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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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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被爱的氛围里,裴晚安有一瞬游离,但他很快就找回了理智。
他突然又想抽烟了。
再干净的人也会被指点,人们不是因为人有了过错才指点,而是指点了别人,才能显得他们是干净的人。他不觉得自己是什么纯良无暇圣人,也一样是该被真正的正义审判的两面三刀的罪人,却也感激过去的种种让他因此学到,他,从来不是被捧在手心,可以想象美好爱情的宠儿。
他信奉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
许多次看鬣狗猎杀,贪婪卑劣,但他无意插手。
即便在故事里,他也只会是两个主角相逢时,男人看着哪些丑陋的鬣狗趴在少年身上,即将分食少年如月亮般的身躯,少年哭喊着,怀里紧紧护着的,却是一朵萍水相逢的玫瑰花。
男人握紧了手心。
然后视线上移,带着鄙夷和恨意看向——裴晚安。
是的,裴晚安不在两个主角自带的氛围里,他另在旁边,是冷眼旁观少年楚楚可怜扒住男人的恶毒配角。
就像叶落落和丛从。
他只会是恶有恶报,要将未婚夫拱手相让的反派。
所以,在阿尔法克斯湾时。
裴晚安鬼使神差地模仿起了叶落落会在这时做的:
他想起了每一次,叶落落与别人的初见。
……
少年扬起脸,一派天真,小心翼翼地向男人流泪,哀求的却不是关于谋划自己的未来,而是:
“你可以救救这朵玫瑰吗?”
……
鬼使神差的,裴晚安也模仿起了那样的行为。
命运上,叶落落三个字消失,被裴晚安代替。即便在最后,温亭湛真正与导致他破产潦倒的叶落落相遇,然而叶落落表现出的天真、无邪、纯善,也很快会替代掉仇恨吧。相反,一切罪孽反会延伸推到裴晚安身上,毕竟,他是那个“仗着血统家世”,“肆无忌惮欺凌无辜的私生子,被命运捉弄的小白花”的恶毒美人蛇。
是他逼得,原本双手干干净净,洁白如雪的叶落落也要笨拙的操持起商战来,这才酿成错事。
既然如此,不如让他裴晚安先来。
当他后来也爱温亭湛时,他的行为举止也无不是在模仿叶落落的娇憨,博得宠爱。
他与温亭湛的相处,因为扮演叶落落,而让温亭湛心软,成了这个人保护的对象。
装作只是小小嘴硬傲娇,不会用刀,也下不去手,假装外冷内热,内心也相信人情有爱,有柔软多愁善感的一面。
温亭湛每每看过来时,裴晚安挤出了几滴眼泪。转过身,他脸上却一片冷漠,把东西随意扔掉,用手帕擦了擦手。后来,每每裴晚安意识到出现属于这样机会,他都会趁着一切未开始,温亭湛与叶落落未相见之时,代替叶落落,完成那些情节。
装出叶落落的次数越多,叶落落的能力被他所借鉴替代得越多,他预见的,未来的凄惨结局就越淡。
是的,即便你厌恶,但前半生看到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提醒你:
错的是你,而像你厌恶的那人他天生使然那样的,就是能天生得到宠爱。
恰恰因为在乎,裴晚安戴上了面具,他眼中所及的“再能挽留住爱”的人的外在形象。
温亭湛对他的保护欲,不过是对叶落落的而已。
*
为什么他如此熟悉,又如此笃定叶落落是最佳解?
他在很小的时候,见过叶落落。
*
但那时不知道具体身份,以为只是串门的同龄人,可仅仅是一面之缘,也让裴晚安产生了一种感觉。
幼年的裴晚安扒在窗台,在楼下看到一辆车,里面似乎是一对男女带着个孩子,然而当裴振国下楼迎接,车里的男人就形色有些匆匆的离开。
叶落落进了家门。
在家里住了一周。
其实小时候,有一个姑姑对他还是不错的。来家里看他,送了他一个毛绒小海豚的玩具,只他一个人有。后来两个孩子呆着时,叶落落可怜说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玩具,让他给自己玩,裴晚安让了,裴振国却说干脆把玩具给落落吧,你有那么多别的。
他的东西,从没有给别人的道理。
裴晚安拒绝了。
可没过多久,姑姑去而复返来拿忘记拿走的围巾,正好看到满地碎片。
不知道是谁怀着那么深的恨意把海豚剪碎了。
那时裴振国像维护另一个心爱的小儿子名声似的,告诉姑姑:“晚安不喜欢这玩具,非要拿剪刀剪碎了,说是不想看见。”可他明明看见裴晚安什么都没有做。
姑姑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后来每次来走亲戚,她连给红包都略过他。
顾雪禾的母亲,他将勋出身的祖母还在世时。
其实最开始,祖母虽然不喜欢他,但对他没那么差。他过生日的时候,她也会叫小辈拎回来一个蛋糕给他庆祝。只是点起蜡烛他正要许愿,叶落落突然哭了。
叶落落擦掉眼泪,故作坚强地笑了笑:
“裴奶奶,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本来今天过生日的应该是两个人。”
一句话,说得他妈妈都变了脸色。
裴晚安双手合十,正要许愿,祖母忽然粗暴地拔掉蜡烛:“吃吃吃,就知道吃!裴晚安,你知不知道你小叔就是因为你才死的?你有没有心?”
裴晚安被吓到,呆呆地看着她。
其实一切都因为一宗大人们都心中洞悉不好开口的隐秘,祖母最疼爱的小儿子在出任务时牺牲,那本来是跟一个婴儿没什么关系。错就错在,小叔死的第三天,裴晚安出生。
在老人的情绪宣泄迁怒下,裴晚安成了克死小叔,不该出生的罪孽。
当时的裴晚安浑然不知,只见祖母更加生气,直接把蛋糕扫到了地上,所有子女及孙辈都聚集在祖母身边安抚,用厌恶和不欢迎的眼神瞪着裴晚安,顾雪禾拉着裴晚安就往外面走,他满眼是泪地回头。
直到很多年后。
在裴氏集团。
叶落落才终于出袒露真实的情绪。
二十一岁的叶落落,露出了一如当年十岁,没有人看见的时候的表情,脸上,仍然带着无辜纯真的笑意,吐出的话却像淬了毒的刀锋:
“裴晚安,你为什么要出生呢?”
“谁让你偏偏占据了这个位置,之前还活得独美。”
“这就是你的报应。”
“你会一辈子走不出我的阴影。”
“你不会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入眼,惬意独美,众人心目中的神子,你会厌弃我、却也会因为习得性无助变得永远不再是那个富豪家的小贵公子,你会变得矛盾又扭曲,自卑又虚弱,你甚至会出于自保,下意识地模仿你眼中给你最大痛苦也是你见过的最强者——我。于是你得到的一切都是偷窃我的,到了恰当时候——”
“我会去找你要的。”
“你都要还给我。”
*
那些年,裴晚安从未相信过温亭湛会爱他。
因此,他总在伺机想要铲除温亭湛,或将其扼杀,或将其为自己所用,他不相信温亭湛的承诺,想要别人永远不可能背叛你的方法,就是折断翅膀,剥夺自我。然而这不愧是他一眼看中的苗子,生命力之顽强,嗅觉之敏锐,他没有一次得手。
除了一次。
温亭湛一定没想到他真的会用匕首。
他一直装作叶落落那个废物,假装什么都不会。终于在他要离开时,他能做一回自己了。
当时裴晚安挑起温亭湛的唇,缠绵悱恻的□□着,心里不是没有一丝眷恋,轻轻叹息。
然后下一刻,匕首更深,更重地捅了进去。
没有想到反手就被温亭湛控制住手腕,温亭湛轻松地拔出匕首。
刀尖倒转,瞄准了裴晚安的心口。
仇敌终究还是以血淋淋为终局。将他一匕首穿心。命运预测的就是此刻吗?好啊,那就让他迎接结局吧。裴晚安闭上了眼睛,却仍然同样紧握着匕首刀柄,没有放过垂死前挣扎的最后一丝希望。
刀尖刺入心脏,鲜血溅出,裴晚安没有躲闪,可,温亭湛的刀尖却偏离落在了偏离他很远的地上,而他的刀尖,则成功控制着刺进了温亭湛的胸膛。
温亭湛从不脱手,刚才的匕首,他是故意脱手的。
裴晚安平静地把匕首抵得更深。
如果说之前那每一次,他表现出的厌世冷淡之余,像野猫,炸毛龇牙咧嘴地本能回击,突然暴起,是他基于对叶落落的想象加工出的自己。
这一次就是平和冷静的蓄谋已久。
让任何把他当玩意的东西不得不忌惮,视他为一个平等的对手较量,不敢小觑。
就是裴晚安他最真实的自己。
温亭湛贴在他的颈窝,吻着他耳垂,凝滞了几秒,肩膀神经质的颤抖起来,突然疯狂地大笑了起来。
喷出一口鲜血。
笑声越来越大,几乎近似癫狂的趋势,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
极尽愉悦,却听得出温亭湛在生气。
甚至,强烈的怒意里,
带着绝望。
裴晚安转了一下手腕,回敬的,是又一次平整精巧且干脆利索地把匕首捅到了更深:
“抱歉,但请尽情享受。”
“夜还很长。”
裴晚安看着温亭湛,这个人难以置信地每呼吸一次就吐出一口血来,悲伤地望着他。
相信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真的要置自己于死地。
可裴晚安知道,这个人不会死的,其生命之顽强,恐怕仍然会让其最终回到国内,并在遇见了叶落落后,将之前深仇怨恨都付之一炬,同样拜倒在叶落落之下。
他也同样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会如此疯狂悲哀甚至到了这个时候还毫无期待。
似乎有种冥冥间的力量在勒令他,那似乎是一种,面对危险时的第六感,警告他明确自己的身份,不要去希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却也有另一种力量,让他摸到温亭湛因为他滚烫的身体,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奇妙无法形容的,被晋升的感觉,那种,被爱,被坚定选择的感觉让他精神恍惚。
他不能再摸触了。
多一下,心脏都要爆炸。
裴晚安面无表情,准备离开。
终于,他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厌恶却窃取,拥有却自己推开,麻木又痛苦地逆着人流,终于要成为了一个被设定好“拧巴又扭曲”的疯子。
可惜那一次仍然失利。
温亭湛被扎了心脏还没有死,硬是撑住叫手下立刻去抓他,裴晚安还不到出湾区就被带回了烂尾楼。
裴晚安不得不继续留在温亭湛的身边,伺机而动,虚与委蛇。
可是,被前所未有感受到的爱所包围,他无法抗拒这种致命的吸引。
被绑架挟持那天,温亭湛抱着他说:“晚安,我们,留在这里过一辈子好不好?”当他听到时,流泪了。
哪怕,他的爱是偷来的。
那时,裴晚安也在温亭湛所看不到的地方,无声地答应了:
“好。”
*
可他还是没有留在那里。
像是在惩罚他敢那么想似的,他还是回来了,果然他只能爱自己,不能对任何人抱有期待。
裴晚安想。
手腕上的纹身在隐隐作痛,似乎在嘲讽他的恶言不过是为了掩饰内心的虚弱,他抽出一根咬在嘴里点火,然而他此刻呼吸极乱,手指在抖,火一出来就被吹灭。
视野一黑,一股黑豆蔻清淡香气笼罩在他的世界。
温亭湛倾过身给他护火,手挡住了风。
于是那簇火光颤颤巍巍,存活了下来。
那天,是2024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