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献》青山渊

1、别来无恙，林愈静

　　天气和暖，春光乍泄，南榕市街道上的梧桐树开花了，白白的小花，让空气弥漫着清香。

　　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三楼异常吵闹，像菜市场一样。

　　一个四十左右，满脸油光的女人冲着一位护士大声嚷嚷。

　　“大家伙，快来看看啊，这个护士居然虐待病人，要不是我刚才亲眼所见，指不定我妈得被她虐待多久啊！”

　　女人说着情绪越发激动，对着那个护士骂的愈发起劲。

　　围观的众人一脸看戏的表情，交头接耳，甚至还有人拿手机出来拍照。

　　显然没有人愿意上去干涉这个麻烦。

　　女人见有人拿手机出来拍照，立马指着那个护士说：“快拍清楚这个恶毒的女人真面目，就应该上传到网上网暴她！”

　　周围充斥着咔咔的拍照声和三言两语的议论。

　　女人还在不停地漫骂，满嘴的脏话。

　　但被众人围观的护士脸色始终毫无变化，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好像被骂的人不是她。

　　女孩明亮的眼睛透露着倔强、不服，只是紧紧地攥着白色的护士服，手指红彤彤的，仔细看还在发抖呢！

　　她没干过的事情，没人能逼她承认！

　　女人见她始终无动于衷，让自己像个跳梁小丑，忽然来了气。

　　“我看这种人一定有爹生没妈养的，你妈妈究竟是怎么教育你的啊？肯定是随你妈，这么恶毒！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

　　女人说完，扬起手掌准备打过来，但一双纤细的小手紧紧抓住了她，怎么也挣不开。

　　抬眼就发现有一双嗜血的眼眸紧紧盯着她，女人的心不由得一颤。

　　林愈静反手打了一巴掌。

　　女人被打懵了，摸着红了一半脸，大声喊叫。

　　“你！护士打人了，快来看啊！快看啊！”

　　“你骂我可以，但唯独不能骂我妈！”

　　这触碰了她的底线。

　　林愈静脸色彻底黑了，眸中嗜血。

　　想到妈妈，不由得心中一痛。

　　“我告诉你，做事得讲求证据！你说我虐待你妈，那就拿出证据，不然少在这儿满嘴喷粪，臭死个人！”

　　人群中有人跟着起哄。“对啊，你倒是拿出证据啊！”
　　女人的眼神飘乎，语气变得慌乱。

　　“我可是亲眼所见，我妈身上伤痕就是证据！”

　　林愈静被气笑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你证明是我打得吗？万一是你打得呢？嗯，这位女士？”

　　林愈静的嗓音带着明显的挑衅，摇了摇手中的手机。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她的手机里有那个女人殴打她妈的证据，是前几天查房时碰巧录到。

　　林愈静原本只是警告一下这个女人，不想闹大。
　　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倒打一耙！
　　幸好她留了一手。
　　“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可能打我妈！”

　　女人的气势汹汹。

　　众人议论纷纷看着女人的眼神，明显带着怀疑。

　　女人见形势不利，索性坐在地上撒泼，声情并茂的哭喊着。

　　这时候护士长终于来了，小张跟在她后面。

　　小张就是去找护士长了，她走到林愈静跟前，担忧地询问。

　　“愈静，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谢你。”

　　林愈静稳了稳心神，让情绪冷静下来。

　　“女士，我是护士长，您有什么话好好说，这里是医院，先起来吧”

　　护士长作势去扶那个女人，却被那个女人紧紧握住手。

　　“护士长是吧？你快来管管，林愈静虐待我妈，我亲眼所见，还不承认！”

　　“女士，你既然这样说，那就拿出证据，证明病人身上的伤是她打得，而不是口说无凭。如果困难，您可以选择报警，让警方处理，我相信警察会还你一个公道。”

　　女人听到报警两个字彻底慌了，万一事情败露……

　　突然一道铃声打破了僵局。

　　女人作势接起电话。

　　“什么！我马上回来。”

　　“这次我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放过你！”
　　女人一溜烟跑了。

　　围观的人算是看清楚了怎么个事，三三两两地散了。

　　在人群的后面站着一高挑挺拔的身影，靠在墙上静静地看着前面的一切。

　　男人穿着干练得体的黑色西装，一双湛着秋水的眼睛动人心魄，长眉微挑，鼻子高挺，下颚线完美，气质矜贵，是无法忽视的存在。

　　男人神情冷漠，只是双手攥紧了又放，反反复复。

　　“谢谢护士长。”

　　护士长可是医院有名的人物，从业以来，工作没出过一丝错误，雷厉风行。又温柔耐心，除了犯重大错误之外，她从不严厉苛责其他护士。因此她深受病人和同事的尊敬爱戴。

　　“没事，我只是秉公办事，只要你真的没做就好。行了，快去工作吧。”
　　…………

　　林愈静回到护士站，拿着查房记录准备跟着医生去查房。

　　刚转身却发现电梯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冷漠木然的脸上陡然生出一丝波澜。

　　“是他？”

　　男人低着头，正在等电梯。

　　为了确定心中疑问，林愈静快步赶上去。

　　但是来不及了，男人已经走进电梯并关了门。

　　林愈静心想应该不会这么巧的，便准备继续去查房。
　　…………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林愈静换回了便服，简单的衬衫和黑色直筒裤，偏长的头发此刻散落在肩，再加上没有化妆，倒衬得她清纯可人。

　　她要去看看还在icu的母亲。

　　她不喜欢穿着护士服去看她。

　　林愈静拿着晚饭坐在icu外，隔着玻璃对着母亲说话，语气欢快，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妈，我跟你说，今天我也好好工作了，我没有颓废哦……”

　　女孩一语一言地跟着母亲分享，却始终没有抬头。
　　她不敢。

　　她低着头扒拉着饭，水汽却在眼眶凝结。

　　林愈静抬起头，强忍眼泪。

　　过了许久。

　　“妈，你看，我吃完了！没有挑食哦”

　　女孩边说边举起手中空了的饭盒。

　　看到妈妈苍白的脸色，林愈静终于忍不住了，心中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爆发，泪流满面，像源源不断的小溪。

　　“妈，你快点醒过来好不好？你答……”

　　女孩哭得不能自已，声音断断续续的。

　　“你答应过我的，今年11月我们就回港市看您紫荆花的……你最喜欢的紫荆花啊，妈！”

　　但回应她的，只有滴答滴答声。
　　…………

　　周路乘着电梯，来到了icu病房所在的楼层。

　　刚走出电梯就发现了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孩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木然地看着地板发呆，无声地留着眼泪。
　　一只修长的手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里，还拿着一包手帕纸，随后一道温厚的嗓音响起，
　　“擦擦吧。”

　　林愈静目光错愕，抬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

　　那双眼睛，瞳色漆黑，像夜晚缓缓流动的湖水，让人看不透。

　　眼前的男人与记忆中的轮廓逐渐重合，只是眉眼变得更加成熟了，多了一分冷厉。

　　她的心猛然漏了一拍，眼睛不错地盯着他，反应过来后，又低下了头。

　　周路把纸巾塞进她的手里，嘴角多了一丝不意察觉的笑意，盯着眼前的女孩缓缓道：

　　“别来无恙，林愈静。”

　　时隔九年，这个嗓音再次在她的心头回响。

　　“好……久不见，周路。”

　　林愈静恍惚地抬起了头，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林愈静想象过很多次跟他再次见面的场景，却没想到是在此时此刻。

　　她这么狼狈、又无可奈何的时刻。

　　“好巧，在这碰见你，你来这儿是？”

　　男人却沉默了，只是盯着女孩红肿的眼睛。

　　林愈静见周路不回答有些尴尬，双手局促。

　　“你不方便说就算了，我……”

　　“我来看一个朋友，他在住院。”

　　难道也是在icu病房吗？

　　他来这儿，应该是吧。

　　林愈静不好意思再问，想赶紧离开。但是男人叫住了她。

　　“听说你母亲在icu,怎么样了，需要帮忙吗？”

　　周路看着她，探究着女孩的眼睛。

　　林愈静有些惊讶。

　　他怎么会知道？

　　“不用了，谢谢。”

　　“等会儿吃个饭吧，叙叙旧？”

　　林愈静双手交措，眼睛瞄向四周，显然有些无措，想了想随即答到：“下次吧，我还有事，我先走了，拜拜。”

　　女孩摆了摆手，不敢多看男人一秒，逃似的走了。

　　周路看着她瘦瘦的背影，眼底藏露着不知名的情绪，像平静的湖面，因为一片叶子泛起波澜，又很快被抚平。

　　一只手拍了拍他，周路渊才回过头来，不再看那个方向。

　　“周总还看呢，人都走远了！”

　　许孟刚拿着文件出来，就看到这幅场景，忍不住打趣到。

　　许孟是这所医院的外科医生，医术了得，再加上优越的外形、开朗的性格，自然成了许多年轻的小姑娘的爱慕对象。

　　周路懒得搭理他的话。

　　“林愈静的母亲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许孟立马收起吊儿啷当的表情。

　　“情况不容乐观，病人身体本来就差，再加上摔下楼梯，要观察一段时间。”

　　周路脸上闪过一抹担忧。

　　…………

　　林愈静回到家，洗完澡后，吃了药就睡下了，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的思绪忍不住回到三天前，妈妈突然被送来医院的时候。

　　她第一次变得毫无章法。

　　从前，她只是冷漠地看着手术室外，对着墙壁祈祷的人们。
　　现在到了她自己。

　　林愈静想着想着，泪水又一次滑落。

　　女孩终于在半夜时睡去，只是脸上的泪痕犹深。
　　第二天一早，女孩被一阵铃声吵醒…………。
　　“喂，你好”

　　林愈静这才发现自己沙哑了许多，许是昨天哭太多了。

　　“林愈静小姐是吗？，你母亲的案件有眉目了，你有空过来派出所一趟吧。”

　　林愈静立马清醒过来。

　　“好的，我马上过去。”
　　…………
　　赶到警局，警察给她看了一段监控。

　　“林小姐，这是你公寓楼梯间的监控视频，经核实，你母亲确实是被人推下楼的。”

　　林愈静看完，浑身血液都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死死地盯着屏幕，怔愣了许久。

　　视频里面跟母亲纠缠的人正是她那“亲爱的舅舅和舅妈”！

　　林愈静被邻居告知，是那天有人来找母亲，起了挣执，吵得很大声，之后便听见有人摔下楼梯的声音。

　　因此她坚信母亲不是自己意外摔下楼梯，她果断选了报警。

　　她大概能猜到是谁，没想到真的是那两个人。

　　她的心充满了愤恨！

　　“那林小姐，你认识这两个人吗？”

　　警察看着眼前的女孩，静默地坐着没有反应，又喊了一声。

　　“认识。”
　　…………
　　出了警局，林愈静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干净精致的小脸上被麻木占据。

　　明媚的天气，阳光照在她身上，微风吹起女孩蓝色的裙摆，与这春光极为相衬。

　　她只觉浑身冰凉，由心而外的凉。

　　一辆黑色低调的迈巴赫悄悄跟着女孩身后。

　　车上的男人脸色晦暗不明，骨节分明的双手玩转着手机。

　　手机页面显示着一个电话号码。

　　前面的女孩突然跑了起来，像是要去拦车。

　　林愈静意识到必须要去找他们对峙。

　　但这里很难拦得到车。

　　女孩急切地在路边等待，刚想拿手机出来，上网约个车。

　　一辆车停着她面前，车窗缓缓降下。

　　林愈静惊住了，怎么又碰上他。

　　“上车！”

　　“啊？”

　　“你不是很着急吗，我送你。”

　　林愈静赶紧上了车。

　　第一次跟他坐那么近，她的手在发抖。

　　“谢谢啊，我去江秀小区。”

　　男人没再说话，她只好转头看外面的风景。

　　幸好很快就到了。

　　林愈静道了声谢，准备下车。

　　“你确定你一个人可以，不需要帮忙吗？”

　　男人语气懒散，略有深意地看着她。

　　“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林愈静心中疑惑更深了，他怎么又知道了？

　　“看你这么着急，应该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只是问你需不需要帮忙。”

　　周路忍不住笑了，笑意直达眼底。

　　看得林愈静一愣一愣的，但她没时间欣赏，先办事先！

　　“不……”

　　林愈静转念一想，万一打起来了，她一个人可打不过。

　　“那就谢谢了。”

　　周路嘴角微不可见地扬起一抹笑意，慢吞吞地跟在女孩后面。

　　林愈静赶忙搭电梯到七楼，她怕那两个混蛋不在家，不然白跑一趟！

　　林愈静按了门铃，见里面没动静，直接开始拍门。
　　“混蛋开门！”

　　“我知道你们还在里面，赶紧给我开门！”

　　大概过了十分钟，一个中年男人才从门里探出头来。
　　“原来是愈静啊，快进来。真是不好意思，刚才舅舅忙着去做饭，没听见。”

　　陈东脸上带着明显的心虚，语气还有些抖。

　　林愈静懒得拆散这个拙劣的借口，直接带男人进门。
　　中年男人赶紧追上来。

　　“这位是？”

　　“我朋友。”

　　一旁的男人皱了皱眉，似是不满意这个说辞。

　　林愈静赖得跟她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

　　“我妈这件事你们说怎么办吧，舅舅？”

　　林愈静冷眼看着他们。

　　“愈静，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女人从厨房冲了出来，正是她的舅妈黄华芳。

　　林愈静直接把从警察那调来的视频放给他们看。

　　两个人明显慌了。

　　黄华芳凑上来，抓住了林愈静的手，像是哀求，“愈静啊，舅妈不是故意的，你就原谅我吧！”

　　林愈静从她的眼神里看不出一丝愧疚，忍不住内心的厌恶，一把甩开了那个女人的手。

　　黄华芳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恶毒，又很快消失不见。

　　“我们是只是想跟你妈借住一下港城的房子，谁知道你妈死活不愿意，把我们赶出
　　门。而且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你妈，谁知道你妈怎么不经撞，就滚下了楼梯……”

　　旁边的陈东一直沉默不吭声，听着他媳妇在“阐述事实”。

　　林愈静完全愣了，她没想到这个女人能说出那么冠冕堂皇的话，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　说不定是你妈想陷害我呢”

　　黄华芳继续说到，语气还愤愤不平。

　　陈东拽了拽女人的衣角，示意她不要说了。

　　但已经晚了。

　　“啪”清脆的一声响起。

　　林愈静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忍不了了。

　　“你！”

　　黄华芳的本性彻底暴露出来，满脸恶毒！气急败坏地想要打回来。

　　在一旁始终沉默地坐着看着一切的男人迅速地挡在了女孩身前，抓住了挥过来的手。

　　男人身影高大，完全挡住了身后的女孩。

　　林愈静看着他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从前是妈妈把她护在身后，现在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