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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花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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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雨霁初晴。
妫寞将宽松的青衣衣袖卷起,拿布帕裹了手,独自一人默默执着笤帚洒扫起内殿庭院。
听涛与观潮辰时来到沈璟宸寝殿伺候,经过庭院见她身影忙碌,听涛面上不见喜色,却是紧皱眉头出声呵斥道,“殿下尚未出寝,你一大清早就在院中弄出动静,岂非存心扰他安眠。”
妫寞惴惴地低下头缩回手,观潮性子和善,见她畏怯瑟缩,连忙扯了扯听涛的衣袖,“何必同她置气,莫要耽搁了殿下梳洗。”
听涛冷着脸离去,妫寞抿了抿唇,对着观潮露出一抹感激的浅笑。
她分明五官生得平平,可笑起来时眼眸明亮,令人觉得能被她注视真是一件愉悦之事。
观潮收回目光,紧跟着听涛进到寝殿。这不是疯了,他竟觉得这哑婢看久了还挺顺眼。
妫寞遭到听涛驱赶,也不着恼,她自是乐得不必在沈璟宸面前现眼。
趁着此时清闲,她走出内殿,来到后殿灶房,轻车熟路地摸出阿葛偷藏的面粉开始做糕点。
她如今既进到内殿,往后就有更多机会见到尉迟沉澜。
他出身高门,尝尽山珍海味。要答谢他相救赠药之恩,这糕点要做得比平常更精巧可口。
后殿墙角长着几株茉莉,青溪姑姑教她们奉茶时留下的茶末还有不少。
她将这点心逐一捏成半个掌心大小的茉莉花形,放入蒸笼,大火煮开,灶房之内一时弥漫着茉莉花香与糕点甜香。
阿葛循着香气来到灶房,见她忙活得满头是汗,打着呵欠张望道,“你手上的伤还未痊愈,殿下竟打发你大清早的来做点心?”
妫寞将她按在蒸笼上的手急急挥开,可惜迟了一步,还是叫她将盖子掀开了一条缝儿。
她无奈地举着双手比划,这不是给殿下的。
“不是给殿下的?”阿葛眼眸一亮,摸了摸空瘪的肚子道,“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妫寞早有预料,为阿葛与玉柳她们都留了点心。
糕点出笼以后,阿葛望着盘子里一个个软糯可爱的花形茶糕,怔怔地瞪大了眼睛,“天母啊,我阿葛进宫那么多年,可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点心。”
妫寞有条不紊地将点心分成两份,装进两个食盒里。
她与阿葛一人提着一个食盒,先是来到外殿思光堂将点心分给众女婢们。
身为内殿大宫婢,她自是无须讨好这些外殿女婢的。可也正因如此,女婢们才会对她放下心中芥蒂。
青溪姑姑此时亦在思光堂内,她先是挨近妫寞身边,轻声提点了一句“下不为例”,接着才拈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其余女婢见姑姑默许了,才跟着分食她带来的茉莉花糕。
妫寞今日之举,实则也是为了遮掩。若是她独独只将糕点送给尉迟沉澜,免不得又要惹人闲话,说她存了攀龙附凤之心。
待到她回到内殿,只需守着尉迟沉澜前来便是。
宫中侍卫轮值有律,尉迟沉澜若不休沐,夜里当值以后,翌日辰时就会得空往宸欢宫走动。
估摸着沈璟宸此时已经出寝,见听涛与观潮一左一右守在寝殿之外,想必尉迟沉澜已经进到殿内正在同他叙话。
沈璟宸平日里鲜少离宫,尉迟沉澜便是他的一双眼睛,替他盯着掖庭上下的动静。
妫寞静静守在庭院一隅,过了小半柱香时辰,终于候到尉迟沉澜神色平静地跨门而出。
有听涛与观潮守在殿外,妫寞不敢轻易上前,只等到尉迟沉澜行至转角廊才匆匆现身将他拦下。
尉迟沉澜颇为机敏,险些拔剑,见到来人是她,方蹙紧眉头按捺住不愉。
妫寞不能开口,只得静默着将食盒奉于他面前。幸而她生得一双湛亮剔透的眼眸,即便不言不语,也能叫人看懂那眸中的殷切期许。
尉迟沉澜本不欲同殿下宫中婢女有太多交集,自是不会伸手去接,沉着脸色就要绕过她举步离去。
见他不肯领受,妫寞眸中瞬时盈满了无措慌张。她急急地自怀中掏出尉迟沉澜那日赠与她的伤药,使劲地咬住下唇欲同他比划解释。
见她纠缠不休,尉迟沉澜脸色愈冷,正欲开口呵斥。就见那哑婢仿若意识到了不妥,浑身僵硬了一瞬,紧接着幽幽地觑了他一样,静默着低头将那瓶伤药塞回了他怀中。
素来神色畏怯的面上竟流露出几分少见的苦涩与倔犟。
莫非是他多心了?这哑婢当真只是为了报答恩情。
只这一迟疑的片刻功夫,心旌动摇,尉迟沉澜抬手攥住了那食盒的提梁。
仿若是他花了眼,下一刻,就见那哑婢一双盈盈眼眸瞬时亮起,面上绽开了无比欢欣的笑靥。
叫人以为他真是做了一桩至善之事。
既然尉迟沉澜收下了糕点,妫寞自然见好就收,浅浅福过身就小跑着转身离去。
可她不知晓的是,转角廊纵是隐蔽,却正对着沈璟宸寝殿的窗户。
不远处有一双漆黑幽深的眼眸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许久以后,这双眼眸的主人嘴角轻抿,徐徐扯出一抹戏谑凉薄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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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过后,听涛来到舍屋寻她。
他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小小年纪,面上却如凝结了一层寒霜,“云泠,殿下命你前去书阁侍候。”
闻得此言,妫寞很是怔楞了一下,伸出食指再三确认一般重重指了指自己。
见她磨蹭,听涛面色更是不愉,“你是哑了嗓子,难不成就连耳朵也不好使?”
妫寞暗暗深吸一口气,脸上竟还能摆出一种受宠若惊的欣喜。
听涛见她得意,眼眸中飞快闪过一抹冷嘲,“快些走吧,别叫殿下候久了。”
妫寞没有错眼他方才瞧她的眼神,沈璟宸的书阁乃是这宸欢宫中禁地,他平白无故唤她过去定然不会有什么好事。
这一次又想怎么折腾她?
端茶罚跪?研墨抄经?难不成里头还暗藏机关,私设了刑房?
既去之,则安之。
行至书阁门前,她敛去眸底所有心绪,由得听涛替他禀报。
“殿下,云泠到了。”
这书阁之内的布局摆设,她早就已经了如指掌。此时却少不得装出一副局促拘谨的模样,迈着细碎的步子来到屏风之后,静悄悄地伏身而跪。
“过来侍候。”
屏风后传出一道熟悉如催命恶咒的低柔声音,只这简单的四个字已足以令她心惊胆颤。
妫寞僵硬着身子,低头躬身绕过眼前这道屏风。
沈璟宸身子斜斜地倚在软榻之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册,侧脸秀美的轮廓泛着玉石一般莹润的光泽。
若有丹青师傅将眼前这一幕描摹下来,便是一幅足以传世的明珠美人图。
他的神色看起来是如此专注,令人不忍上前打扰。
妫寞青色衣袖下紧攥着的手心却开始渐渐渗出汗水,她仔细回想着进到内殿以后做的每一桩事。
难道他有通天本事,这就知晓了自己今晨曾私下给尉迟沉澜送了花糕?
可这也算是罪过?
沈璟宸自她进到书阁,这手中的卷册便再未看进去一个字,他用眼梢余光静静打量着这眼前这个三头两面的哑婢。
明明在他面前恭顺静巧得好似一个不会说话的木头人,不成想背过身去却会对着沉澜露出诸般出人意料的灵动神态。
她才进宫多久,几时竟与沉澜这样熟络了。
若说当日欢漪在外殿责难于她,沉澜是无意间经过而出手救她。后来在后殿试探她功夫,莫不是令她对沉澜生了信任的情意?
这哑婢竟如此恣意妄为,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
璨若星辰的美眸之中,暗涌波澜终归于平静,沈璟宸声音轻慢地悠悠开口,“本宫倒是不知云泠竟有此等做点心的手艺。”