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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基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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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人说话会更有攻击性?季谈觉得,大多数人在多数情况下都是平和的,除去某些人天性刻薄。因此,他认为轮椅上的男人心有郁气。
为什么生气呢?季谈猜测可能是自己把领头人揍了,还怂恿腿脚不方便的人帮忙。
这幅无所事事,毫不负责的模样刺痛了他。
“如果听之任之,事情就会闹大。”轮椅男人这么和季谈说。
话音未落,他就移动轮椅,穿梭过闹嚷的人群,直直去往领头人的方向。途中免不了被随意发挥的拳脚误伤,他会给来者一铁棍——随手在地上捡的——通常打在膝盖处。
误伤的人腿一软,吃痛转身,认出是他后,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看来他在Alpha人堆里很有名。
季谈见状挠挠头,拽着小柴跟了上去。轮椅男人还是照样不给他眼神,季谈并不介意,他只是想知道这人为何不顾挨打都要钻进人堆。
很快,他就知道为什么了。轮椅男人来到领头人身边,扔掉铁棍,然后费劲俯下身去。枯瘦的手探入领头人的衣襟深处,再出现时,握着一把神似打火机的物件。
他沿着齿轮折叠,在季谈愣神之际指向天空,“砰”地一声巨响。
顿时,一切都寂静了。
“别死在这儿。”他轻轻踢了一脚领头人。领头人猛地睁开眼睛,弹簧一样跳起来,开始龇牙咧嘴地朝周围怒吼:
“看什么看?还不快滚!一个两个都是些什么东西!没组织没纪律,都给我滚回去!”
人群骚动起来,违逆的声音冒了出来。
“老大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不是你邀请我们来的?你明明享受得很呐!让我们开心开心怎么了?”
“呸!”领头人啐道,“听风就是雨,有个屁声响都觉得是我干的。哪天我要是死了,都要觉得是我动刀干死的自个儿,是不是?”
还有人不满,被领头人两拳揍过去就老实下来。
“还有谁不服气?”他龇牙咧嘴,满脸凶煞相。这幅模样倒是和他的体格相得益彰。
敢吱声的都被打地鼠一样按了回去,于是口风像野草般一边倒,众人推搡着,梦醒似得动身起来。很快,送货车该走的走,散落的工具该搬的搬,大家都训练有素逃离现场——那一声巨响显然不只是为了控制局面,方圆百里内的飞鸟尖啸着离开树枝。
被惊动的显然还有Alpha不愿招惹的人。
季谈听到远处沉闷的嗡鸣声,从地面传达到他的耳朵里。和开得歪七八扭的Alpha送货车不同,这次是重装轮胎的闷响声。
轮椅男人搓着轮椅来到季谈旁边,道:“你耳朵很灵。”
季谈友好回敬:“您眼神挺尖。”
男人拧眉,看起来不喜欢这个评价。季谈注意到他手腕在颤抖,指节处泛红,甚至开始溢血。正想问,领头人先一步冲刺过来,熟练地从衣襟里掏出创口贴和酒精,动作小心地处理伤口。
不是,他身上怎么什么都有?季谈看愣了,决定下次和人打架先掏干净东西,不然总觉得打了个寂寞。
其实相比起这样细碎的小伤口,领头人或许更应该优先包扎自己。
尽管隐藏在衣服底下,季谈却是清清楚楚此人身上哪里淤青,哪里扭伤,哪里骨折……全都是拜他所赐。
但这样殷勤的关心,轮椅男人并不接受。他面无表情撕掉创口贴,任由指节处渗血。在朝天上打了一枪之前,季谈清晰地记得他手指完好,可见那个打火机一样的物什,反冲力大到甚至将他的骨节挫伤。
见季谈眼神缥缈,轮椅男人道:“别找了。一次性的。”
“……您真敏锐呢。”
“别这样和我说话。”轮椅男人抿起唇,似乎有些纠结,“不要,“您”。我是个废人,不需要恭维,也没有被恭维的价值。”
他望了眼身旁一瘸一拐的领头人,对季谈说:“你很厉害。良少有敌手。”
领头人也看过来,龇牙咧嘴地傻笑了一下。
很滑稽。
他脸被打肿了。
领头人单字良。季谈了解到,不少野生Alpha都抛弃了姓,因为不在帝国的管辖下,他们的编号和姓名都不再有意义。所以单字名,往往是反叛的象征。
所谓不打不相识,更何况有不好处理的人即将循声而至。季谈拖着不乐意的小柴,跟着最后离开,也是最早来的良一行人离开此地。
良向季谈介绍轮椅上的男人时,说的是恩人。季谈瞅他神色,一时拿不准他们的关系。轮椅男人单字容,听他说他原本的名字是容存,存这个字显得太蠢,所以叫容。
季谈默默记下全名,又被容戳穿:“没有登记。别白费力气。”
此人似乎有着格外敏锐的眼光,总能一眼看透别人所思所想。他并非针对季谈,而是对所有人都如此,包括良。
所以季谈无法理解他对良的态度。
这场械斗最初的目的早被忘得一干二净,等大家追溯源头时,发现居然是小孩子过家家引起的,一时间都有些语塞。良倒是大咧咧哈哈笑,他从一开始就目标明确,就是为恩人的小侄子报仇。
就算原因幼稚了点,他也乐意。
而容,反而是最后知道原因的人。知道之后他也没多说什么,只让良不要再多管闲事。良在他那儿碰了壁,居然脑子一抽来找季谈诉说委屈。
“你问我他为什么总拒绝你?”季谈很惊讶,“他哪有拒绝你,不都接受了?”
事实上,容撕掉的创口贴又被良捡起来,再别扭地黏上去。这次没有再被拒绝。容不让他再多管闲事,事实上这次闲事他管了,也没找他麻烦。
一切就这样淡淡地过了。
良愁眉苦脸,看来也找不到理由反驳。但无法反驳只是因为嘴笨,或者迟钝,并不是真的没理由。对于能言会道的人,找不到理由也能创造理由,季谈完全知道症结所在。
但是,他不想管啊。
现在所处的基地更吸引他。
野生Alpha,他们内部人当然不这么叫。他们是一个松散的群体,没有领袖——被称为领头人的良不管事,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不管事才被选为领头人——他们分成不同的小团体,其中甚至有一支是盗贼。
没人管他们所作所为是否合乎道德,他们只根据喜好行事。互相看不顺眼就聚众斗殴,直到分出胜负,或者老大哥来劝架。
良从不主动劝架,他从不关心谁要被打死了,但容关心。
不闹出人命,不引来裁决,是容的原则。所以与其说管事的是良,不如说是容在维持和平,基地的野生Alpha对他更多是尊敬——他们的确热衷斗殴,但热血后疼的还是自己,甚至有些完全是因为下不来台,才强撑着要上的。
这时候就格外需要一个人递台阶。
每个人都在怂恿、放任,无人劝架会导致很严重的后果。因此他们需要一个不那么自由的人,来约束他们梦寐以求的自由,自行将其视为镣铐,和休战符。
恰好,容不自由。他没有威胁,也没有立场。
这是季谈在知道容其实是个Omega后,得出的结论。
因为把太多人打进手术室,季谈跟进他们的老窝,和自己送上门没区别。尽管野生Alpha内部并不严令禁止斗殴,但为了不让个体间的仇恨扩大,演变成难以挽回的复仇事件,摆在季谈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是满怀诚意的道歉和赎罪,这个‘诚意’的含金量,得根据被害者的满意度而定。显然这是和平又窝囊的选择,他首先排除这个选项。
二是以战止战。季谈不想道歉的话,对方有理由起诉他,然后在当月的固定时间段,双方在由野生Alpha经办的裁决法廷决一胜负。裁决之后,一切恩怨烟消云散。
裁决法廷的场地和古罗马斗兽场类似。据说这里曾是废弃的历史博物馆,因为保存着太多Alpha曾辉煌过的史料,被一把火烧个干净,正好拿来另做他用。
容将季谈领到这里,谈话间满是介绍的口吻。
“还有一个选择。”容说,“前两种选择,只在你要加入我们时生效。”
“是选择不加入吧。”季谈接话道。
但此话一出,他便明显感知到,周围的眼睛聚光灯一般照耀在他一个人身上。红砖高墙,数不清的视线隐藏在暗处。
他算是明白容为何把他引到此处。
被设立为民间裁决法廷的地点,自然有它的独到之处。这帮野生Alpha就像返祖一样,崇尚着血腥和暴力,他们在暗处集结的人手和武装,季谈所见所闻或许都只是冰山一角。
就好像那昙花一现的‘打火机’手/枪。
这样才对嘛。季谈豁然开朗。他还在疑惑,这世界的科技树点到哪里了呢。
“这是威胁吗?”
“恰恰相反。”容的姿态很是放松,“这是诚意。我一介废人,在你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他搓着轮椅靠过来,看向季谈。“刚好,我在这儿的人缘不错。”
岂止是不错啊。季谈哂笑道:“您过谦了。”
容皱眉,不咸不淡地道:“事实而已。”
他的确没有攻击的意图,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眼睛却不是。单论武力,季谈并不惧怕打群架,但他不认为这些人会赤手空拳和他对欧。
战斗过程中,信息差往往能够致命。
之前在公园的葫芦娃救爷爷,更像是试探性的娱乐赛。就算野生Alpha再偏爱肉搏,也不可能在明知没有胜算的情况下,还一个接一个送。
那也太弱智了。
所以那一场聚众斗殴,对他们而言更像是可以肆意放松的party。
更何况,在容带领季谈游览基地的时候,他就看出些不寻常的苗头。这也能理解,Alpha在发情期外,本来就是集智力与体力为一身的六边形战士,短短十几年,怎么可能按得死他们?
容:“你的答案呢?”
季谈想知道他能容忍到什么地步,于是故意说:“太突然了,能宽限几天吗?”
容还没表现出什么,季谈却是能感受到杀意暗流涌动。有些人早已蠢蠢欲动。他算是明白为什么这里不欢迎小柴了,和这些冲动又随心所欲的家伙相比,小柴实在太稳健了。
等小柴什么时候进游乐园,不爬狗洞不走偏门,能大摇大摆、招摇过市地走正门,闹起事来,他们恐怕才会接纳她。
就算她被抓进牢里,这些人恐怕都会把她救出来。
他们不需要遵循帝国规则的人。
所以,公园的一举,让季谈误打误撞得到了他们的青睐。
在昔日的博物馆外墙,黄沙台壁垒出一个几十米高的瞭望塔。季谈能嗅到空气中蔓延开的血腥气,混杂着各类说不上名称的信息素,从‘斗兽场’的中央平台飘荡过来。那是时间沉淀下的,死亡的气息。
容说这是诚意,季谈怎么可能傻傻地相信呢?诚意是有的,威胁也存在,他环顾一周,垂眸注视着容的眼睛。说起来他还有件事没问,只是现下不太好问出口。
他没有在容的脖颈处,找到腺体。
这时候,他突然感觉到熟悉的疲惫感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又要没电了。该吃饭了,或者,该睡觉了。要不就这样答应吧?他本来也想留在这儿多观察一阵子,答应下来对他也没有损失。
但这个想法一出现,脑中另一个声音冒了出来。
[任务:拒绝容的邀请。——备用系统99号]
“……”
季谈如释重负地笑了出来。他就知道,西糖一定会在关键时刻替他做决定。不过备用系统什么时候进化到99的?中间的号数都阵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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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呼——”
公园满目狼藉的空地里,一架直升飞机的旋翼,给周围的老树修理出一个完美的圆形。滚轮滑出两道深坑后,直升机稳稳降落在了中央。
半截西裤从机舱伸下,一个身着正装的女人身姿挺拔地落在地面。
她满脸不耐烦地把现场的人全骂了一遍。
直到公园隐藏的监控奉上来,她才脸色稍霁。但她得到了一个坏消息,监控在目标出现的前一秒失去信号,之前的画面全部丢失,之后的更是什么都没拍到。
专家正在紧急修复监控,但女人已经把设备扔了个粉碎。
“你们太让我失望了。”她冷笑一声,“都是吃白饭的,这就是帝国的择优筛选?还是说我身边早就是漏勺,才让你们这些废物有机可乘?或许,该重新评估你们的价值。”
底下的人面面相觑。
他们也是没想到,野生Alpha是第一次破坏掉监控,而且手法未知。他们不承认是监控的质量问题。
“是这样的……监控室人手紧缺,这个公园已经很久没有Alpha出没,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它失灵……”负责监控的人硬着头皮解释,却还没解释完就被一/枪打中肩膀。
他愣愣发呆两秒,才后知后觉尖叫起来。
“我已经,厌烦,无聊的解释了——懂吗?”女人眉目间阴云密布,“是不是我仁慈太久,你们居然开始产生莫名其妙的安全感?”她俯下身,枪/柄硬生生摁进新鲜出炉的血窟窿。“告诉我,我是谁?”
“你、你是第四区的行、行政官!”
“很好。”她露出一个嗜血的笑容。“所以呢,我杀人是不犯法的。”
负责人立马就慌了,他口不择言地大喊着“荣杳”这个名字,边破音边瑟瑟发抖。他深知这个女人不是说说而已,当年她是怎么坐上行政官的位置,这一下全都回想起来。
而被他呼唤的人,在行政官即将失去耐心时姗姗来迟。
是个面容清秀的男人。他正步走上前,一板一眼地向行政官报告:“监控失灵前的画面已修复,之后的画面已不可逆地损毁。破坏程度极其彻底,不是简单的干扰信号能做到。属下认为,监控室人太多了,不排除有叛徒的可能性……”
“你在说什么呀!”跪倒在地的负责人睁大眼睛,“荣杳,我对你不薄……”
“砰!”
荣杳身子一抖。他离得近,血液溅上他的耳侧。女人朝他一步步走来,步伐铿锵有力。她抬手抚摸他染血的耳垂,最终停留在他的颈侧。
她温声道:
“然后呢?”
他抬眼看向她的眼睛,又很快垂下眼眸。
她想杀了自己。
“我会抓出真凶,为说出的话负责。”他继续一板一眼道,“另外,我在修复后的监控里发现了一个人,其面容和‘神碑’流传的一张无主照片适配度高达90%。我认为,彻查此人很有必要,通过他很大程度上能摸出我们寻觅已久的目标。”
他调出投影,一张照片赫然出现。
图上的人黑发黑眸,整张照片格外粗糙、模糊,很难看清长相。但他的眼神,却仿佛能够穿透模糊的像素,惊心动魄地落进每个人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