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个聆听者［短篇集］》墨烟水镜

1、论“坏孩子”

　　接下来，请观我述人间。
　　……
　　敢问阁下对“坏孩子”的定义是什么？
　　严重的刻板印象和以偏概全，你会被误导吗？

　　成绩差，吵闹，冲动且无法听进别人的劝告，喜欢恶作剧，拉帮结派，辍学干一件极为普通的听上去就不是很体面的工作。
　　他们说，这些都是坏孩子。
　　他们说，成绩差的都是不学无术的家伙。
　　他们说，吵吵闹闹的扰乱课堂秩序的也是坏孩子。
　　他们说，完全不听人说话！是坏孩子！
　　他们说……
　　——
　　请聆听：【笨小孩不是坏孩子】
　　*

　　这是一个不算富裕的普通家庭，最清贫的时候他们几乎只能吃豆腐和蔬菜，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他们皆是没有学历的普通人，夫妻二人相互扶持，几乎家里的每一个木工物件都是由丈夫亲手制造出来的，包括房子。

　　他们经历了许多风风雨雨，然后，他们突然有了一个孩子，一个累赘——也就是我。

　　一个“坏孩子”，一个被他们挂在嘴边的废物。
　　我时常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生，既然一直都在被否定，责骂，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呢？

　　无法理解，难以共情。
　　在他们的口中，我似乎就不该活着。
　　……
　　为什么我那么笨？
　　为什么后悔生下我？
　　为什么我什么都不会？
　　为什么我长得那么难看？

　　我自卑，我内向，我不敢与他人交流。
　　我愚钝，我蠢笨，所有人都比我更好。

　　在他们谈论过去的口吻中，我似乎是幸福的，因为他们只会更加卑惨。
　　父亲小时候因为条件不好而每天早上都吃的奶奶悬在房梁上的红薯干，有每年期盼的炒米和庙会，作为家里最小的幺子活的肆意，是被他人所喜欢和夸赞的。

　　父亲聪慧，但因为家里出不起两块七毛五的学费而辍学。父亲有着他直到现在也可以夸耀的过往和事迹。
　　他总是为自己而自豪。

　　母亲有个偏心的父亲，也就是外公。
　　外婆早逝，而舅舅是个贪心的孩子。

　　母亲她需要早起喂猪、做饭，还要走几个小时的路去学校。
　　简单的苏打饼干，一颗最便宜的糖果，那是当时的她最奢望的东西，但只要舅舅一句话他就能得到。而母亲是被外公所忽视的‘保姆’，即使哭泣也无法引起外公的注视。
　　她总是坚强的，有抱怨却积极向上的。

　　他们似乎都有着属于自己的闪光点，而我似乎继承了他们所有的缺憾，甚至在此甚础上更甚。
　　……

　　但每当我以为他们是厌恶我的时候，那些细微的隐藏在不明角落的爱意又会纷纷涌现出来。
　　不多，但却令我极度贪恋。

　　“棍棒底下出孝子”，他们和绝大多数父母一样信奉这点。家里从来不缺棍子，随手一抽便够了。
　　及格？不，那样太差劲了。
　　那八九十呢？不，那还不够。

　　“为什么连一百都考不到？”
　　“你怎么这么笨，真不知道当初是怎么生出你这个东西的！”
　　……
　　言语刺耳难听，可这只是常态。

　　到后来，可能真的是我太差了。
　　差到他们开始不再对我抱有期望，即使我只考了七八十也没关系了。

　　再后来，只有黑白灰三色的小学时光结束了。
　　里面唯一多出的色彩，是我的妹妹，她在我九岁时出生。她活泼好动，聪明贪玩，长得也是我梦寐以求的和母亲一样的脸型。

　　母亲和父亲在她还未出生时是这么对我说的：“无论生下的是弟弟还是妹妹，他/她都给你带，因为你是姐姐，所以就要对他/她好……”
　　于是我开始期待起了这个生命的诞生。

　　她和我既相似而不相像，她是足月生的孩子，而我则是个早产儿。
　　她健康活泼，可我却体弱多病且内向。

　　但我还是很喜欢她，我也仍旧很喜欢我的父母。我的妹妹很粘我，甚至已经到了依赖的程度。
　　只是和其他的小孩子玩几分钟，她就委屈巴巴的坐在旁边哭。

　　母亲问她怎么了。
　　而妹妹却答：“姐姐都和她们玩了，不和我玩……”

　　众人纷纷被这番言论逗笑了。

　　我过去拉着妹妹，给她买糖，给她唱歌，因为我知道她吃醋了。

　　后来，又有一年。
　　因为我是大孩子，所以姑姑的孩子，也就是我的侄女，被交给我带。

　　那是一个比妹妹还要小的孩子，哭哭啼啼闹着要妈妈。
　　我本着责任耐心的哄着侄女，而妹妹站在旁边不满的嚷嚷：“……哭什么哭！烦死了！”

　　然后在分别时，小侄女又哭喊着要妈妈。姑姑说她的妈妈不在这里，但令人意外的是，小侄女指向我，哭得脸蛋通红。
　　“妈妈！”
　　姑姑哭笑不得的解释，“……她不是你妈妈。”

　　可小侄女才没管那么多，她用力的拍着车窗，急促喊着“我要妈妈”。
　　腰上突然一紧，紧接着妹妹的声音响起来，“姐。”似乎还有些不满。

　　我摸摸她的头，“怎么了？”
　　妹妹不满的嘟囔着，“那个家伙好烦人啊。”

　　……

　　妹妹喜欢一切漂亮的好吃的东西，还有我。
　　没错，虽然不敢置信，但我也在此列。

　　妹妹是整个幼儿园最受欢迎的孩子，不论是老师还是她同园的孩子无一例外，无一不喜欢着她。
　　甚至我这个人成了她自豪的根本之一，她逢人便说：“我姐姐可好了！她……”

　　我觉得妹妹简直可爱的像天使一样，所以就理应得到最好的。只要是我觉得好的，又或者是她所想要的，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满足她。
　　我也不会让她做那些无用的事，所以她有关任何抄写和不用带脑子的作业都由我代劳了。

　　她小学三年的寒暑假作业，每当时间不够时，我便会替她做了剩下的。
　　那种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东西，只要无法锻炼大脑，我便不会让她去做。任何抄写作业都是无意义的东西，我永远无法理解老师布置这种作业的用意。

　　妹妹是个好孩子，所以我先教她分享，后教她自私。
　　我会教她道理，我会教她做自己。

　　你爱人的方式，本身就是你所期待的被爱的样子。
　　看到别人因自己而快乐，似乎自己也感受到了幸福。于是便越发的全心全意为他人着想，直到自己被刺的鲜血淋漓。

　　我的周围有着一个厚厚的壁垒，只有极少数人可以走的进来。
　　所以，我其实从未遭受过朋友的背刺。

　　如果本身就从来都没有过期待，那就不会伤心了。

　　……

　　一个正常的孩童的梦境是怎样的？
　　我不知道，因为我敢确信总归不可能像我一样。

　　你知道清醒梦吗？
　　在清醒梦的状态下，做梦者可以在梦中拥有清醒时候的思考和记忆能力，部分的人甚至可以使自己的梦境中的感觉真实得跟现实世界并无二样，但却知道自己身处梦中。

　　我清醒的看着自己在梦中一遍又一遍的以不同的状态死去。
　　而在此之前，我曾梦见。怪异的扭曲的以不正常形态存在的家人，石灰色的脸上是密密麻麻的血色眼睛。

　　灰暗的旋转颠倒的天空，多出来的奇怪肢体，无数黑沉粘稠的液体试图将幼小的我拖入其中。
　　那怪异的梦境，直到多年我才得知了一个合适形容它的词——“克系”。

　　而就在那不久后，死亡的梦魇深深的控制住我。
　　溺水，重压，坠楼，绳索……在梦中，我几乎将这些体验了个便。无论哪一种死亡方式都伴随着深深的痛苦，恐惧入骨，我开始惧怕黑夜，惧怕死亡。

　　在那两年后，我有了妹妹。
　　妹妹的梦天真烂漫，充满着童话的奇幻色彩。她果真是个天使，所以我希望她一直快乐。

　　……

　　第二个声音。

　　我觉得我应该是幸福的，父母健在，有个可爱的妹妹，有令人敬仰的师长。
　　但为什么我总是会感到痛苦呢？

　　不知何时，我的脑海中多出了另一个声音，“它”会安慰我，会为我的进步感到高兴。
　　扭曲的梦魇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充满了纯白的怪异之梦。

　　重复的，没有入口的，永远无法逃离的白色大楼。
　　如果你想要跳出窗口，等待你的则是两栋楼之间无限下的黑色深渊，永远都落不到底。

　　再后来，脑海中的声音越来越多。
　　梦境似乎恢复了正常，梦中的景色比现实还要更加美丽。

　　几张疲惫的陌生的面孔无奈的看着我，我自觉自己是认识他们的，而其中一个声音尤为熟悉。
　　【放心，你不会再做恶梦了……】

　　梦中的“我”们建起了一个梦幻的家，我也终于有了甜蜜的梦。
　　然后呢，梦境崩塌了……

　　一块一块碎裂的，落入那无尽的黑色虚空。
　　但我意外的冷静的看着那个地方在眼中慢慢消亡，脑海里慢慢浮现出了一个词，那将会是新生。

　　……

　　两年后。

　　虚无中多出了一个个锚点，虚无成为了绚丽的星空。
　　而其中一个最亮的锚点，那是“我”们的家。虽然人数增加到了七人，但还仍旧绰绰有余。

　　现实中，成绩班级中上，一直不温不火且存在感极低。
　　一直到彻底结束了六年的小学生涯，我都没有再陷入过梦魇了。

　　我还仍旧是愚笨的“坏孩子”，但是，我似乎并不会遭所有人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