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启示录》麋鹿归途

5、宋夫人

　　镂空纹花的大门，雕梁画栋的阁楼，檐上四角高高翘起，似展翅欲飞的雄鹰。

　　屋内的女子坐在案侧，背挺着笔直，伸手裁剪着瓶子里几朵艳丽的牡丹花。

　　窗外淅淅沥沥飘得小雨，打在巷子里长满青苔的石板上，古朴而寂静。

　　女子抬头望了望窗外，刚好可以看到隔壁二进院的一角，荒草长的比人都高，有几株藤曼类的植物顺着墙爬到了这边，仆役穿着蓑衣顶着雨，一茬一茬的清理着。

　　丫鬟端着一碗燕窝，躬着身子缓缓走了进来，将冒着热气的燕窝往桌上轻轻一放。

　　“夫人，在看什么？”

　　“在看除草。”女子轻轻说了一声，白皙纤细的手指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银质的小碗。

　　长着几粒雀斑的丫鬟顺着女子的眼光望了望。

　　“除草有什么可看的，夫人还是趁热喝了这燕窝，据说对皮肤好呢。”

　　随着勺子的搅动，燕窝一根一根晶莹剔透着，女子抿了抿嘴。

　　“兰枝，房子要人住着才算房子，人也一样。”

　　兰枝看着夫人小口小口吃着燕窝，心里忍不住替她难过着。

　　往年夫人还是小姐的时候，宋家在灵溪城是一手遮天的员外，家里除了金银就只剩财宝了。

　　宋家家族体系庞大，各有各的本事，而且各个都做的不错，日子过得那叫一个好。

　　可就是日子太好了，宋员外开始执着别的事，比如说修仙，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宋家不出一个仙人都对不起列祖列宗的栽培。

　　兰枝伺候的便是宋家的大小姐——宋卿苒。

　　宋卿苒作为家族的长女，自然联姻是不可避免的。

　　在多番打听修仙界不招新了之后，一大家族开始替宋卿苒忙活了起来，选来选去就挑上了张家。

　　张家算的上景文城的大户，其族里有个叫张颂言的，在玄明宗修行。

　　宋家人一听来了精神，直接找媒婆议了亲，敲锣打鼓的把她送进了张府，和一身红袍衣冠拜了堂。

　　至此宋大小姐便成了张夫人，日复一日被困在这个空荡的府邸，等着她那从未谋面的夫君归来。

　　兰枝看向宋卿苒精致的仪容，脸红了红。

　　那是张让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动的一张脸，莹白透粉，干净的没有半点烟火气，偏生眼睛里又荡漾着隐隐的攻击性，优雅而妩媚。

　　只是可惜了，自从嫁过来，姑爷倒是没见着，那个刁蛮恶毒的婆婆每隔一段日子都会来。

　　这都不算什么，更过分的是满院子都是张家的仆役。

　　说的好听些是为了照顾夫人，实际上和监视也没什么区别。

　　“兰枝，去把那个二进院买了吧，爹爹给我带的嫁妆放这边还是不安心。”

　　“兰枝？”宋卿苒见她出神，又喊了一声。

　　兰枝这才反应过来，开口道“夫人，我早就打听过了旁边地契有人已经买了，不知为何没有住过来而已。”

　　宋卿苒漫不经心的修剪着花，扭头望着那满院的荒草，手中的剪刀咔嚓一声，本是含苞欲放的花苞整齐的从花骨朵中剪断。

　　“兰枝，我乏了。”

　　“那我去给夫人铺床。”

　　宋卿苒不再说话，倚在软榻上，风铃跟着窗户吹来的微风晃动，窗外悉悉索索的雨声让人升起了困意。

　　待宋卿苒再次醒来时，屋子里的窗户已经被兰枝合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在横梁把屋子照着昏暗。

　　宋卿苒身上的薄毯掉落，她起身，将乌黑的长发随意的挽了挽，又重新拾起了毛毯披在身上，看着窗户纸映着天色的漆黑，抱着膝盖坐了半响，才摇响了铃铛。

　　兰枝指挥着府里的婢女们将晚饭送了上来。

　　“夫人，最近可不太平，我下午出去时，听说城里最近接二连三的死人，还都是独自在家的寡妇。”

　　宋卿苒似是没什么胃口，筷子夹着一块鱼肉挑了又挑，还是放了下去。

　　“嗯，那确实很危险。”

　　她环视了一屋子的婢女们，莞尔一笑。

　　“毕竟我和寡妇也没什么区别。”

　　筷子精准的穿过了鱼眼，宋卿苒一夹，圆溜溜的眼睛脱离了桌子，蹦到了地上，婢女们低着头快速清理着。

　　兰枝心里叹了口气，还是劝到“夫人，要不还是回主宅吧，安全些。”

　　宋卿苒眼神温凉如水，一片寂寥，她淡淡的说道“不安全才好，在哪里都一样的，总归都是笼中鸟罢了。”

　　她看着地上突兀的那颗小小的鱼眼，抿了抿唇，自顾自的又倚回了软榻上。

　　翌日，宋卿苒迷迷糊糊的被一阵雀喧鸠聚的声音吵醒，不知是哪块儿仿若集齐了各种牲畜的叫声，此起彼伏。

　　她微微蹙着眉不愿意醒，拿起床边的铃铛晃了晃。

　　“去看看是什么这么吵闹！”

　　兰枝带着雀斑的小脸上挤出一丝苦笑“夫人，是隔壁那个小府邸似乎住上人了。”

　　宋卿苒起身，毛绒毯从她傲人的□□滑落，盈盈一握的腰伸了伸，她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似乎？”

　　兰枝叹口气“因为早上府里的小厮就去敲过门了，但没人开，仆役踩着梯子爬上墙看，满院子荒草比人都高！阴森森的，还有股奇怪的味道。但是声音确实是从荒草深处传来，古怪的很。”

　　宋卿苒起身披了件轻纱，推开窗户看了看一成不变的荒废景色，恹恹的说了声“算了，许是些宵小之徒溜进去了，别去惹事，过两日就好了。”

　　吵闹的声音一直持续到中午，连着几天的雨季，像是把人精气神都夺走了一般。

　　兰枝见她心情不好，特意将午饭安排在府邸的凉亭里，春雨绵绵，也算不得多冷，配合着一池的莲花，倒也是雅致。

　　宋卿苒端方正直的坐在黄花梨的八角凳上，望着桌子上五花八门的菜，没有一丝胃口。

　　倒是庭院里的荷叶花池被雨滴打落的轻响引起她的兴趣，宋卿苒正看得出神，一院子的仆役突然哗啦啦跪了一片。

　　在丫鬟的纸伞下张家主母一身雪缎织锦的宫装，头梳高髻插满了金银的发簪，叮铃咣啷响着，端着一种大杀四方的架子走了过来。

　　宋卿苒瞥了眼四周的婢女，将手中鱼食一口气全倒在湖里，看着平静的水面突然涌动起来，她嘴角动了动。

　　“娘是有什么急事吗？雨天该是我去找您的。”

　　宋卿苒身姿婉约，起身行了个礼。

　　“好一声娘，你不都当自己是寡妇了吗？”

　　张家主母脸上的肉抖动着，趾高气昂的站在凉亭里，环视了一圈桌子。

　　宋卿苒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惊讶着“娘，我何时这样说过。”

　　她看了眼四周的奴仆“定是有人挑拨是非！”

　　“卿苒既是嫁入张家，便是张家人，哪怕这一生等不到夫君，卿苒也认了。”

　　张氏的神情缓和了些，肥胖的脸挤出一丝笑容。

　　“苒苒，你安心，言儿向来心疼我，每隔几年便是要回来一趟的，到时候你与他琴瑟和鸣，生个一双儿女，待颂言有了仙府，我们都住那仙界去。”

　　张氏坐在饭桌上，拍了拍一旁的凳子。

　　“来，娘陪你多吃一点，你看你瘦的，多吃些以后生孩子才有力气。”

　　宋卿苒回头看了眼池子里的鱼，翻着肚皮飘在湖面上，任凭雨滴吹打的飘荡，轻声嗯了一句，坐了过去。

　　张氏碗里菜摞的和小山一样高，宋卿苒筷子不停依旧帮她夹着菜。

　　“娘多吃一些，身体好才是真的。”

　　张氏不知是被她哄得开心了，还是吃着热了，脸上红彤彤的一片，飞速的往嘴里送着饭。

　　宋卿苒贴心的替她温了壶茶，才开口“真是不知道哪个乱嚼舌根的婢女，害娘亲冒着雨赶来，可别中了风寒才是。”

　　张氏咀嚼慢了下来，眼珠子一转，放下了碗筷。

　　“苒苒，娘亲给你带了些书籍，你好生看看，无事就不要出门了。”

　　张氏像旁边使了个眼色，一名婢女拿着纸伞小跑了过来。

　　在宋卿苒娴静的注视中，张氏主母缓缓离开。

　　雨滴连成丝线，宋卿苒在凉亭下伸出手去，感受着湿润的清凉。

　　“兰枝，看清是谁了吗？”

　　“看清了夫人。”

　　宋卿苒望了望湖里的翻着肚皮的鱼，平静的说道“下雨天，路就是滑了些。”

　　“这湖也是臭鱼烂虾总一大堆，差人换池子水吧。”

　　夜里的阁楼上，破天荒的燃了一根白烛，一道纤细的身影端坐在软榻上，优雅的翻动着书。

　　烛光微晃，她肤白胜雪的面庞上浮起一层朦胧的光晕，柔和而恬静。

　　雨滴拍打在窗台上啪啪作响，约摸着子时到了，宋卿苒披了件外袍推开窗户，没过一会，似是府邸莲花池那边传来轻微的噗通一声。

　　宋卿苒眼神清澈的望着蒙蒙细雨，嘴角若有似无的笑了笑。

　　窗外的微风吹进来熄了烛火，宋卿苒看着横梁上硕大的夜明珠有些不满的想着明日定要换一颗亮些的。

　　终究晚风还是有点凉意，该听的响也听完了。

　　宋卿苒伸手关窗，眼神下意识的掠过窗外，手突兀的停在了那里。

　　那个一成不变的二进院，有一道瘦弱的身影穿梭在杂草中，扛着锄头，挖着坑，一旁放着个大大的麻袋似乎还在挣扎着。

　　宋卿苒突然想起兰枝说的话——景文城最近不太平，接二连三的死人，还都是寡妇。

　　她心跳着飞快，不会这么巧吧？

　　雨滴在房檐上落成了一道雨帘，宋卿苒紧紧盯着窗下那道身影，眼神从惊慌到淡然再到坚定。

　　不知哪儿传来一声鸟叫，那道身影突然停下动作，竟是抬头望了过来。

　　即使月色朦胧又有雨幕的遮挡，宋卿苒还是看清了那个笠帽下的少女。

　　她冷峻的站在那里，眉眼清绝，面含若冰，额前散落的碎发被雨打湿贴在脸上，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她。

　　下一刻宋卿苒看见她满是鲜血的手抹了一把脸，露出了灿烂的笑意。
　　宋卿苒愣了片刻，轻轻阖上了窗户。

　　没错了，就是那个杀人犯。

　　成亲不回来的话，若是自己娘子死了呢？

　　宋卿苒柔和的眸底闪出一丝疯狂，她从不坐以待毙，从选择要嫁过来那一刻起，这仙界说什么都要闯进去。

　　活人不行，那死人呢。

　　宋卿苒将桌子上张氏送来的那几本《房中秘术》合上，摇响了铃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