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我的小熊》只余

34、怎么放过自己

　　今天天气很好，万里无云，高飞的雁没有遮蔽，肆意在天空中翱翔。
　　有人抬手把少女脚下支撑的建筑遮蔽，让她也像雁一样，成为天空的一抹痕迹。

　　门兀然被用力撞开，路清涟看着直直站在那的林玉圆，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无力地垂落在身侧。
　　她闭上眼平复自己凌乱的呼吸，再次睁眼就对上她的侧目。

　　她脸上的笑容很熟悉，和平常并没有什么两样。

　　陈衍文跑去行政楼喊老师，天台下的同学们着急地乱窜，一时间混乱地像前些时候她们才一起逛过的菜市场。

　　林笙看着她的笑脸，喉间的哽咽悉黍被紧闭的唇瓣阻断，她握着手机的手不断颤抖，落下的按键始终落不到正确的数字上。

　　“圆圆。”路清涟视线往天空偏移，她此刻并不像看见那张笑脸。
　　虚伪得让人心惊。
　　“快上课了，给我们回教室吧。”

　　林玉圆站在高楼边际，视线落向不知名的远方：“好累，再休息一天吧。”
　　顾海棠站在楼梯口，看着决绝的背影没有说话。

　　“你别吓我了，圆圆。”林笙低声哀求：“跟我们回去吧，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解决，好吗？”

　　“一起解决？”林玉圆转过身，后脚跟在空中悬了大半。
　　她向来温和的声音变得尖锐，撕心裂肺地用语言利刃刺向自己：
　　“你们没有办法解决！我也没有！我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用处的废物！”
　　“为什么要我承受这一切！我恨她！也恨自己！”
　　“我才是应该被丢弃的那一个人！我才是那个该死的人！”

　　沙哑尖锐的声音在天台回响，就是和她认识了几年的林笙也没见过她这样疯狂的一面。
　　路清涟愣在原地，她最不想看到的事情最终还是发生了。

　　她突然想起上次在医院听见的那几声谩骂，和那道隐约的闷哼。
　　路清涟见过不少人在抹去自己痕迹的路上走得异常坚决，但大多都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抑或是晚间新闻里看到的冷声报道。

　　但现在是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朋友，是一个正值青春的少年，她还有光明的未来，还有数不清的美好要去相遇。
　　她不应该在这里陨落。

　　“圆圆。”路清涟轻声开口，用以掩盖缓缓靠近的脚步：“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们可以丢掉，但是不要丢掉你自己。”
　　“如果你把自己丢了，那我们怎么办，我们也会跟你一起……”

　　心理状况严重的人大多有十分强烈的避世心理和自我伤害的意向。
　　但她们绝大多数都是内心善良的人。
　　她们会毫不留情地伤害自己，却不会给别人增添更多的麻烦。

　　路清涟现在需要用合适的话来控制圆圆的情绪，不能再让她更加崩溃了。

　　“砰——”

　　天台的门再次被人强硬打开，几个老师出现在毫无遮拦的天空之下，打断了路清涟的话：
　　“林玉圆快回来！不要再做傻事了！你这样怎么对得起你的爸爸妈妈！”

　　不好！
　　路清涟的脚步不自觉加快。

　　果然，林玉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收回了远眺的目光，而是低头看着有些模糊的脚下：
　　“对…我对不起他们……”
　　“是我拖累了她…最该死的人其实是我……”

　　说到这，她缓缓闭上眼睛，熟悉的笑容再次出现在她那张可爱的脸上，像落幕前暖暖的太阳。
　　她把手臂张开，企图去拥抱刚刚升起的太阳：
　　“…那下辈子，再好好跟她道歉吧……”

　　天台下混乱的人群突然停止了手无足措，她们不自觉在原地定格，通话中的翻盖手机从手中滑落砸到了地上。
　　伴随着的，是不受控制的尖叫声。
　　时间在那一瞬间定格。
　　早就不断接近林玉圆的路清涟用尽所有力气往天台边上冲，努力伸长自己的手臂，想要拉住高飞的鸟雀。

　　只一瞬间，她大半的身体也跟着越过了天台。

　　“清清！”
　　“清涟！”

　　呼喊声和尖叫声逐渐变得模糊，眼前的场景像被惊扰的湖面，层层荡开的涟漪成了吞噬的巨兽，毫不留情地把一瞬的天地一口吞下。

　　一切再次归于沉寂。

　　……

　　长乐区夜晚的霓虹灯足够把半边黑夜照亮，夸张的欢呼声和尖叫声刺激着每个人的耳膜，空气中弥漫着垃圾和酒水交融的味道，流浪汉往嘴里倒着瓶中最后的汁液。

　　沾了灰尘的小熊一动不动地躺在大路边上，心里默默祈祷路过的酒鬼不要踩在她的身上。

　　是的，路清涟又变成小熊了。

　　不过看天色现在是晚上，她不知道自己白天那会有没有救下圆圆，但清楚地感觉到她握住了圆圆瘦弱的手臂。

　　想到这路清涟就待不住了。
　　她可以爬起来走路吗？反正这里都是酒鬼，就算看到一只玩偶在街上乱窜也只是觉得自己眼花了。

　　她的心还因为圆圆的事情悬着，头上超大的蝴蝶结被她摘下来丢到了一边。
　　有点重。

　　“咦，怎么有个小熊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路清涟身形一僵，还没等她有别的动作就被人捡了起来

　　“还不算脏，是谁落在这的？”
　　路清涟看着少女亮闪闪的大眼睛，一时间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

　　这是圆圆？
　　她怎么会在这里？
　　现在究竟是什么时间点？

　　手里的小熊突然有点僵硬，林玉圆捏了两下，从挎包里拿出湿纸巾小心擦小熊身上沾了污水的地方。
　　林玉圆带着这只掉了一边蝴蝶结的小熊，站在路边好一会都没等到小熊的主人，眼看着时间差不多就要到了，她叹了口气，举起小熊自言自语：
　　“你这小熊怎么跟我一样呢……”

　　她怀里抱着小熊，一步步穿过混乱的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小窝。

　　说是小窝，其实只能算得上是一间地下场所的杂物间。

　　路清涟的豆豆眼只能扫过一小半的地下场所，昏暗的灯光和一地杂乱的酒瓶在告诉她，这是一家无营业执照的地下酒吧。

　　小木门隔绝了外面的喧闹，杂物间里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唯一值钱的东西估计是摆在地上的行李箱。
　　箱子里装了几件衣服，还有上次去首都回来买的另外一份特产。

　　路清涟盯着那袋特产，猜测自上次首都回来之后，圆圆应该还没见过林叔叔。

　　想到这，门突然被用力打开，才坐在床上的林玉圆条件反射站了起来。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浓烈的劣质香水瞬间挤满了整个房间，女人夸张的妆容和露骨的衣服给路清涟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她认得这个女人——是圆圆的妈妈。

　　“遇到了一些事情。”林玉圆敏锐地在满屋的香水中闻到了酒精的味道：“妈，你又喝多了。”
　　“小孩子别管这么多。”女人伸出手：“要你给我买的东西呢。”

　　林玉圆抿了抿唇瓣，从挎包里拿出东西递给她，但还是担心道：“今天少喝一点……”

　　“闭嘴。赶紧睡觉！”
　　女人说完这句话，把门用力一关离开了。

　　房间恢复了刚才的安静，路清涟发现圆圆的脸色比她身后的墙壁还要白上几分。
　　她抱着小熊愣愣坐回床上，眼睛毫无焦距地盯着一处，像丢了魂魄的木偶。

　　路清涟有些难受，她轻轻伸出小熊爪子拍了拍身前的手臂。

　　林玉圆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盯着小熊看了好一会后突然笑了起来：
　　“先睡吧。”

　　这个时候的她还是和路清涟认为的她一样乐观、爱笑。

　　正要躺下，门外却突然嘈杂了起来。
　　“你把圆圆放哪了？你这妈怎么当的！”
　　“林迁，你现在是用什么态度在跟我说话！这里不是你家，快滚！”
　　“我什么态度？呵，我告诉你秦溪，你今天不让圆圆跟我回家，明天法院见！”
　　“你！”

　　路清涟听完这几句话，猛然发现今天是圆圆上天台的前一天晚上！
　　也就是她们去玉鑫花园找林迁的那个晚上。

　　她还能在小熊身上体会到穿越时空的感觉？

　　摔打声在走廊上响个不停，路清涟收回思绪，发现躺在床上的圆圆呼吸在不断加快，身体也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
　　是应激症状！

　　门第三次门人用力打开，林迁看着床上不断发抖的女儿，一时间恼怒与心疼蔓延了他的全身。
　　门外原本气势汹汹的秦溪见到圆圆不对劲的样子，脸上的凶狠瞬间褪去，冲进房间抱住了快要喘不上气的女孩。
　　“圆圆，圆圆你怎么了？不要吓妈妈……”

　　林迁迅速拿出手机叫了救护车，一把将秦溪拉开：“滚开！你这样和让她死有什么区别！”
　　秦溪没有在意他的言辞，她连连点头放开圆圆，嘴里一直都在小声念叨“怎么办”。

　　救护车来得很快，医护人员无法将小熊从圆圆的怀里扯出来，最后连人带熊一起送上了救护车。
　　“你们谁陪车？”
　　医生问。

　　“我…我！”秦溪用近乎沙哑的声音大声回应。
　　她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冲花了，整张脸看着就像午夜幽魂的女鬼。

　　医生下意识地皱眉。

　　林迁推开她：“秦溪，你想一辈子待在这种地方我随便你，但是你还要圆圆跟你一样一辈子过这种风餐露宿的生活吗？！”
　　“看看你现在啊是什么鬼样子！圆圆本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都是因为你！她现在连学校都不去了！你要毁了她一辈子吗！”
　　温和儒雅的君子在生气起来也最是狠厉，他冲着秦溪怒吼，往日的和善不复存在：
　　“是你拖累了她！她有你这样的妈真是三生不幸！快滚！以后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了！”

　　留下这句话，林迁没在看她一眼，冲医生点了点头上了救护车。

　　刺耳的警报声在长乐区回响，但这里的人似乎都见怪不怪，依然在喝自己的酒，肆意发着酒疯。
　　秦溪站在灯红酒绿的水泥地上，第一次认真看着这个她从小就长大的地方。

　　好像这辈子确实就是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