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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玉铃铛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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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有个传说,下界十三州最北的群山之巅,有一道神秘莫测的龙门,是通往上界的捷径 。
龙门下镇压着数千“恶灵” ,是整个修真界邪恶和灾祸的滋养源 。
如果有不世出的修真奇才能够荡平恶灵 、飞跃龙门,就可以立刻得道飞升,并为修真界谋得百年太平,被天下人口耳称颂 。
近年来灵脉稀缺,越往下不是大宗门的地方分到的资源越少,能够得道飞升的人也越来越少,故尔有愈来愈多的人尝试去“跃龙门”,最终多半是无功而返,或者身首异处。
功成名就者往往寥寥。
少年在下界的一个小地方修炼 ,周围的环境和凡间几乎没有区别,他长相清秀,穿着素白法衣,和大多数人一样勤勤恳恳修炼,汲汲营营谋生。
他的身边还有一位青梅与之为伴。
除了他内敛得近乎孤僻的性格,一切看起来都十分寻常。
少年颇有天资,刚开始不显,越到后面越见他的不凡。各大宗门都想招揽他,然他并不肯受,或许是过于孤僻了,他因此遭受排挤。
但是少年并不在乎。
他渐渐有了名声,好的坏的,有说他年少成名,天纵英才,也有和他不对付的说他道心不正,其心当诛的。
不过说来说去,他小门小户出生,不知父母是谁,自幼与他那同为孤女的青梅竹马相依为命,十足的草根身世,是以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的小地方,他的名声还是大好的,故乡人都以他为豪。
青梅身体差,没有特殊的根骨,修炼起来吃力的多,最后做了用灵石资源堆砌起来的丹修。
倘使少年外出斩妖,不慎负伤,青梅就会为他炼丹疗伤。如此数十载不止,少年越来越强,寻常的伤药他不再用的上,如若真的有难熬的坎,他背后没有依仗,只好自己咬牙捱过。
至此,他大约有一个甲子那么长的年岁未曾归乡。
此时的修真界已是又一个百年。
百年龙门开,修真界万众睹目的时刻到来,大家都在押谁最有潜质跃龙门,当中押少年得胜的人不在少数。
龙门大开,金黄璀璨的天光乍然在人们眼前绽开,这是来自上界的一线天,象征着至高的修为和无上权柄。
无数修真者争相涌入一线天内,被光晕模糊身影,渐次隐匿不现。
一线天背后究竟是何面貌,众人都不得而知,在外观瞻战况的人等待良久,发觉往年在这个时候本该愈合的一线天,遽然还赫然大开。
这意味着两种可能。
一则是有人成功跃过龙门得道飞升,二则是有上界仙者亲临。
众人屏息等待,猛地发现一名修真者跌跌撞撞满身是血从一线天中闯出来。
定睛一看,这人居然是曾经修真界的大拿,在下界威望极高。
众人惊疑不定。忽听得阵阵刺耳的嗡鸣剑啸,一身白衣的少年沐血而立,恰立在大拿身后,他慢慢踱步逼近匍匐爬行的大拿,尔后剑锋轻飘飘碾住大拿的脊骨,一击毙命。
四座大惊,观少年玉面修罗般平静又骇人。一时有屁滚尿流逃窜者,一时有呆若木鸡无措者,更有许多大拿曾经的拥趸者,怒不可遏,群起而攻之,欲绞杀少年报仇雪耻。
少年血红的双眸幽幽一转,玉面澹澹无波,执剑的手仅是一抬一挑,剑气浩荡,人群中被这堪称惊骇的剑气逼死的就有数百人,切瓜砍菜似的,倒地之人一波接一波,满地残骸。
少年直似由从前的意气侠客,变作杀人如麻的邪修,手中之剑原也斩妖除魔匡扶过正义,如今则是不分善恶尽数砍杀。
残肢断臂、哀鸿遍野中,还有一只玉色的铃铛淹没在血色之下,铃铛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处,或许是被少年一视同仁的剑气斩杀,深埋在这些尸骸当中。
那铃铛摇啊摇,发出清脆微弱的声响,在漫天哀嚎中显的微不足道 。
只有少年剑首上悬挂的另一只铃铛,默默的与它应和,像是曾经风轻轻天蓝蓝 ,少年躺在乡间的麦田上,听少女一边踩田埂,一边低声歌唱,她一边唱,他一边拨弄手中的铃铛。
少年杀尽龙门内外人,依然是一副淡淡的模样。
若有侥幸死里逃生者壮着胆子偷偷觑一眼,会发现少年步出一线天后,龙门轰然闭合,失去光彩,沦为一座平平无奇的石门。
无人知晓背后深埋的血腥隐秘。
自此修真界多了一位恶名昭彰的大邪修,他手中剑锋所指,无论善恶对错,仿佛单凭自己喜怒不定的怨毒心肠。
他杀啊杀,几乎要把下界的修真者都杀光杀净了,起初也有不少宗门联合与之对抗,最后鱼死网破两败俱伤,可怖的是各大宗门陆续败落,少年仍在为祸四方。
慢慢的,他的剑在凡间有了玉铃铛剑的杀名,凡有玉铃铛响,十里见血光。
不知少年手中的剑到底是什么来头,亦不知他到底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辛密,致使他造下这样惨无人道的孽债。
修真界彻底没了办法,只期盼着上界能投来目光,天降正道,给予恩泽。
上界的确派遣大能使者来与之抗衡,最终反是让少年以剑劈一线天,手刃大能惨淡收场。
上下二界联合攻之,不过与少年打个平手。
光阴漫漫淌过这数不尽的刀光剑影,少年手中的剑教岁月捶打得锋不可当,愈发凛然逼人,即便是上界最顶尖的剑修也无法撼动他分毫。
也是这一年,他孤身闯上界,历经层层关卡,万剑攒心,经脉俱裂,换得上界之主司马擎的首级。
树倒猢狲散,司马一族依次身死道消,从今煊赫一时的上界逐渐散去大半繁华。
众人皆知原委,众人皆知祸端,却无一人敢言。
太多人怯怯不安,不禁开始寻找滥觞所出,兜兜转转,终于从数千年前十三州辟界的事迹中——拨开云雾窥见谜面。
十三州辟界,由司马氏与沈氏而起,两家联手,共同开辟灵脉,立下江山。
两族中,属司马一族获利最多,所占灵脉数量庞大,几乎全族得道,登往云之巅,盘踞上界。
即便是资质平平的远房亲信,也日日被丰厚的灵脉滋养,步步高升,与上界司马家相互勾连,坐镇修真界。
至于另一族沈氏,据说是辟界以后妄图与邪修同流合污,独占灵脉,壮大恶势力,被司马氏灭族,从此籍籍无名。
这是世人听惯的故事版本,更是与真相截然相反的版本。
沈氏实是真正的守正不阿,真正的百折不屈,从未有过半分不义之举。
纵然是被昔日比肩的战友司马氏眼红背刺,被外族合围压至深渊之底,日日困顿,受尽骂名,也不曾屈膝讨饶一次。
所谓的数千“恶灵”、所谓的修真界祸源 ——沈家人顶着这些不堪入耳的污名,清白被埋没殆尽,数百年如轮回的被求名问利的修真者屠戮。
而他们长日被镇压折磨,已然无力反抗。
沈氏后代一个较一个孱弱,没有灵脉,难以修行 ,凡间岁月须臾夺人性命,更不必说深渊中的瘴气、咒缚,处处是绝境。
沈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诞生的。
他有千年难遇的根骨,是沈氏倾举族之力培养出来最锋利的剑器,剑之所指,一往无前 。
他从出生开始练剑杀人,每日挥剑万万次,眼看着族人相继死去。
或是因灵力枯竭,或是被跃龙门的人屠杀。
他起初也是躲躲藏藏,甚至为了暂避锋芒,不能在深渊中为自己的族人出剑一回。
直到无数族人用血肉为他铺路,尸山累累,妇孺啼血,换他一人爬出深渊。
他手中的剑是用已逝父亲的尸骨铸就的,深渊里没有炼剑的好材料,唯有修真者的仙骨是至纯至韧的存在。
他逃出深渊后隐姓埋名,蛰伏近百年。
百年中,他不得不以普通人的身份掩人耳目,一步步攀高、谋划,杀尽所有辱他族人害他族人的修真者,司马家首当其冲。
在青年沈隹问鼎天下,大道将成之际,他站在三界的因果石前,向无所不能的因果石提出三个要求。
这三个要求关乎过去,现在,未来。
不论是何要求,凡在三界之内,因果石尽可实现。
关于未来,他要三界河清海晏百年,不得有大灾大恙 ,不得有冤不得报,有屈不能伸。
关于现在,他要修真界上下即刻为沈家正名,沈家人清正磊落,因功劳远大遭司马氏觊觎陷害。
他要陈明沈家冤屈,还沈家清白。
至于过去。
沈隹思来想去。
他这三百年不是在持剑看白骨,就是在持剑断白骨。
三百年中,只有在他叫沈崔的那一二十年,他安居在下界十三州丰州的白山镇,那里水绿稻子黄,他是无父无母的贫家儿,与一个生着梨涡、爱穿鹅黄衫子的姑娘相依为命。
姑娘的由来是——脱离深渊后的某一天,他被人追杀,满身血泥滚在田梗间,姑娘唱着乡野里的歌谣过来割稻谷,瞧见狼狈不堪的他。
他欲要出剑,忽听见她问:“你是我爹临终前和我说的舅家表哥吗?”
他觉着奇怪,姑娘见他不说话,指着他怀里的剑和裂开一半的玉佩又道: “爹说我舅家表哥是这样的,成日抱着剑喊打喊杀,况且你这玉佩不会错,与我家中那只整好凑成一对。”
她兀自说着,就要拉他起身,他慌忙忙退后,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情状,两瓣薄唇抿的紧紧的,额角上的血渍犹未凝固,坠在他惨白透明的肌肤上,显得悚然至极。
姑娘却很轻的笑了一下,“闷嘴葫芦这点也十成十的像哩。”
她笑起来,两个梨涡甜滋滋的,阳光下的瞳仁极亮极亮,他从未见过。
他这才跟着姑娘回了家。
姑娘胆子小,觉着二人年纪小不顶事,总要养只看起来很生猛的大狼狗在院中。
实则这只狼狗并不比他经事,他时常被犬吠吵得睡不着觉,姑娘倒睡的很安稳,鼾声浅浅,蝉鸣杳杳,窗外榴花一招一摇,引着他不自禁合上双目。
要说好的一点,姑娘熬的粟米粥香香甜甜,他很受用,每天早晨都能吃上两大碗。
倘若院内的石榴树结出硕果,二人一狗皆有幸分得一捧石榴籽,清甜多汁。
他后来听姑娘闲话,才知道这地界叫柳家村。
在柳家村里,他闻过稻花香,听过玉铃铛响。他从腥风血雨中屏身往回走,还能看见一室灯光如豆,温暖昏黄。
他拨开帘拢,瞧着姑娘在炉鼎前呛着喉咙挥扇子,递给他她炼的一捧疗伤丹药,丹药甜腻腻的糊人嗓子眼,效用微弱,聊胜于无。
那已经是他能想到的,他得到过最柔软的惠泽,不沉重不苦涩。
譬如他被追杀时逼的走投无路,失血过多躺在枯草堆,有一朵不起眼的小花汲了点清晨的灵露,送入他的唇齿间,吊住他一口气。
他缓缓开口,语气近乎无波无澜,“我想看看崔在在的眼睛。”
可他手中的剑颤了又颤,剑首陈旧的玉铃铛分明叮咚作响。
因果石明灭几息,遥远的洪钟声响彻大殿,有如实质般冰冷。
“这三界之中。何来什么崔在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