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雨夜停电 ...
-
合宿的最后一个晚上，毫无预兆地来了一场暴雨。
下午训练结束时，天边还只是堆着些灰扑扑的云，空气闷得人胸口发紧。等大家陆续洗完澡，收拾完，准备早点休息时，窗外已经传来了雨点砸在窗户上的噼啪声。
深司盘腿坐在窗边的地铺上，他面前摊着笔记本，手里捏着笔，正对着空白页发呆。
橘下午训练结束后特意把他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深司，这次合宿你表现不错，但训练心得还是要写的，明天交给我。”
深司当时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但现在，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快十分钟了。
“训练心得……”他低声嘀咕，笔尖在纸上点了点，再次留下一个模糊的墨点，“要写什么？写我如何在BL世界的夹缝中努力打网球？写我如何避免被卷入主角们的感情漩涡？写我如何观察了至少五对潜在CP的互动模式？这些都不能写吧。算了，还是写点正常的，比如反手切削的练习体会，或者网前截击的时机判断……虽然这些都很基础，但既然是部长要求的，写就写吧。”
他动了动有些发麻的腿，换了个姿势，开始慢吞吞地在纸上写字。
窗外的雨声渐渐大了。
起初只是淅淅沥沥，很快就连成了片，哗啦啦地砸在玻璃上，顺着窗框往下淌。远处偶尔亮起一道闪电，几秒钟后，闷雷声滚过来，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在天上拖行。
深司写完一段，停下笔，抬头看向窗外。
雨幕把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闪电亮起的瞬间，能看见雨线被照得发白，密密麻麻。
“雨下得真大。”深司轻声嘀咕，“这种天气，很适合发生点什么。比如两个人被困在密闭空间，不得不共处一夜，然后因为某些意外产生肢体接触……这是BL世界里常用的推进感情的情节。不过这里只有我和越前君，我们也没什么好深入的，毕竟他是主角，我是背景板。话说回来，雨声其实挺催眠的，如果我现在躺下，说不定很快就能睡着。但心得还没写完，不能睡。”
他又低下头，继续写字。
越前龙马洗完澡走进房间时，雨已经下得震天响了。
他擦着头发走到自己床边坐下，之前的伤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第二天他就没刻意管了。
他随手拿起搁在床头的网球期刊翻看，翻了几页，抬头瞥了一眼窗边。
深司还坐在那里，背挺得笔直，深蓝色的头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写得很专注，偶尔会停下笔，微微偏头思考几秒，然后继续写。
“你在写什么？”越前随口问了一句。
深司头也没抬：“心得。橘前辈要求的。”
“哦。”
越前没再说什么，继续看杂志。他翻页的速度不快，偶尔会停下来，盯着某张图片看一会儿，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很专注。
时间一点点过去。
突然，一道刺眼的白光毫无预兆地从视野中闪过。
深司下意识地眯起眼，朝窗外看去。
在他转眼的瞬间，房间里的灯灭了。
房间陷入彻底的黑暗。
不是那种渐变的暗，是毫无过渡的黑，伸手不见五指。窗外的路灯也全都灭了。黑暗像实体一样压下来，包裹住一切。
深司坐在原地，没动。
他手里还捏着笔，笔尖还抵在纸上，但眼前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黑暗太浓了，浓到让人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出了问题。
“停电了？”
越前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很近，就在床的方向。
深司没立刻回答。
他在黑暗中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身体微微绷紧，但脸上没什么表情。黑暗放大了其他感官，他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沐浴露的薄荷味，能感觉到身下坐垫的柔软触感，能听见自己平缓的呼吸，以及越前那边传来的细微动静。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布料摩擦。越前坐起来了吗？
“嗯。”深司终于应了一声，声音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有点轻，“停电了。”
“你手机在哪儿？”越前又问。
深司伸手摸向一旁，摸索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手机。按亮屏幕，下一秒，屏幕上就跳出了个红色的电池图标，下面一行小字：电量不足，即将自动关机。
他盯着那个图标看了两秒，然后平静地说：“没电了，刚刚跟神尾打电话用完了，现在自动关机了。”
黑暗里传来越前一声极轻的“啧”，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无语。
“神尾前辈就住同一栋楼，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当面说，非要打电话？还打到手机电量用完？”
深司把手机捏在手里。
“神尾问我明天回去要不要一起去买新的护腕，我说随便，然后他就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哪家店款式多、哪家店折扣大，讲了大概二十分钟。然后他又说看到桃城君和海堂君在楼梯间吵架，因为海堂君说桃城君今天练习赛时扣杀力度太小，桃城君说海堂君的蛇球弧度不够刁钻。接着他又说橘前辈好像有点感冒，问我有没有带感冒药。我说本来打算带的，但搞忘了。他说那算了，他去问问石田。然后他又说——”
黑暗中越前又轻轻“啧”了一声，像是觉得好笑。
“我的手机下午训练时被乾前辈借去录影分析，电量也耗尽了。刚刚才想起来充上。才插上没几分钟，估计也没多少电。”
也就是说，现在两个人都没有能照明的东西。
深司在黑暗中点了点头，虽然对方看不见：“哦。那没办法了，只能等电来，或者等天亮。不过现在才晚上九点多，离天亮还有很久。说起来，基地应该有备用发电机吧？但雨这么大，可能工作人员也懒得启动？算了，等就等吧。”
房间里安静下来。
只有雨声，持续不断的雨声，敲打着玻璃，敲打着屋顶，敲打着外面的一切。黑暗像一层厚厚的毯子，把两人裹在里面。
一道闪电划过，瞬间把房间照得惨白一片。
深司仍坐在窗边的地铺上，姿势没变；越前坐在床上，侧头看向他所在的方向。
光亮转瞬即逝。
一切重归黑暗。
沉默，寂静。
只有雨声，还有从其他房间传来的隐约骚动，有人在大声问“怎么回事”，有人在笑，还有人在黑暗中摸索东西时撞痛了的咒骂声。
“怕黑？”
越前的声音在雷声滚过之后响起。
深司缓缓摇了摇头。随即他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便低声说：“不怕。只是黑暗会放大其他感官，总觉得能听到别的什么声音。”
深司补充道：“这很像某些剧情的前奏。黑暗，封闭空间，只有两个人的房间，感官被放大……通常接下来会有些不可控的发展。比如其中一个人因为害怕而靠近另一个人，或者因为寒冷而共享体温，或者开始倾诉一些平时不会说的秘密……不过这些应该都不会发生。我不怕黑，你也不像会主动说心事的人。而且现在这个天气，下雨的夜晚虽然有点凉，不过也没凉到需要靠在一起取暖的程度。话说回来，你的呼吸声听起来很平稳，你好像完全不紧张？”
越前在黑暗中似乎轻笑了一声。
很轻，但深司听见了。
“在美国的时候，也常遇到暴风雨停电。”越前的声音传来，像是在回忆，“那时候就一个人坐在窗边，听雨，等天亮。”
深司在黑暗中微微侧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虽然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主角的孤独回忆吗？”他问，“标准的‘美强惨’设定。独自在异国他乡，面对暴风雨和黑暗，一个人等待黎明。这种背景故事很容易引发读者的同情和保护欲，进而衍生出各种‘拯救’、‘温暖’之类的剧情线。不过你现在不用一个人等了，我这个背景板也在等。”
他说完，等了几秒，没听到回应，便又继续说：“当然，我这个背景板可能起不到什么安慰作用，但至少房间里不止你一个人，总比没有好。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按照常规剧情，这种私人回忆的分享通常也代表了信任感的提升。但你和我之间应该不存在那种需要拉近距离的关系，所以可能只是你随口一提？或者是因为停电无聊，找点话说？为了安全起见，我就当是后者吧。”
越前又轻笑了一声。
这次清晰了一点。
“你倒是很会给自己定位。”他说。
“我说的都是事实。”深司点点头，虽然对方看不见，“而且，在黑暗中，声音是唯一可靠的坐标。我能通过你的声音判断你的位置，确认你还在那里。虽然我看不见，但听得见。这让我觉得……嗯，怎么说呢，觉得这个空间还是真实的。话说回来，你刚才说在美国经常遇到停电，那你应该很习惯这种黑暗了。所以你现在很放松，对吧？”
“还行。”越前说，“习惯了。”
“习惯了黑暗，还是习惯了孤独？”深司下意识地问，问完又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太文艺，不像自己平时会说的，便立刻改口，“算了，当我没问。这种问题太矫情了，不适合我这种背景板问。而且答案也不重要，反正都是过去的事了。”
越前没回答。
房间里又安静下来，只有雨声。雨好像下得更大了，哗啦啦的，像有无数只手在拼命拍打窗户。远处又滚过一阵雷，这次近了一点，震得玻璃窗微微颤动。
又一道闪电。
这次的闪电特别亮，特别近，刺眼的白光几乎是在同时照亮了整个天空和大地。深司下意识地眯起眼，但在那瞬间，他还是看见了——
越前正看着他。
不是随便瞥一眼，是专注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琥珀色的眼睛在闪电的映照下亮得惊人，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烧。
光亮转瞬即逝。
黑暗重新吞没一切。
深司眨了眨眼，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刚才那一瞥的画面，他的心脏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
“你……”他开口，“刚才在看什么？”
“没什么。”越前的声音很平静，“闪电太亮了。”
深司沉默了几秒。
“哦。”他说，“我还以为你是在观察我这个背景板在黑暗中的反应。不过看来是我想多了，你只是被闪电吸引了注意力。话说回来，刚才那道闪电真近，感觉就在头顶炸开的。雷声应该马上就来——”
话音未落，惊雷炸响。
劈开天地般的巨响震得整个房间都在抖，窗户玻璃哗啦啦直响。
深司不自觉地朝内挪了挪。
雷声的余韵还在空气中震荡，嗡嗡的，耳朵里像是塞了棉花。
“怕打雷？”越前的声音在雷声余韵中响起。
“不怕。”深司立刻回答，“只是声音太大，震得耳朵不舒服。而且雷击有可能击中建筑物，虽然概率很低，但万一呢？话说回来，我们这栋楼有避雷针吧？应该有吧？这么大个合宿基地，安全设施应该齐全……算了，不想了，越想越觉得不安全。”
片刻后，他又说：“刚才雷声响起的时候，我感觉到地板在震动，这说明雷击点可能离这里很近。虽然理论上待在室内是安全的，但万一有雷劈进来……”
越前在黑暗中沉默了几秒。
然后深司听见他站起来的声音，脚步声很轻，但清晰可辨。不是朝他走来，是走向门口的方向。
“你去哪儿？”深司下意识地问。
“关门。”越前说，“窗户已经关紧了，门也关紧，会比较安全。”
脚步声，门被轻轻关上的咔哒声。脚步声又走回来，停在床边。
“现在好了。”越前重新坐下，“雷劈不进来。”
深司在黑暗中眨了眨眼，感觉有些莫名其妙。就算有雷劈也不可能从门那边劈进来啊，窗户这边的可能性才更大一点。
“哦。”他还是说，“谢谢。虽然我觉得门关不关对防雷击没什么实际作用，但心理上确实会感觉安全一点。”
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又开口：“我能不能把地铺挪近一点？”
越前那边没立刻回应。
深司解释道：“不是我想靠近，是我感觉到地板还在传来细微的震动，可能是余震，也可能是我的错觉。但万一真的有雷劈在附近，离窗远一点总是好的。你床的位置离窗户比较远，我挪到你床边上，应该会更安全一点。当然，如果你介意的话就算了，我就在这里也行，虽然我觉得这里不太安全……”
“随你。”越前打断了他。他心想着，这家伙都想到要挪到自己床边上，为什么不干脆上床睡呢？那张床明明还空着。
但越前并没有提醒深司。
深司点点头，然后意识到对方看不见，便“嗯”了一声。
他开始行动。
在黑暗中挪动地铺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摸索着卷起铺在地上的被褥，连着枕头一起抱起来，慢慢朝着记忆中越前床铺的方向移动。
脚步很轻，动作很慢，像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
“左边一点。”越前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走偏了。”
深司停住，调整方向，继续往前。
又走了两步，脚尖碰到了什么东西，是床脚。
“到了。”越前说。
深司蹲下身，把怀里的被褥铺开。位置有点窄，两张床之间的空隙不大，他需要把被子折一下才能完全铺开。他弄了一会儿，总算弄好了，然后坐下来，摸了摸身下的地板。
“这里确实离窗户远多了。”他说，“可能是心理作用，也感觉不到震动了。我现在离你很近，近到我能闻到你身上沐浴露的味道。这种距离，在BL世界里已经属于危险距离了，通常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比如其中一个人不小心碰到另一个人的手，或者因为黑暗看不清而撞到一起……不过我会小心的，不会碰到你。话说回来，你刚才说的那个，在美国一个人等天亮的事，后来呢？”
“后来？”越前的声音里带着点疑惑，似乎没明白深司为什么突然又提起这个。
“就是后续。”深司解释道，“通常分享这种回忆之后，会有情感上的抒发或者结论。比如‘从那以后我就学会了独自面对黑暗’，或者‘所以我现在其实不太喜欢雷雨天气’。但你刚才就说到‘等天亮’就停了，没有后续。”
越前没立刻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后来天就亮了。”越前说，“雨停了，电也来了。该训练训练，该上学上学。没什么特别的。”
深司在黑暗里眨了眨眼。
“就这样？”他问，“没有情感转折？没有人生感悟？没有因为那段经历而发生的性格变化？这不太像是主角的回忆杀。通常这种经历要么让人变得更强，要么留下心理阴影，要么在日后成为某种情感的伏笔。但你描述得有点太平淡了。虽然我知道你性格就是这样，但作为听众，我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话说回来，你该不会是在敷衍我吧？因为觉得我问题太多，所以随便给个答案？”
越前轻轻吐了口气。
“不是敷衍。”越前说，“就是事实。停电，等天亮，然后继续生活。没那么复杂。”
深司安静了几秒。
“其实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深司忽然开口，“挺像BL世界里‘揭开伤疤’的桥段。孤独的过去，独自面对黑暗，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但听的人能感受到语言的重量。标准剧情里，说这种话的时候通常会伴随眼泪或者酒精，或者两者都有。然后另一个人会安慰，会陪伴，然后感情升温。”
越前没说话。
深司等了几秒，没等到回应，便继续说：“不过你没哭，也没喝酒，所以不算标准剧情。而且我也没安慰你，这好像不太对，但我也没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人。这大概就是路人甲和主角的互动模式吧。如果你在讲述的时候声音哽咽一下，眼神黯淡一点，效果会好很多。不过你大概也不会做那种事，毕竟你是越前龙马。”
越前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
久到深司以为他睡着了，或者根本不想理自己。
然后，越前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疲惫：
“……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人说话？”
深司眨了眨眼：“我在听。但你的故事里缺少情感爆点，不够BL。”
越前：“……”
越前没回答，深司也不在意，他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睡觉吧。”他说，“电一时半会儿可能来不了，不如睡觉。明天还要早起收拾行李回去。话说回来，这次合宿发生了好多事，我需要时间消化。算了，不想了，越想越乱。”
他闭上眼睛。
雨声还在继续，雷声远了，黑暗依旧浓重。
两个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慢慢同步。
深司忽然又开口，声音已经带了点睡意：
“晚安，越前君。”
黑暗中，传来很轻的一声：
“晚安。”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雨夜停电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