被学校劝退。

　　在这个学校，没有任何一个学生会愿意被劝退。
　　原因很简单，因为这附近方圆几百公里内只有一所学校。

　　如果祁倧野或者简青橙上不了这所学校，他们就要失学了。显然，对于同样出身于东亚家庭的两人来说，这几乎是不可饶恕之罪过。

　　所以哪怕再不情愿。
　　两个中国人还是抱了团。

　　而一旦抱了团，交流逐渐多了起来，彼此熟稔起来也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等过了约莫两个多月吧。
　　冬天还没完全过去，小镇的积雪也没有完全消融。

　　祁倧野就成了简青橙在这个地方的第一个朋友——至少当时的她是这么以为。

　　……

　　熟起来以后两人偶尔就会闲聊。

　　简青橙很好奇祁倧野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但对于自己的家庭，祁倧野并不愿意多提，只说自己是五年前跟着母亲过来的，至于父亲，他从来不提。

　　简青橙也很理解。
　　每个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不愿意提的秘密。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的父母都会爱他们。就好像她，不也是被爸妈两边嫌弃，走投无路然后投奔的小姨吗？

　　不过简青橙对于自己的这些事倒是没什么不能提的。
　　在这方面她心态一向很好。

　　于是在一个不算太冷的午后，教室里的空调开着，伴随着窗外积雪不断滴落的声音，简青橙手里捧着灌满热水的暖手袋，用开玩笑的语气，跟祁倧野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

　　说完以后。
　　出乎简青橙意料的是。

　　总是冷冰冰谁都看不惯一样的祁倧野当场愣了一下。
　　那双看向简青橙的浅灰色的眸子也许是第一次沾染了情绪。

　　“你爸妈都不想要你？”

　　“嗯啊，俩人都有新对象了，觉得我是拖油瓶吧。”

　　“你为什么不赖着他们？如果我是你，我过得不好，也一定不让他们过得如意。”

　　“哈哈，你真厉害。我的话，觉得没必要吧，互相折磨没意思，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爸妈。但我就是觉得在那里太压抑了，非常想换一个城市生活。然后我就想起了我小姨，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求她把我带过来了。”
　　简青橙笑着说。

　　那时的她已经有些适应这里的生活。
　　还没经历后面的苦，所以脸上挂着笑意。

　　但祁倧野对她的乐天非常嗤之以鼻：“白痴，还把房子卖了，以后有你哭的。”

　　简青橙：“……”
　　不是，这人怎么就这么不会说话呢？

　　“你就不能盼望点我好吗？比如说，房子虽然卖了，但我以后会在M国这边发展的很好，变成非常厉害的大人，赚dollar，很多很多的dollar。到时候我还会稀罕国内的一套房子吗？”

　　“不可以，因为这大概率是你的幻想，白日做梦。”
　　祁倧野毫不留情戳破了简青橙的幻想。

　　“……你真讨厌。”

　　这番话属实让简青橙郁闷地不轻。
　　虽然这几个月的相处，她知道祁倧野就是这么一个人。

　　性格烂，说话直接，从来都学不会委婉。
　　虽然其实没什么恶意，人还不错。

　　可是被这么直晃晃的戳破少女幻想到底是让简青橙有些生气，于是她自作主张，决定和祁倧野冷战一天。

　　就一天。
　　一天后就和好。

　　如果祁倧野能道歉那就勉强立刻和好。

　　可这小子。
　　竟然完全没发现自己在和他冷战不说，还在冷战尚未结束的当天下午，就忽然莫名其妙扭头对她说：

　　“喂，orange，给你听我的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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